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話：四時弓（一）

朝陽聽那九尾狐厲聲喊出“魑魅魍魎”后，頓時一股陰風刮過，掛在樹上的聚魂壺都被吹得四下晃蕩。

須臾，那風止住，九尾狐仍懸在半空保持着雙手疊十的姿勢。

見風止，又厲聲喚道：“魑魅魍魎！！”

這次聲音比之前更疾更厲，那股陰風很快又捲土重來。

聲音剛落，一團黑影順着陰風過來，從朝陽面前一躍而過。

那九尾狐仍在半空，居高臨下地盯着朝陽，面露不甘，怒道：“你自甘墮落，從神墮妖，毀了一身修為，如今還要拉他下水，你憑什麼！”

“我要你死！”

朝陽根本來不及反應她的話，只見那團黑影眨眼間聚集成了一個巨大的人影，直直地朝她壓下來。

“朝陽姑娘！”鄺行舟眼見不好，連忙提劍躍來相抗。

只是那黑影過於強大，鄺行舟不敵，一把被掀飛了。

朝陽兩指夾起召雷符，一指從安魂鈴上一抹，擦出血跡，正要動作，卻見那黑影往下一壓猛地停住，發出一絲嘶啞的疑惑聲：“嗯？”

就在這一瞬間，朝陽腰間的安魂鈴響了起來。

那黑影驚道：“你沒有魂魄？！”

九尾狐聞言，又驚又怒：“你竟然沒有魂魄？！！”

朝陽冷眼望過去，還沒說什麼，一聲龍吟從遠處傳來，隨聲而來的是一道淡金色的虛幻龍影自外而來，在室內一掃，眨眼間就擊散了那人形黑影，擊飛了那九尾狐。

下一刻，一身青黑道袍的年輕道人就站在了這屋子裏。

那黑影一散，朝陽瞬間解開了禁制，連忙跑到那道人身旁：“玄星！”

鄺行舟幾人也得了輕鬆，輕快地喊道：“玄星道長！”

玄星斜掃她一眼，微微一怔，而後一言不發，右手從身側滑過虛攏起淡金色的靈光，猛地朝前一擊，那匍匐在樹下的黑影哀嚎一聲，散的無影無蹤。

那些傀儡也在釋放的靈氣壓制下不敢輕舉妄動。

九尾狐捂着胸口爬起來，嘴角還掛着殘，一臉愛恨交織的神情。

“玄星！”

朝陽算是看出來了，這九尾狐對玄星有着不可明說的想法。

玄星餘光都不留給她，擊散那黑影后，朝着那棵古樹雙手疊印，不知畫了一個什麼咒，左手一張一收，將那樹上所有的生魂都帶走了。

那九尾狐見狀，十分不甘，帶了些許怒氣又喊道：“玄星！”

玄星沒聽見似的，掃一眼朝陽身上的索魂香，對鄺行舟幾人道：“走。”

索魂香被他施了法，不毀不滅，只緩緩燃燒着，現下被朝陽捆在袋子上，幾番滾打也沒有丟失。

九尾狐頓時急了，以血結陣喊道：“誰都別想走！”

玄星腳步一頓，終於如她所願地看了過去，不帶任何情緒，如同看一個初見的陌生人，啟唇吐出的話語如寒冬飛雪一般寒涼：“瓊華，你若還記得我的脾氣，便該如往日一般躲着我。”

那叫瓊華的九尾狐腳下一個踉蹌，往後一退，臉上的不甘一閃而逝，轉而又被狠戾替代，“是你沒了護心金鱗，憑什麼我要躲着你！”

又指向朝陽：“都是你，是你害他如此！”

玄星目光轉冷，猛地出掌擊碎瓊華的結界，沒等她反應，虛影一閃，一手凌空拎起她抵在牆上，讓她轉眼間就現了真身：“我脾氣不好，你最好閉嘴。”

說完后一甩袖子，將她往後一擲，撞向了那棵古木。

看到那古木，玄星目光一凝，“果然在你手上。”

瓊華頓時慌張起來：“你不能拿走！”

玄星冷笑一聲：“我不能拿走？”

“你用它養着這棵樹，這棵樹又替你養着這些生魂，你用這些生魂幹什麼？”

