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篇完結

本篇完結

靜女其姝,俟我於城隅。愛而不見,搔首踟躕。

靜女其孌,貽我彤管。彤管有煒,說懌女美。

自牧歸荑,洵美且異。匪女之為美,美人之貽。

慶帝來到恪王府,身後只跟着候公公,穿過長滿雜草的屋舍,進了後院花園,花紅柳綠遮蔽了視線,若非聽到這首歌,他怕是不能這麼快見到人。

他不知道這首歌叫什麼名字,只能聽出這歌聲中感情真摯而熱烈,且,唱着歌的,是個男聲,成熟的男聲。

就算不聽這聲音,慶帝也知道這是誰唱的,李承澤膝下一子一女,兒子正坐在離他不遠處的涼亭里寫着什麼,這歌斷不可能是他唱的。

他有意加重腳步弄出聲響,那孩子聞聲便抬起頭來。

孩子身上衣衫用料上等,但是做工綉樣都很次,本該有點接地氣。只是他神情端肅冷淡,站得筆直,衣衫頭髮都一絲不苟,看起來像個小大人。

這孩子倒和先太子有些相似,特別板正。

李牧洵拿着筆看着向他這邊走來的兩個男子,他略略用頭髮絲想了想,就知道來人是誰。

他擱筆離桌,步伐不疾不徐,行至慶帝面前,端端正正得行了個大禮,跪地拱手道:“草民李牧洵,拜見陛下。”

李承澤被圈禁七年,慶帝這是第一次來,這孩子本不應該認得他的。這孩子與先太子不同,縱然端莊,眼睛卻是不同於深宮孩童的清澈純透。

慶帝看着李牧洵烏溜的眼睛,露出些笑意,他如今已近知天命之年,又是多事之秋,略顯老態,笑起來還真有點慈祥的意思。他先叫了起,后笑問:“你怎知朕是陛下?”

李牧洵從沒跟父母妹妹之外的人說過話,而且他跟他娘一個性子,不太願意把時間浪費在無關緊要的人身上,更不太願意回答不熟的人明知故問的問題。

但他仍再次拱手:“除了陛下,這裏沒人會來,也沒人能來。”

他嘴上這樣說,心裏卻想,如果陛下反駁他的話,他是不是得說些“旁人沒有您這樣的氣質”才行?娘不是說,那些大佬最愛被孩子誇獎嗎?

他心底又不願意這麼說,一是竟然有些為難,想想還是算了,這個艱巨而偉大的任務,還是讓李靜姝來吧,撒嬌拍馬屁她比較在行。

到底是個孩子,心裏糾結,面上便不自覺帶出幾分來。慶帝見了,以為孩子是不自信自己的回答,他呵呵一笑,不再追問。

走進涼亭,掃了一眼桌上剛寫出來的字,恍惚想起,這字好像有點像李承澤的。

他笑着讓李牧洵繼續練字,自己循着歌聲走了進去。

七年來,這些花木無人打理修剪,都發瘋似的舒筋展骨,尤其是那些柳樹。遙想當年范閑來的時候,還能容納兩人並肩走過,如今慶帝來時,只見着石板路左右兩邊的柳樹直接在空中長到了一處。

交枝會葉,形成一個很不規則的隧洞,這個“隧洞”是李牧洵和李靜姝的天堂,他們兄妹兩個最愛從這隧洞裏手牽手跑來跑去,尤其是有陽光的時候,石板路上光影斑斑,更顯得神秘美麗。

孩子大了,何洲就不喜歡這個花園了,花木太過繁盛,兄妹兩個小小一團,躲藏起來,和着風聲,何洲這個實戰垃圾的八品根本不知道這兩個崽子躲到哪裏去了。

她把喊孩子找孩子這項工作轉交給李承澤之後,看這個花園才順眼了許多。如今的李承澤,從府邸跑到城外,絕對大氣都不帶喘的。

養崽使人成長。

候公公是堅定的打心眼裏不喜歡這個花園,尤其是這些柳樹。四月天裏,柳樹上掛滿了柳絮,隨風不時脫落一些,在天上、“隧洞”里飛着。

候公公如臨大敵,走在慶帝身前為他撥開柳枝、扇走柳絮。宮裝正式但件數也多,等走到柳暗花明之時,他後背都濕透了。

他面上不敢露出分毫,又忙不迭地快步走到慶帝身後,恭敬跟隨。

慶帝早放緩了腳步,悠然而去,歌聲愈加清晰起來,還是原來那首他不知道名字的歌,只是換了女聲,添了婉轉。

他在暗處,但已經能看見人了。假山池塘邊,李承澤穿着有些舊了的綠色袍服坐在吊椅上不知在幹什麼,何洲坐在吊椅邊的小凳子上,手肘撐在吊椅上支着頭,伸長了腳踢着池塘邊的矮冬青。

她一曲唱罷,笑着問:“你說我們兩個,誰唱的好聽?”

