092 大人覺得自己吃虧了嗎?
陸淮安滿臉烏黑衣衫襤褸的從廚房出來時,正好和一面簪發一面下台階的裴卿卿對上。
他不自在的咳了一聲,眼神躲閃道,“我先去洗把臉。”裴卿卿看着他走向水井邊,無聲的嘆了口氣,往廚房走去。
廚房裏米飯散的到處都是,整個灶台連同桌案都被掀翻了,炸成小塊。
一時間,裴卿卿只餘慶幸,廚房算什麼,人活着就好。
她面無表情的退了出去,扈十七暗暗覷了她一眼,低聲試探,“裴姑娘,可要請上次那幾個嬸子過來收拾?”
裴卿卿搖了搖頭,“不必了。”
“那您的意思是?”
“你讓人去鎮上買幾籠包子、幾鍋粥回來。”
“姑娘的意思是,以後不開火了?”扈十七狀似明悟。
裴卿卿側過頭,清泠泠的掃了他一眼,“讓大家吃飽點,然後將廚房拆了。”
扈十七:“……”
他抬頭望了眼自家將.軍身上破爛的衣衫,的確是比他上次炸廚房嚴重一些。
“我先回房了。”裴卿卿只穿了一件外裳就匆忙出來,此刻冷靜下來,身上涼的很。
扈十七應了一聲,正要目送裴卿卿回去,下一刻,裴卿卿忽然又停下腳步,盯着扈十七道,“方便的話,問問你家將.軍這次又是怎麼炸的廚房。”
“哦。”扈十七吶吶的應了一聲,看着裴卿卿走向了耳房。
陸淮安用皂角洗了許久,才將臉上和手上的臟污搓乾淨,然後准過頭,含着幾分尷尬問扈十七,“她呢?”
扈十七知道自家將.軍問的是誰,一面上前遞了張帕子過去,一面道,“裴姑娘先回房了。”
“她沒有說什麼嗎?”陸淮安一面朝東邊的偏房走去,一面問扈十七,扈十七道,“倒是留下一句話。”
陸淮安眼裏多了一抹興味,表情緩了緩,“她說了什麼?”
“裴姑娘很好奇,您這次是怎麼將廚房炸了的?”
陸淮安緘默了唇,只覺得被燒破的衣裳嗖嗖的鑽風,整個後背帶着心都冰冷起來,他再沒開口。
扈十七跟着進了東邊的偏房,伺候着陸淮安換了衣裳。
陸淮安系好腰帶后,像是想起什麼一般,突然道,“你方才說,廚房之前也被炸過?”
扈十七點了點頭,然後將自己當時油鍋澆水的事情說了一遍,說完后,又補了一句,“裴姑娘方才還下令,要將廚房拆了。”
“不必,”陸淮安沉着臉道,“你安排人去鎮上買些早飯回來,讓徐麟他們吃飽了,然後將廚房翻修一遍,至於以後……讓人慎用廚房就是了。”
“屬下明白。”扈十七退了下去。
陸淮安在東偏房坐了片刻,想了些事情,然後才出門,去了正房旁邊的耳房。
他到的時候,裴卿卿和麻姑已經洗漱完。
聽到敲門聲,裴卿卿從裏面走了出來,攏着大氅問道,“大人有事?”
陸淮安道,“龐進武身邊那個暗衛的底細已經查清楚了,”頓了頓,眸光一閃,又道,“借一步說話?”
裴卿卿回頭跟麻姑交代了一聲,引着他往正房走去。
正房中昨夜並未住人,也就沒有生火籠,兩人剛一入內,一股濕冷之氣就貼上了裸露在外的臉頰和脖頸,陸淮安皺了皺眉,“不如去東邊的偏房?”
裴卿卿看了他一眼,淡淡頷首,隨即兩人並肩往東邊的偏房走去。
“你跟十七說,想知道我是怎麼將廚房炸了的?”陸淮安側過頭,看着裴卿卿的側顏,輕聲問道。
裴卿卿皺了皺眉,“方便說嗎?”