妖練生魂，不是吞魂修鍊便是用人的魂魄來維持容貌。

這瓊華很明顯就是后一種。

玄星聚起一道靈力，輕輕一彈便擊倒了那棵古木。隨着古木的倒下，露出了根底的東西，是一張長弓。

看到那張長弓，朝陽眼前一花，下意識喊出了它的名字：“四時。”

弓弦微錚，彷彿震在她的心上，她又喊了一聲：“四時。”

那弓猛地飛起，直直飛向她。

事發突然，朝陽猝不及防接了弓，只見下一刻，一支白色的箭矢朝她飛來，直接鑽進了她的眉心，撞得她身子一顫。

等那陣顫過去了，她疑惑地摸了摸眉心：“怎麼回事？”

玄星沒答她，只冷冷看了一眼瓊華，用術法禁錮住后，又散了那些傀儡，只留着那兩個舞姬和管家，接着扯着朝陽朝後道：“走。”

鄺行舟幾人連忙跟上。

跟着玄星，幾人很是順利的出了吞魂鏡，回到了房內。

朝陽一出吞魂鏡，立馬就成了一團白光，那張弓也就這樣掉在地上，看得鄺行舟幾人一愣一愣。

鄺行風滿臉茫然：“這、這是怎麼回事？”

鄺行宗：“朝陽姑娘呢？”

“這兒呢這兒呢！”朝陽在他們面前滑過，“認不出了吧？”

玄星淡淡抬了抬下巴，示意那團光就是朝陽后，抬腳便往桌邊走去：“過來。”

朝陽連忙貼着他過去，“玄星，要給我畫身體嗎？！”

“嗯。”玄星應道，將先前畫好的畫攤開，示意朝陽進去。

朝陽貼着那畫懸着，畫上的人極為漂亮，穿着一身白衣，髮絲只用一支花簪簡單的束着，正一手撐在下巴上笑着，兩隻眼睛彎成淺淺的月牙。

這跟玄星以往給她的每一幅都不同。

以前她要換身子了，玄星總是寥寥幾筆就畫成了，畫中的人也總是規規矩矩地站着，臉上沒有絲毫表情，目光獃滯地望着別處。

唯有這一幅，畫中的女子是生動富有靈氣的，彷彿下一刻就會跳出來似的。

朝陽沒有立馬進去，微微抬起身望了望玄星，果然見他正目不轉睛地瞧着這畫，眼底流轉着溫柔，跟往日裏見到的他也丁點兒不一樣。

於是朝陽不怕死地問道：“玄星，這是你的心上人啊？”

意料之中的，玄星眼底的溫柔立刻凍結，涼涼地看了這團光一眼。

朝陽只當自己猜中了，又是得意地道：“你不會是見不着人，所以讓我用這張臉，好讓你睹物思人一解相思之意吧？”

“這麼聰明？”玄星冷笑一聲，不辨語氣地道，“想必你也可以自己找一具身體了。”

“不不不！”朝陽一聽這話急了，立馬往畫裏鑽，“我沒這本事，我錯了！”

玄星：“……”

好一個能屈能伸。

他也懶得計較，抬手施法幫她固定身體，讓她脫離那畫紙，緊接着一道白光閃過，一個身影就出現在了眾人面前。

一脫離畫紙，朝陽立即朝吞魂鏡跑去：“讓我看看我這張臉！”

鄺行舟三人離吞魂鏡近，見朝陽跑來，不約而同地後退一步。

這次倒不是因為相貌可怖，而是她出來的場面實在是過於詭異。

但瞧見她要去照鏡子，鄺行舟還是出聲道：“朝陽姑娘，那吞魂鏡照不得。”

朝陽滿不在乎地一揮手：“我不怕。”

她湊近鏡子，十分滿意地看着鏡子裏的自己，這張臉確實好看，一顰一笑靈氣十足，好看極了。

“誒——”朝陽湊近了吞魂鏡，“我這鼻子上怎麼有顆紅痣？”

她轉頭看向玄星：“是不是你用硃砂點的？”

方才在畫中看不大仔細，眼下對着鏡子看，倒是看得十分清晰了。

在鼻尖偏左一點的位置，很小，顏色鮮紅，瞧着不像是痣，倒像是滴血。

玄星眉頭一皺，走過來捏着她臉瞧了許久，才緩緩道了句：“弄髒了。”

