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話:金蟬露(三)
朝陽回頭平靜地道:“不記得了。”
施叢露還想說些什麼,玄星擰着眉看了看四周,打斷道:“我們得先出去。”
吞魂鏡沒了歲宴控制,裏頭的一切都在慢慢消逝,逐漸化為虛無。
很快,這鏡子裏的一切都會消失,如果不出去,就找不到出去的路了。
朝陽一點頭,示意鄺行舟將施叢露帶上,正轉身欲走,卻聽得施叢露道:“我出不去的。”
玄星腳步一頓,朝陽也順勢停下來。
施叢露輕聳肩膀,笑笑道:“我原本是一隻蟬。”
朝陽忽然就記起歲宴先前說的,她忘了所有事,也能控制這隻金蟬。
“金蟬?”
施叢露點點頭,“五百年前,有一道人得道飛升,我無意從樹間落在了他的肩頭,被他帶到了天界。”
“三百年前,我誤入人界,開始歷劫。死後進了幽冥地都,在那兒等了兩百年。”
“百年前,歲宴來到往生河邊,跟我說我要等的人已經入了人界,他可以幫我找到。代價便是修復吞魂鏡。”
“吞魂鏡也要修復?”朝陽這句話是問的玄星。
之前聽他說過,吞魂鏡是玄天鏡的變種,如此說來,吞魂鏡應該不是什麼稀奇之物。
玄星頓了頓才道:“不是所有吞魂鏡都能吞進魂魄的,否則人界早大亂了。”
施叢露點點頭,“吞魂鏡不難得,難得的是能吞進收集魂魄的吞魂鏡。”
“一般的吞魂鏡最多是擾亂人的意識,或者聚陰招邪,斷不會吞掉人的魂魄。但這面吞魂鏡是被人特意改成這樣的,世間僅有一面。”
“那當時這吞魂鏡已經碎了咯?”朝陽問。
施叢露沒有否認。
“那要怎麼修復?”
施叢露沒做聲。
玄星掀了掀眼皮,嗤笑一聲:“怕她不原諒你么?”
“金蟬世間罕見,很多人都想找到。因為它們的翅膀能修復萬物。”玄星道,“金蟬的修行每上一層,翅膀就多一層。金蟬翅不僅是它們的修為,也是它們的性命。”
朝陽難以置信地望向施叢露:“不要告訴我你用性命去修復了這個吞魂鏡?”
施叢露默認了。
金蟬翅一丁點兒就能使破鏡重圓,更別提整個翅膀了。
朝陽眼皮一跳,果然聽她道:“我跟吞魂鏡共享了性命。”
“厲害啊!”朝陽冷嘲熱諷,“拼着性命不要也得給他修復這個吃人的鏡子,趙天曉要知道你這麼找他,魂魄都得給你氣離體!”
施叢露不說話,倒是玄星聽她罵人,微勾了勾唇,露了絲笑意。
朝陽撇撇嘴:“眼下吞魂鏡要沒了,你會怎樣?”
吞魂鏡靠歲宴□□支撐,如今□□已毀,吞魂鏡里的所有東西都會消失。
“沒時間了。”
“煙消雲散。”
玄星的聲音同施叢露的一道出來,兩道聲音剛落,施叢露整個人便像被人抽了精氣一般,一頭青絲轉瞬成白,所有的靈氣都凝在眉心,在眉心聚起一團水光,起初極小一點,逐漸增大成了一滴水珠。
“這滴露水,終於可以還你了。”
朝陽感到眉心一涼,那滴水珠進入了她的身體,施叢露也消失不見了。
水珠從眉心蔓延,涼意竄到四肢百骸,令她指尖微微顫抖着。
一隻溫熱的手握住她的手腕,那暖意擊退了絲涼意。
玄星臉色不大好看,拉着她往外一奔:“走!”
下一刻,幾人出現在房內,外頭天已大亮。
一落地,朝陽猛地伸手扶住桌子,指尖止不住地顫抖,額上沁出了細汗。
她的腦海里充斥着許多不屬於她的記憶,讓她兩邊太陽穴脹脹得疼。
“朝陽姑娘?!”鄺行舟心急,“可是哪兒受傷了?”
朝陽沒空理他。
玄星眉頭一直沒松,見狀伸手從她的指尖探過,一直到耳旁時猛地被彈開。
他後退一步,輕咳兩聲,抿住唇齒間的血腥。
驟然間,那陣疼痛消失,一滴汗從朝陽額間滑落,她輕抿唇吐出一句:“經花叢施一滴晨露,今後你便叫施叢露。”
玄星神色一變,如臨大敵。
“你說什麼。”
朝陽側過頭看着玄星:“一滴曇花露,一蟬即得道。”
玄星目光沉沉地盯着她,朝陽唇一開一合道:“我是花神?”
玄星仍是那副表情:“你不是。”
朝陽就這樣看着他,玄星按下情緒,冷靜地補了句:“不要信。”
朝陽痛苦地閉上了眼睛,“這些亂七八糟的記憶到底哪兒來的!”
施叢露一滴水珠,莫名其妙讓她在瞬間多了許多記憶,那些記憶毫無由頭,也沒有起始,就在眨眼間往她腦海里一股腦地灌,灌得她頭暈腦脹分不清虛實。
玄星剛想說點什麼,正在這時,外面有人敲了門:“玄星道長,天曉出事了,我家老爺子請您過去瞧瞧!”
是趙琢。
玄星頓時浮起一股不耐,剛想拒絕,下一刻忽然想起什麼似的,眉頭一松,拉住朝陽:“一起去。”
朝陽正在為那腦子裏多出來的記憶煩躁,正理不清呢,冷不防被他一拉,下意識就甩開,在手肘脫離玄星掌心的最後一瞬,又被他更緊得拉住。
朝陽一手按着眉心,另一手輕甩兩下,甩不掉便也不管了。
等見到了趙天曉,朝陽終於明白為何玄星要拉着她一塊兒來了。
因為那趙天曉不知怎麼回事,將自己搞得魂魄離體,眼下正懸在身體上空,凄凄慘慘地望着她,目光哀戚彷彿隨時要垂下淚來。
就這樣盯了半晌,將朝陽後背汗毛一根根盯出來了,他才幽幽道了句:“你終於還是沒有選擇我。”
“……”朝陽真是被噎住,半晌無言,“他什麼意思?”
玄星不說話,手一探就往趙天曉魂魄抓去,但那趙天曉不知被什麼護着,玄星一爪之下竟被彈開了。
玄星垂眸瞧了瞧自己的手,咬了咬口腔內的軟肉,收了手,抬眼看向趙天曉,淡聲道:“你要如何。”
趙天曉眼睛裏精光一閃:“我要她活着!”
玄星仍然是那一副冷淡的模樣:“她的性命在吞魂鏡里,吞魂鏡受一個叫歲宴的妖掌控,施叢露如今已消逝,回不來了。”
趙天曉抬手指向朝陽,邪邪一笑道:“她留了一滴精露在她的身體裏,她可以活。”
隨着他的手一指,朝陽腦海里那雜亂無章亂七八糟的記憶好像忽然受到了指揮似的,迅速找到了位置。
她的面前像是放了一塊幕布似的,有人將那一段段往事在她眼前緩緩演了一場皮影戲。
由此,她從施叢露的那一滴露水裏所獲得的所有記憶,都有了起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