陸淮安嘆了口氣,“我也不知道,只是在灶台邊倒了半袋麵粉,那處就突然炸了。”
裴卿卿提起幾分興緻,“這麼一說,倒確實稀奇。”
兩人說著,已經到了東偏房,陸淮安在裴卿卿入內后,反手將門關上,目光灼灼的看着她問道,“只是稀奇,你就不擔心我?”
“大人還是說正事罷!”裴卿卿有些冷淡的看了陸淮安一眼,提醒道。
陸淮安哼笑了一聲,指了指屋中央的圓桌,請她坐下,接着又給兩人分別倒了一杯茶,然後才道,“那個暗衛名喚喬泰,乃蜀州人士,三十八年前,因家中遭了水災,才賤賣自身,被晉寧魯氏所買走,十年後,已經被訓練成暗衛的他跟着魯氏嫡女也就是龐國公夫人到了京都,後來許是龐進武要求,喬泰又到了他身邊……”
裴卿卿靜靜的聽着,眼睫間或顫動一下。
陸淮安說到此處,微微停頓了片刻,才接着道,“喬泰在成年之後,便一直有接濟家人的習慣,起初這件事是他自己來做的,直到跟了龐進武,龐進武以身邊事多為由,將接濟他家人的事情接了過去,只每半年給他一封回信。”
“喬泰一直很信任龐進武,他怎麼也不會想到,在龐進武將這件事接過去的當年就將喬家滿門都滅了口,僅僅只是因為他不允許自己身邊的暗衛有任何軟肋。”
裴卿卿聽罷,對龐進武越發厭惡,她緊擰着眉道,“此事倒是撬開喬泰嘴的好機會,只是喬泰會相信這一切嗎?”
“無妨,我已經讓人帶了喬泰家人的屍骨和他家的附近的街坊過來,屆時人證物證具在,龐進武想抵賴也無法抵賴。”
裴卿卿抬頭看向陸淮安,望着他的眼睛,低低“嗯”了一聲。
屋中陷入沉默,兩人皆靜靜的喝着茶,時間不知過去多久,裴卿卿放下茶盞,淡淡道,“如果沒有旁的事情,我就先回去了。”說著,她便要起身。
陸淮安也站起身,在她經過自己身邊時,一把握住她的手腕,看着她凝白如雪的側臉,叫了聲她的名字。
裴卿卿眉心微蹙,眼觀鼻鼻觀心的看着前方,稍稍低了低頭,“大人還有事?”
陸淮安慢慢的放開她的手,眼底帶着一抹壓抑的深邃,“沒事。”
裴卿卿看也沒看他,徑直朝前走去,她緊緊的握住門把手,低聲道,“大人,我從來沒有求過你幫我,所以無論你做什麼,我都不會感激你的,你若是覺得虧了,隨時隨地可以抽身而去。”說完,她用力的拉開房門,頭也不回的離開。
陸淮安望着她決然的背影,唇角勾起一抹難堪的苦笑。
裴卿卿從東偏房出來時,正好遇見買早飯的斥候回來,扈十七叫住她,拿了兩人份的過來,道,“這是姑娘你和麻姑的。”
裴卿卿道了聲謝,端着托盤往耳房走去,麻姑聽到她進來的腳步聲,勉強往起坐了一些,問道,“廚房沒事吧?”