朝陽偏頭躲開他的手，道：“才不臟，十分好看，我喜歡！”

玄星聞言倒是有些意外：“你喜歡？”

朝陽猛點幾下頭，指着那顆痣道：“多特別啊，以後別人見過我，就會記得我這兒有一顆硃砂痣。”

說完后又神秘地湊近他：“玄星，你那心上人沒有這痣吧？”

玄星輕笑一聲，垂着的指尖互相摩挲下，搖了搖頭：“沒有。”

朝陽被他笑得一恍惚，感嘆這玄星皮相是真的好，平日裏總是冷着一張臉，難見他的笑容，偶爾似笑非笑，最常見的就是冷笑了。

眼下不知他怎麼回事，突然笑得真誠，嘴角上揚，連眼神都帶了幾分柔和，好看到她無法形容，不自覺多看了兩眼。

玄星察覺到她的目光，側目給了個詢問的眼神。

朝陽煞有其事道：“你笑起來還怪好看的。”

“……”玄星立刻收了笑，又轉回了面無表情。

朝陽：“……”

“那個……”鄺行舟遲疑地打斷他們，這實在不是他沒有眼色，只是眼瞧着朝陽和玄星都像是忘了他們三人一般，不得不打斷，“玄星道長，我師妹行遙的魂魄……”

鄺行舟說完這話，心中十分忐忑。

因為這玄星道長不管是眼睛瞧着還是白日裏相處着，都不像是個好說話的人，他也怕玄星一個不願意，就讓鄺行遙做個孤魂野鬼了。

不過眼下玄星倒是十分好說話的樣子，嘴角甚至微微帶着笑意，他接過鄺行遙的魂魄，單手結印，連帶着方才從吞魂鏡裏帶出來的那一堆生魂一起，全部送回了他們自己的身體裏。

施完法后，還柔聲交代了句：“可以了，明日你師妹就會醒來。”

聽得鄺行舟三人毛骨悚然，連忙抱拳：“多謝道長，那鏡中的妖……”

玄星略收了笑，聲音轉淡：“留着有用。”

鄺行風忍不住問道：“那朝陽姑娘……”

他本想問那朝陽姑娘是怎麼回事，但還沒等他說完，就被兩個人同時打斷。

一個是他師兄鄺行舟，扯着他的衣袖搖了搖頭；另一個便是玄星，他淡聲道：“與你無關。”

鄺行風：“……”

鄺行舟見狀連忙告辭：“玄星道長，朝陽姑娘，天色不早了，我師兄弟三人就不打擾你們休息了。”

玄星沒說話，朝陽得了好看的臉，很是高興，和藹地朝他們揮揮手：“去吧！”

於是三人頭也不回地走了。

等到鄺行舟走了后，朝陽才發現地上掉的那張弓。

“這張弓……”她撿起來握在手上，又摸了摸自己的眉心，聽到玄星說：“是你的。”

朝陽得了便宜般得笑兩聲：“還真是我的？”

玄星無語地看着她：“你不是知道它的名字么？”

它的名字？朝陽回憶了片刻，才想起來原先在吞魂鏡里自己喊了它。

於是她遲疑着又喊了一聲：“……四時？”

弓弦微鳴以示回應。

朝陽興奮地對玄星道：“它聽得懂我喊它誒！”

玄星頷首：“你現在一鬆手，它自己會藏在你身上。”

朝陽聞言手腕一轉，垂直拿着弓，手一松，果然見弓消失了。

“有點厲害。”

“它本就是你的武器。”玄星道，“弓在你手上，箭矢在你眉心。”

朝陽順着他的話，右手併攏三指，果真從眉心抽出來支箭。

她又喚出弓，拉弓搭箭：“是這樣用么？”

玄星將她的手搭在正確的位置上：“你會用，即使忘記了它，也有本能。”

“它之所以叫四時，”他又以一指勾起弓弦，“是因為一招四箭。一箭春生，一箭秋衰，一箭熾陽，一箭霜雪。”

話音一落，箭矢瞬發。

白色箭矢穿過屋內朝外奔去。

整個院子瞬間春意盎然又轉瞬凋零，一瞬烈日大放轉眼又是滿天霜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