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二章 財色兼收

第一一二章 財色兼收

納甲顯祿覺得自己最近的日子,簡直過得無比舒心暢快。

其實,他一直覺得自己是個很豁達的人。

從很小的時候他就知道,自己這輩子的命,就是做個富貴散人,心裏不能有大志向,越有志向死得越快,所以,他一不圖天下,二不圖權力,三不圖上進。

其實,納甲顯祿也實在不明白,那些虛無的權力有什麼好玩?他的長兄,倒是如願獲封世子做了國王,可是都四十好幾了,一見到大明使團,還不是立刻慫得跟三孫子一樣?前幾日永樂大帝來了封不疼不癢的詔書,他大哥心裏再不情願,還不是得乖乖地還人還地還誥印?廢了半天勁,才沾了旁邊鄰居那麼丁點便宜,現在還得連本帶息還回去。

真是好笑。

世人都笑他納甲顯祿荒唐瘋癲,他卻笑那些人根本看不穿。他並不是不懂佛法,他其實才是早就悟了。

他納甲顯祿,在這大城之地,逍遙自在,天不怕地不怕,想做什麼做什麼,誰也管不了他,他也不需要聽命他人,這世上,難道還有人能比他更快活嗎?

當然,他也知道,自己並非全無拘礙。

人生在世,不論身份地位多麼尊貴,每個人總會有那麼幾件怕的想的,讓人永遠無法百分百的自由自在。就拿他來說吧,他一怕大哥生氣,二怕他好不容易珍藏的古玩玉器有什麼閃失,三怕他那個頗有出息的嫡子被人欺負。

他年少時荒唐不羈,沒少得罪人,也鬧出不少醜聞,受了不少彈劾。他的封地物產富饒,更惹了很多人的嫉妒眼紅。要不是有大哥回護着,有親王身份的加持,他和他的家人,早就不知道爛在哪塊泥里了。

但他納甲顯祿又不傻,知道他長兄的底線是什麼——無非是一不能得罪大明,二不能讓皇室門楣受辱,落人口實。

所以,他年輕時荒唐夠了,這些年,為了幫嫡子掙個前途,他也開始盡量參與門面上的國事,努力往清貴散人的形象上靠攏。除了偶爾玩弄個把小廝與女人,他並無大錯,絕對不會觸動波羅摩納扎的底線。即便不慎,偶有過錯,他也能想盡辦法遮掩彌補。

比如,此次他一時精蟲入腦,不慎拘押了個大明小娘子,但到底及時被那一泡尿澆醒了,並沒有真的傷到人,將來若有人拿這出來說事,他混賴着不認便是了。那小娘子,連一根頭髮絲兒自己都沒碰到,當然理直氣壯了——怎麼,他愛才重義,請人吃頓飯喝頓酒不行嗎?

至於那大明使臣諸葛雲亭——那麼愛好清譽的一個人,必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誰知道那天的葯他是怎麼解的,保不齊就對剛救出去的小娘子直接下手了,嘿,倒便宜了他。

納甲顯祿覺得自己活得通透而明白——只要他長兄波羅摩納扎享有萬世基業,他便能享有無窮富貴。

其實那日納甲顯祿早上起來,也是混身憊耽的不得了——為了避免那位大明副使諸葛大人懷疑,那壺裏的酒,前一晚他也陪着喝了一杯。那酒本來就是為了晚上助興準備的,葯下得有點猛,反應自然大,大明小娘子沒到手,他只好接連寵幸了一位妾侍和一名小廝才算消了火。

本來他早起心氣不順,但到了午後,來了個客人,竟然讓他的火氣全消了。

來的人,不是旁人,正是文軒轅。

納甲顯祿不是不知道這文軒轅來歷複雜——若不複雜,這人怎麼能給自己淘渙到那麼多珍惜古玩?又怎麼能跟大明使團里的楊家小娘子攀上關係?但是納甲顯祿並不在意文軒轅的身份背景,也懶得費心去調查。這些下等賤民,在南洋各國之間輾轉,自然各有各的出處源頭,他若是每個人都去操心,就不用干別的了。