裴卿卿搖了搖頭,遞給她一碗粥,她自己悶悶的啃着一隻包子。
“姑娘心情不好嗎?因為廚房?”麻姑將裴卿卿臉上的不悅看的分明,她垂了垂眼眸,輕輕的關心了一句。
裴卿卿抿了抿唇,看了她一眼,“沒事。”
“是因為奉國將.軍?”麻姑捧着粥碗又問了一句。
裴卿卿這次沒再迴避,淡淡的“嗯”了一聲,“他曾經救過我的命,但是也曾折碎我的風骨,將我碾壓進泥里……因為他,我此生都不能有自己的親生骨肉。”
麻姑跟陸淮安的時候,已經過了裴卿卿最艱難的那幾年,她並不知道這些事,此刻聽裴卿卿說起,她才發現,原來她家姑娘以前竟在奉國將.軍手下吃了這麼多的苦頭。
“那奉國將.軍的意思呢?”沉默了片刻后,她沉聲反問,跟着又自問自答道,“以他對姑娘你的心思,除非死別,只怕這輩子都不會放你離開吧。”頓了頓,她又補了一句,“即便是萬不得已下,答應放你離開,可天長日久,他總會有反悔的一日。”
裴卿卿笑了笑,帶着幾分無處遁形的悲意,“你倒是通透。”
麻姑低下頭,輕輕的攪動着自己手中的粥,“何況姑娘你現在還有小姐這個軟肋,若是奉國將.軍當真鐵了心的要困住你,你也只能認命。”
說到英歡,裴卿卿的臉色變得極為複雜,有心軟,又想念,更有無可奈何。
“粥快涼了,先用早飯吧。”沉吟半晌后,她提醒了麻姑一句。
麻姑“嗯”了一聲,心不在焉的用着粥。
喬泰那邊的證據還在路上,興平這邊的調查便陷入僵局,裴卿卿原想趁機回京再查查曲家的事,卻被陸淮安以打草恐驚蛇的理由阻止。
京都那邊,皇上一直讓人盯着興平的進展,得知宋厲回京后,這篇的調查就陷入僵局,他微微的鬆了口氣。
龐進武手上有太多他的把柄,若是真的全落在陸淮安的手裏,他完全可以借酆太子的借口起兵,另立明主。
這般想着,他對陸淮安的忌憚越發深重,輕輕的叩着御案,吩咐張公公,“讓人繼續盯着興平那邊,一有異狀,立刻傳信回宮。”
“是,皇上。”張公公領命退下,他一轉身,就緊緊的皺起眉頭,不知道為什麼,他總覺得最近這段時間的皇上有些古怪,就像變了個人一般。
大皇子府,宋厲在府上養了好幾日,風寒才緩過來,帶了刑部衙署的衙役入大皇子府查案。
他先是探過大皇子的傷勢,然後將現場細細的查探了一遍,末了,緊緊的皺起了眉頭……刺傷大皇子的這個刺客,分明對大皇子府再熟悉不過,甚至,就是大皇子身邊的親近之人。
他正這般想着,遠處突然走來一行人,到跟前後,他才認出,來人正是皇上身邊的小麟子公公。
“公公突然光臨大皇子府,可是皇上有何吩咐?”大皇子府的管家率先迎了上去,帶着幾分淡笑詢問小麟子。
小麟子跟大皇子府的管家客套了幾句,便朝宋厲看來,道,“奴纔此番前來,是傳皇上聖旨,請宋大人進宮。”
宋厲聽小麟子這般說,當即一甩袍擺,雙膝跪地正色道,“下官接旨。”
“宋大人不必多禮,您請!”小麟子親自上前將宋厲扶了起來,引着他就要朝外走去。
宋厲卻並未立刻隨小麟子離開,而是鄭重的與大皇子府管家道了別,才轉身離開。
上了進宮的馬車,宋厲面色沉肅的朝小麟子微微點了點頭,便閉上了眼睛。
小麟子看這位大人這般寧靜自在,索性也閉上了眼睛,直到一刻鐘后馬車停下。
“宋大人,該下馬車了。”小麟子提醒了宋厲一聲,宋厲睜開眼睛,率先朝外走去,小麟子則慢了半步。
入宮后便要步行,好在兩人腳程都快,一刻半鐘后,兩人就趕到了御書房。
小麟子從袖中取出帕子抹了抹額頭上的薄汗,面色溫和的朝宋厲道,“宋大人請稍等片刻,奴才進去通報一聲。”
“公公請!”宋厲客氣的擺了個請的手勢,小麟子笑笑,抱着拂塵朝里走去。
御書房中,皇上正在沉思一些事情,驟然聽到腳步聲,他微微皺起眉看向大殿,只見小麟子拎着袍擺,快步上前,跪在地上行禮,“皇上,宋大人已經到了御書房外。”
“……請他進來吧!”皇上面無表情的擺了擺手,小麟子應了一聲,從地上爬起來朝外退去。
他腳步輕緩的走到御書房外,看向表情已經沉靜,沒有一絲緊張的宋厲,道,“宋大人,皇上請您進去。”
“多謝公公。”宋厲朝小麟子微微頷首,而後抬步朝台階上走去,他不疾不徐的走進了御書房,又一步一頓的行到大殿中央,然後一撩袍擺,鄭重的行禮,“微臣參見皇上。”
“起來吧!”皇上抬了抬手,然後指向旁邊的太師椅,不怒自威道,“坐吧!”