李承澤手中動作不停,自然道:“你唱得好聽。”

何洲不再糟蹋那樹矮冬青,認真地說:“可是我覺得你唱得好聽。”

這個話題一開始,李承澤就有一種不好的預感,這時候他如果贊同她的話,那就是說她唱的不好聽,可是如果反駁她的話,她就會說,“那你的意思是說,我說的不對咯?”

前也是死,后也是死,太難了。

李承澤不前也不后,他停下手裏的動作,笑得溫柔,俯身在何洲發頂一吻:“你說什麼就是什麼。”

情趣而已,拼的都是態度,何洲,也並不是專橫的人。

“娘,娘,你快來呀!不得了了!”

李靜姝的喊聲打斷了兩人之間的氣氛,何洲都習慣了,她順口一句:“嗯,來了。”言罷,人已經撐着吊椅站起來了。

她穿的比李承澤正式得多,也乾淨得多,廣袖長袍,背影一如從前的飄逸和美麗。

慶帝發現,李牧洵不是像先太子,而是像何洲。

讓李靜姝覺得不得了了的事就是有一朵山茶花她摘不到,這邊何洲看着面前一大片山茶花,又低頭看了看自己乾淨整齊的衣袍,在李靜姝同學的賣萌聲里,認命似的走進了山茶花園。

那邊慶帝從暗處踱步而出,這個腳步聲不同於家裏任何一個人,太多年沒有聽到外人的腳步聲的李承澤,他僅剩的、已經遲鈍的警惕支撐他很快的抬起頭來,循聲望去。

但是眼睛裏還很迷茫。

這對七年不曾相見的父子,四目相對之間,居然都對彼此覺得有些陌生。

慶帝有點驚訝,為李承澤如今的情狀。他怎麼也沒想到,李承澤居然還有這麼淡然又溫暖的一面。

李承澤就是純粹的茫然和恍惚,七年時間,已經消磨掉他對他那不堪回首的過去所有的感情。所有事情,他一樁樁一件件仍然記得清楚,只是已經像隔了一層,好像不是自己經歷過的一般。

什麼太子、長公主、陛下、朝堂爭鬥……,都是過眼雲煙。

他如今眼裏,只有他的妻子和孩子。

慶帝本能地打量了一下李承澤,他正編着一個剛剛成型的花環,手指內側因為捋花葉子印上了一條綠痕,手上很多繭子。

他恍惚地站起身來,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看着自己的眼神甚至有點……陌生,好像不記得自己是誰了一樣。

慶帝看見他墨綠的衣袍上粉白的蓮花,只是胸前那多花,丑的出奇,但又好像和李牧洵身上正穿着的那件衣袍的綉工有異曲同工之妙。

他大約猜到這是誰的手筆。

李承澤反應過來,將手裏的花環放在吊椅上,走過去向慶帝行禮問安:“草民李承澤,參見陛下。”一字不多,一字不少。

慶帝對李承澤冷淡而陌生的態度感到有些不適,淡淡地叫了聲起,二人相對無言。

慶帝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他來此處,本就是心血來潮。

他共有五個兒子。

大兒子因身有異族血統,無緣大位,自幼與他不甚親近,長大了又常年領兵在外。旁人不提,他都未必能想起還有這麼個兒子。

二兒子因他受人誤導,讓做了先太子的磨刀石,先太子兵敗自盡,他也成了棄子,被廢為庶人,圈禁於此。如今相對,兩兩無言。

三兒子是他屬意的繼承人,被二兒子這個磨刀石磨得軟弱庸迂,還與自己的親姑姑有了私情。兵敗自盡,如今與他陰陽兩隔。

四兒子……,是他和他這一生唯一有過愛意的女人所生,他雖殺了他的母親,卻對他寄予厚望,內庫財權、鑒查院、郡主……,他願意給他許多,可他卻為了一個太監、一條老狗,與他刀劍相向。