再說這些人啊,在納甲顯祿眼中就如蜉蝣螻蟻一般,便是經歷再複雜黑暗,在暹羅也不敢得罪他。他們但凡敢有一丁點的不軌圖謀,他都會秋後算賬,叫他們加倍賠償。

他只需要知道,這個文公子和他的鎮海鏢局,能為己所用就行了。

況且,這麼多年了,多少次的古玩交易,這文公子言出必行,價格公道,從來沒有爽約的事情發生過。騙人一時易,騙人一世,圖什麼呢?損人不利己,白開心?

今天聽說那文軒轅求見,納甲顯祿本來是帶着火氣想將此人拒之門外的——無非是昨天得罪了自己,今天來賠罪的,那麼就讓他在門前多跪一跪好了。這人也實在可恨,讓什麼人來送禮不好,搞了個那麼招人疼的大明娘子,扮成了清俊小郎君,又彈的一手好琴,錚錚淙淙的每一聲都像在撩撥他的心肝,惹得他心癢難耐。可這姑娘卻偏偏是跟着大明使團來的人,根本得不了手,這不簡直是要他的命嘛。

可是來通傳的下人只說了一句話就打消了他這個拒不見客的念頭:“文軒轅與楊廷疏公子求見……”

怎麼,那小娘子竟然也來了?有趣有趣,她昨晚寧死不從,好不容易被大明使團的人給接了回去,此刻,竟然還敢來?這是什麼意思呢?難不成,被那文軒轅說動了,今天自動送上門來了?

他倒要看看這倆人葫蘆里賣的什麼葯。

納甲顯祿本來正在書房中擦拭一把寶劍,便懶懶地點頭,說:“有請。”

那大明小娘子,今天仍然作了男裝打扮,一進門來便行了個禮,不情不願地說了句:親王好。之後再也沒吭過一聲。

整整一個下午,一直冷着臉,不苟言笑地坐在椅子上,頭扭向窗外,連看都不看納甲顯祿一眼。

可她越是這樣,納甲顯祿心裏越是癢的難受。

這一個下午的話都是文軒轅說的:

——親王殿下,我們今天特意來上門賠罪的。

——這位楊公子,是託了關係,才隨着大明使團來到暹羅的。他家裏希望在這邊找個生意夥伴開個買賣。因着我也是華人出身,又有鏢局傍身,才入了楊公子的眼。楊公子初來乍到,不懂規矩。

——昨日真的是個誤會,您大人有大量,不要計較。

納甲顯祿哼了一聲,瞟了一眼那坐在原處如冰雕一般的楊公子,陰陽怪氣又懶懶散散地說:“既然是賠罪,就得有賠罪的樣子啊。”

文軒轅聽了這話,倒笑了。

納甲顯祿認識他也好多年了,知道這文公子任何時候作生意,都不卑不亢,今天也是如此,納甲顯祿倒不覺得奇怪。

文軒轅只是略略湊近來一點,以只他兩人能聽到的聲音低聲說:“親王殿下,看來您心裏是真的器重這位楊公子啊……”

納甲顯祿哧了一聲。

他就不信文軒轅沒看出這楊公子是個女兒身,這是成心跟自己裝傻呢。

果然文軒轅又壓低了聲音,說:“親王殿下如果真的喜歡,也無不可……”

納甲顯祿略微抬了抬眼,並不想顯得自己很心急,只豎起耳朵聽他繼續說。

文軒轅頓了頓又說:“您想必也看出來了,這楊公子年紀還輕,今年只有十六歲,還是處子之身,又是大明楊家千嬌百寵養大的,沒受過一丁點的委屈。文某人只是個小商人,可斷不敢打她的主意,也沒有身份替親王殿下保媒。不過,您若真心想要,我倒有個辦法。”