“謝皇上!”宋厲謝了恩,便走向太師椅,坐了下來,他正好側對着皇上。
“宋愛卿身子可好了?”皇上抱臂,整個人往後抻着,儀態輕鬆的掃向宋厲問道。
宋厲有些動容的掀唇,道,“多謝皇上體恤,讓微臣多休息了幾日,如今身子已經大好了。”
“那就好,”皇上點了點頭,一副欣慰的模樣,跟着又問,“可去大皇子府上看過了?”
“回皇上的話,已經看過了。”
“那你覺得,想破這樁案子難嗎?”
宋厲聽皇上這般問,他先是微微皺了皺眉頭,而後才道,“不難。”
“仔細說說。”
“大皇子身邊的侍衛並不少,可賊人卻能在短時間內要了大皇子一條胳膊,並且在半刻鐘內逃之夭夭,很明顯,行刺的人就是大皇子身邊的人,甚至於是大皇子身邊的近侍,按照這條線索查下去,只怕要不了三日,就會將那個行刺大皇子的兇手查出來。”
“你倒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皇上輕輕的笑了一聲。
宋厲道,“皇上乃是天子,是微臣的主子,您問話,微臣自然要照實的說。”
“那朕若是說,刺殺大皇子的人是朕安排的呢?”皇上突然話鋒一轉,似笑非笑的看着宋厲試探道。
宋厲只是反問,“皇上為何要這麼做?”
“自然是想試探下大皇子府的防衛,以及大皇子在閉門思過的這些日子有無懈怠,結果是,大皇子令朕十分失望。”說到最後一句,皇上臉上的表情充滿了嘆息。
宋厲抿了抿唇,拱手道,“皇上一片慈父之心,令人動容。”
“那這樁案子你打算如何結案?”皇上沉吟片刻,看着他反問道。
宋厲垂首,“自然是照實來說。”
皇上一時變了臉色,幾分玩笑幾分敲打的哼道,“你這是要離間朕與大皇子之間的感情啊!”
“微臣不敢!”宋厲忽然起身,一撩袍擺,在御案邊跪下,跟着,抬頭看向皇上反問道,“可您的出發點是為了大皇子好,不是嗎?微臣以為,大皇子就算知道了真相,也會感激您的一片慈父之心的。”
“可若是朕不希望大皇子知道此事呢?”
宋厲沉默下來。
“說話!”皇上不輕不重的拍了下御案,催促宋厲。
宋厲還是沒有開口。
皇上大抵明白了他的意思,“宋厲,你這是要故意和朕做對了?”
“微臣不敢!”
“那就將此事遮掩過去,否則……朕可不會輕饒你!”皇上恩威並施。
而宋厲等的就是他這句話,他緊皺着眉看向皇上,十分為難道,“微臣領命。”
“這就對了!”皇上站了起來,繞過御案,走到宋厲的身邊,輕輕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跟着又親手將他扶了起來,道,“聽朕的話,朕也不會辜負你的。”
“坐吧!”他將宋厲按在了太師椅上,自己則站在他的身後,若有所思的問道,“你之前跟裴既白去了興平?”
“是,皇上!”宋厲眼觀鼻鼻觀心的應道。
皇上.將手壓在他的肩膀上,隔了片刻,又問,“那徐家的案子查的如何了?”
宋厲知道這一問才是皇上今日的真正目的,他深深的吸了口氣,而後淡淡道,“回皇上的話,已經有了一些眉目,到興平之後,微臣第一時間和裴令使一起開棺驗屍……查驗了徐九鳴和其妻子的屍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