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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嘉勉此時正於徐家私宅里的小佛堂里被叫跪香,依徐昌石原話:“叫小師父瞧緊了你,佛門裏頭如何罰弟子跪香的,你便如何跪着,不跪至香火燃盡,不得起身。”
徐嘉勉原就滿心惶恐不安,此時被責罰,自更不敢違抗,便老老實實地的跪在了佛前。
因故徐順樂來時,便毫不費力的尋到了徐嘉勉。
他甫一入門,守在徐嘉勉邊上的小尼姑便聽見了動靜,抬頭看去,卻是見徐順樂手捏一根柳條編繩,背光行來。
他雖長得俊美,可此時此刻,板臉露怒,身上原有的風流氣度盡斂,五官算不得猙獰,卻稱得上是“兇相”,愣將那小尼姑唬了一跳。
“小師父,”徐順樂目光觸及那小尼姑,總算是將面上的神情收住些許,勉強算是和顏的與那小尼姑道:“我有事需與他講,倘若方便,可否由暫且將他帶走?”
小尼姑聞言面露難色,她猶豫着道:“國公爺是叫勉郎君跪完這一炷香的……如今只差着一下節了。”
徐順樂也乾脆應好,只道:“我便在外頭的石桌邊小坐會兒,過會兒香盡了,勞煩小師父支會我一聲。”
小尼姑即點了點頭。
徐順樂又掃了徐嘉勉一眼,這方踏出門去。
卻說衛懿禮近兩年來越發信佛好佛,這處小佛堂是原就修着了的,但從前只逢初一十五請清心庵的師太來念經,反是去歲,竟是託了清心庵的主持,幫着挑好一個佛性高的小尼姑,送到徐府的佛堂來,這小尼姑便是明鏡了。
因寶娘常往佛堂來,便與她頑得好,又因這層關係的緣故,明鏡與徐嘉勉相處的也不錯。
是故,她此時見徐順樂出去,便向徐嘉勉走近幾步,輕聲道:“我方才瞧三郎君手中拿的鞭是柳條纏的,那東西打人疼的緊,你……”
明鏡的眉頭蹙的老高,略顯嬰兒肥的下頷上也跟着皺了幾條痕,她調子更輕地道:“我覺着倒不如跪着更舒坦些,可要我給你換根香?”
實則這時的徐嘉勉面色已顯出幾分蒼白,他扯着嘴角向明鏡笑了下,道:“你可千萬別替我將這香換了,我這腿腳早就麻的不行,撐不住呀。何況跪長跪久,都需得去一趟的,你倒不如說替我將香剪短些,也好叫我少受些長跪之苦。”
明鏡搖了搖頭,道:“我拿柄小蒲扇替你扇風罷,叫香燃得快些。”
徐嘉勉聞言當即出聲攔下,可這會兒明鏡卻不肯聽,執拗得找着蒲扇來要替他扇這道風。
……
徐順樂聽見動靜看去時,徐嘉勉是由小廝給自己做杖,勉強一步一停的走來。
徐順樂見狀將眉頭一皺,當即開口以一副斥責語氣道:“不過一炷香的功夫,倒顯你嬌貴了。鬆開他!叫他自個兒走!”這後頭兩句是對小廝的。
那小廝有一下猶豫,但徐順樂橫眉掃來一眼,那小廝一慌,便不由自主的鬆開手來。
徐嘉勉也不應聲,只也配合的收回氣力,用更緩慢的步子向著徐順樂走去。
臨到人跟前時,徐嘉勉方低首稱道:“父親。”
徐順樂也不應聲,只沉默着,以一副肅容與徐嘉勉相對,少頃他方冷聲開口道:“跪下!”
徐嘉勉依言跪下,他方才久跪,卻是跪在蒲團上頭,不過膝與小腿處雖未沾灰,衣裳卻是顯出一道淺淺的印子。此時再跪下,他因腿腳麻痹,動作顯慢,那衣裳下擺的痕迹便又度被撐起,再拂過一地的塵埃,與徐嘉勉的膝腿一道發出一聲悶響。
徐順樂見他跪下,暗暗吞下一口氣,又自鼻腔緩緩呼出,他又再靜靜的瞧了徐順樂片刻,而後慢慢踱至徐順樂身後,又道:“起來。”
徐嘉勉自又遵言起身,只他腿麻的緊,幾番要起,卻難以動作,到底還是由着小廝攙了一把。期間徐嘉勉動作雖大,但不曾有出大的聲響。
正當沉默之際,徐嘉勉突聞一道破風之聲,只在剎那的功夫里,徐嘉勉的大腿后處,便生生的受了徐順樂這一鞭子。熱辣辣的痛感,一下自大腿后處直擊頭腦,卻還不等徐嘉勉感受得更真切些,第二下便又緊接着來了,接着是三下、四下……臨到頭時,徐嘉勉的頭腦已然變得混沌,他已無法感知那柳鞭落在何處,只知是疼的,並不刺骨卻極難熬,牙關咬緊得出了血,也只夠他勉強捱過這一會兒。
徐順樂此時已生薄汗,他將鞭一甩,隨意往地上一扔,又轉去看徐嘉勉——面白如雪,滿頭滿臉的皆是冷汗,但難得衣衫整潔,又因柳條柔韌,竟並未給衣服留下什麼痕迹。
徐順樂緩緩舒出一口氣,道:“去將自己洗乾淨了,再來這兒尋我。”
徐嘉勉糊糊塗塗的,半晌后才回了一聲“是”,由着兩個小廝攙他去了小佛堂里的廂房。
……
小佛堂里來往之人並不多,卻還是有那三兩個在此行走的,加之今日一事又鬧得大,未足一炷香的功夫,便傳了半個國公府。
消息到戚善珠這兒時,不知怎的竟給傳成了徐順樂是拿着帶倒鉤的鞭子抽打的徐嘉勉。
“什麼混話!這是哪兒傳來的,你們都往我這說?”戚善珠將茶盞往桌上重重一放,瞪了那說閑話的小丫鬟一眼,“還不去做事?一個個的,整日裏都瞎傳些甚麼話?謹言呢!管好你的人!”
謹言趕忙應聲,快步走上前來將那小丫鬟給帶了下去。
戚善珠放在桌邊的手,重重得按了下,她長吐出一氣,轉頭向千紅吩咐道:“你去,到小佛堂那兒打聽個清楚的。”
她這方話音才落,那方竟來了個小丫鬟通稟道:“三郎君帶着勉郎君來,道是要與您請罪。”
戚善珠眉心猛地皺起,配着她今日所用之黛,竟真成了高聳遠山。
她道:“這叫什麼?哎!唉!罷了。”
戚善珠喚了一聲“慎行”,而後續道:“你去回了三郎君,便說寶娘受的不過是點皮肉傷,礙不着大事,但她們姐弟二人的情誼如此好,如此深厚,卻是傷不得的。何況今日一事本原便非為勉郎之過。叫他萬不必如此,這心意我領下,卻千萬不要再道甚麼請罪的話了。”
慎行應聲退下,又聽戚善珠與千紅重新吩咐道:“不必去打聽了,你跟在慎行後頭去瞧一瞧勉郎君,到底是怎個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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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徐嘉勉是寶娘的堂弟,原為洪玉幼所生的庶子,但後面被記在嫡母於姝的名下,為嫡長子。
②謹言、慎行兩個人是戚善珠邊上的大丫鬟,之前還有一個月桂也是當大丫鬟用,但是給了寶娘。如果要分級來論,那千紅算是二等丫鬟。
③跪香:捧香而跪,跪到香燒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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