納甲顯祿這才哼了一聲,表示自己在聽。

文軒轅繼續:“這楊家與我要開的生意,叫海通銀號,派了楊公子千里迢迢來此,無非是為了看着這攤生意起步。若是您肯入個股,做個股東,那便有的是機會與這楊公子多多親近了。這小公子小姑娘的,麵皮薄,上來便寬衣解帶,哪裏能接受的了,但若是多相處幾日,認識了您的文採風姿,到時心甘情願,那自然就不同了。”

納甲顯祿心中一亮。

這倒也真是個主意,只是——這要耗多久才能得手啊。

文軒轅又說:“而且,不瞞您說,這楊公子昨日來,並沒有與我商量。她不明白您在暹羅的地位有多尊貴,像您這樣的體面,只做客人怎麼夠呢?必得作了股東,才對生意大有裨益。您只要作了股東,那楊家為了生意,也會好好勸她聽話不是?更何況,這生意一定是賺錢的買賣。對您來說,左手掙着錢,右手抱着美人,正是兩全其美的好事,何樂而不為呢?”

納甲顯祿聽說還有錢賺,眼睛中才真的放起了光。他的封地雖然產出不少,但維持王府開銷本就花費巨大,偏他自己還添了購買古玩的愛好——那真是燒錢燒到心痛。納甲顯祿因為不好在銀錢上費腦子,從來沒有開過買賣,這送上門來的機會……外加上這個冷冰冰的小娘子……

納甲顯祿一時間儼然已經看見自己數着銀子,這小娘子在旁邊給自己彈琴伴奏的美景了。

納甲顯祿點頭的第二天,文軒轅便帶着入股文契上門了。

文契分別有華文和暹羅文各兩份,納甲顯祿認真仔細看了看暹羅文的,覺得沒什麼問題,他雖然會說大明官話,但之乎者也的華文文書看起來還是非常費勁的。不過,他依然留了個心眼,又請了府上的通事官核對了華文與暹羅文的內容,確認了兩份文書並無出入,才在四份文書上簽字畫押,又自珍寶閣里取了王印,鄭重其事地蓋章確認。

自此之後的一個月裏,文軒轅果然非常恭謹守約,每隔三五日便來他府上一趟,彙報生意的進展,有時帶着那“楊公子”,但大部分時間,只他自己一人只身前來。

那“楊公子”第二次來時,依然冷冷的,不怎麼說話。搞得納甲顯祿心裏愈發焦躁,卻又要維持着自己的清貴形象,分外憋屈。

納甲顯祿坐在書房案桌後面,耳中聽着文軒轅嘮里嘮叨地說著那些籌備開業的細枝末節,腦子早就飛到旁邊的“楊公子”身上去了。

只見這楊公子在書房的博古架上摸摸這個,碰碰那個,每拿起一樣,便淡淡地看一眼,嘴角微微下撇,一副瞧不起的樣子。等她拿到第七八樣的時候,納甲顯祿終於忍不住了,開口說:“怎麼我這書房裏的寶貝,楊公子一個都看不上嗎?”

那楊公子聽了這個問題,倒是說話了,回頭愛答不理地瞟了他一眼,聲音清脆又帶着點嬌糯:“這些東西也配擺在親王的書房裏嗎?我看,丟到大街上去算了。”

納甲顯祿聽她居然回話了,心裏一喜,竟然顧不上她說的話多麼唐突了,只想着多跟她說幾句話:“楊公子在大明見識的多,這些俗物,你自然是看不上的。你若是有興趣,我帶你去看看其他的寶貝。”

那楊公子依然淡淡地:“算了吧,上次又不是沒看過,也無非就那樣。”

納甲顯祿這下是真地不服輸了,騰地一下站起來,卻衝著文軒轅說:“文公子,你沒跟她講過我的收藏嗎?我就不信沒有一件能入她的眼。”

文軒轅卻懶洋洋地往椅子背後一靠,說:“親王殿下,算了吧。我們漢人有句俗語,財不露白,您跟個小孩子較什麼勁?”

納甲顯祿撣了撣衣襟,說:“這怎麼算是露白呢?你們倆人又不算外人。走,我今日就讓你們去開開眼界。”

說著,按了下書案上的機關,從一個彈出來的抽屜里取了鑰匙,帶着兩個人直奔自己藏寶的珍寶閣。

七月初一,海通銀號在大城的分號,終於開張了。

開業的當天,店鋪前鮮花似錦,綵綢紛飛,不僅有本埠華商前來道賀,更有暹羅的達官貴人絡繹不絕地前來光顧。

納甲顯祿特意晚了一個時辰才來,走進店鋪時,只聽得滿屋丁零噹啷的銀錢響聲,仿若仙樂一樣唯美動聽。

他志得意滿地和各路賓客點頭,打招呼,心中雖喜,面上卻更加收斂淡然,彷彿只是眾多前來道喜的賓客之一。今天他介紹了不少顯貴朋友前來捧場,但沒有人知道,他是這家店的股東之一。

文軒轅這個小子,看着草莽,卻心細如髮。簽文書當日就提醒了納甲顯祿:親王,這銀錢的買賣,最是招人眼紅嫉恨。我看這大城之中,其他的顯貴作生意,都不親自出面,奶街之上的哪家店鋪沒有各路顯貴的股份?但是除了掌柜經營的,到底背後是誰家的買賣,外人一概不知。我勸您也最好低調一些。咱們圖的,是悶聲發大財。

納甲顯祿深以為然。他雖然沒有自己做過買賣,但畢竟也年過而立了,連兒子都十幾歲了,自然懂的分寸。雖然他身邊趨炎附勢的人多,但仇人更多。低調,自然是上策。

那天,納甲顯祿眯着眼,看着文軒轅,心裏盤算着,聽說每個作生意的顯貴之家,在這大城裏都有個替自己出面的生意代理人,眼前的這小子如此聰明,又知根知底,難得還知情識趣,不如……以後自己再做什麼生意,都讓此人出面代理好了。

不過,這事,倒也不急在一時。

納甲顯祿既然聽了勸,今天本來是根本不想露面的,但昨日,文軒轅又來稟報最後的事項,告辭前很隨意地說了一句:今日您不來瞧瞧熱鬧?以客人的身份來,便沒什麼關係。我聽說……那楊公子今天會以本來面目見人。

納甲顯祿立時心中又癢了起來,他見慣了楊公子小相公的打扮,還沒見過他女嬌娘的樣子。熬了這大半個月,連小手都沒摸上一下,但說不定,今日去了,酒宴之中,能藉機一親芳澤呢。

納甲顯祿這一進門,就看到了一個穿着大明服飾的少女,站在櫃枱背後,帶着面籬斗笠,正在和夥計一起接待一筆筆的生意。

櫃枱很高,看不見她的身姿,但面紗背後,卻能看到若隱若現的姣好面龐,依稀正是那“楊公子”的樣貌。

嘖嘖,可惜了,看來今天這個樣子,一時半會兒連身都近不了了。

文軒轅見納甲顯祿進了店,早已經迎上前來,恭恭敬敬地直接將他引到了門面之後的小院子裏。那裏,早搭了涼棚,支了案幾,擺着時令果鮮,各色小食,當然,也少不了美酒。

納甲顯祿倒不介意在這裏坐着,因為文軒轅給他安排的位置,正好可以看見那楊家小娘子在櫃枱中轉來轉去的忙碌身影。看着看着,納甲顯祿不禁心中感嘆,這小娘子,可真是個難得尤物啊,穿男裝時俊俏惹人憐,換了女裝,舉手投足間又是滿滿的溫柔嫻靜。

納甲顯祿就着美人身影,聽着銀錢叮噹,一杯杯的喝着小酒,腦里已經開始想像把這姑娘按在身子底下的畫面,真的如文軒轅說的,左手財,右手色,酒肉穿腸過。

這等不勞而獲,財色兼收的日子,豈不是人生極樂嗎?

呵,他納甲顯祿往日便想得開,只是總被長兄當作酒囊飯袋,可今天,簡直是事業有成,人生最樂,他還真地一點都不羨慕旁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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曉風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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