五兒子漁人得利,不費一兵一卒,成了他唯一的繼承人。只可惜太過年幼,他若此時去了,承平登基必為朝臣掣肘制約。

他這一生,擁有過太多,心愛的女人、忠誠的夥伴、屬意的兒子、無上的權力……,到頭來,回顧往昔,全是意難平。

何洲帶着一衣薄土從山茶花園走了出來,李靜姝伸着小胳膊小腿殷勤的要給她拍土,被何洲言辭制止——這小妮子,她手上的土比她衣服上的還多。

李靜姝扁了扁嘴,接過山茶花,噔噔噔跑走了。何洲看了看手,又看了看衣服,後悔沒讓李承澤過來。

她跟着女兒跑走的方向去找李承澤,池塘邊空無一人,花兒也沒了。路過涼亭,兒子也不在。

何洲在屋裏找到了人,慶帝和李承澤相對而坐,候公公和李牧洵分別站在兩人身邊。屋內的空氣有些凝滯。

李靜姝才不管慶帝在不在,也看不出來氣氛凝滯不凝滯。她腳尖踩進她爹的腰封里,攀着她爹的肩,伸長了手要給她爹簪朵花。

李承澤作為一個為猴子一樣的女兒操碎了心的老父親,伸手托着猴子的腰,慎防她掉下來。

猴子聽到一聲熟悉的咳嗽聲,就要下來坐好,可惜越忙越亂,差點摔下來,幸好有老父親如山一般的父愛,才免於摔倒。

眼見此情此景,李牧洵心中警鈴大作,大喊道:糟糕!看着給他爹戴花未遂的妹妹,下意識後退三步,仍覺危險。

他煞有其事地說:“爹,兒子還有功課未完成……”

李承澤看破不說破,心中嘆了一口氣,對兒子深表同情,嗯了一聲。

李牧洵如蒙大赦,匆匆而去,一刻不停。

慶帝不明所以,他向來疏於兒女親情,不太看得懂這幾人之間的氣場,只覺得他這個兒子過於縱容兒女,全無威嚴。

何洲走過來時,李靜姝同學已經乖乖做好了,何洲給慶帝見過禮,伸出依然細嫩的手將女兒手裏的花拿走,“這花我先替你存着,等你有了相公,你給你相公戴吧。”

別糟蹋我相公。

李靜姝覺得她娘小氣,小鼻子一皺,哼了口氣,拿着她央求爹爹編的花環,噔噔噔邁着短腿去追李牧洵。

剩下四個大人,空氣要多無聊有多無聊。何洲和李承澤都不明白,慶帝來幹嘛?找虐么?

幾個人之間誰不知道誰?早就撕破臉了,何洲連公事公辦地客套兩句都覺得費工夫,候公公在一邊假裝自己不存在。

慶帝沒待多久就走了,李承澤和何洲對視一眼,這慶帝這是越來越叫人看不懂了。

慶帝回宮沒多久就下旨,讓李承澤別浪費京都的地方,麻溜帶着老婆孩子走。

李承澤這輩子最謹遵聖命的時候大概就是今天了,他想也不想,接完旨立刻收拾東西叫了個馬車走了。

他大概這輩子都不會來京都了。

全家人只有李靜姝依依不捨,爹娘哥哥在收拾東西,李靜姝同學一個人認認真真的和家裏的花花草草都道了別,累得氣喘吁吁,然後嗚嗚咽咽的被哥哥牽走了。

馬車上,李牧洵認真地想了想,糾結地說:“小妹莫哭,你不哭了,我就讓你給我戴花。”

何洲和李承澤對視一眼,皆無聲發笑,兩人都想起了從前靜姝要給牧洵戴花時,牧洵抗拒、死活不從,一副士可殺、不可辱的樣子。

李靜姝聽完,抬起了淚痕滿滿、紅彤彤的臉,確認似的小聲問:“真的嗎?”

李牧洵擠出一個難看的笑容,給自己下決心一般,點點頭:“真的。”

手邊沒有花,李靜姝將頭上的小花摘下來,花莖有些軟了,她用手指在哥哥頭髮上戳出個縫,把黃色的野花放了進去,高興起來:“哥哥真美,比娘……”她小心地看了眼何洲,生硬的懸崖勒馬,“和娘一樣美。”

何洲和李承澤忍笑忍得辛苦,李牧洵強顏歡笑也很辛苦。

接下啦去哪裏呢?北齊不能去,南慶不能留,東夷重商,從來以熱鬧繁華著稱,他們一家四口,又沒幾個喜歡、習慣人多的。

思來想去,李承澤打算去草原,何洲也願意,她說著前世見過的,草原的藍天白雲,天地遼闊,一家人都神往不已。

城門外,他們一行人被人攔下,李承澤撩開帘子下了馬車,李牧洵自認是個男子漢,也摘了花跟着爹爹下了車。

是接到消息的小玉和謝必安,還有他們的三個孩子。

謝必安和小玉被迷藥迷倒,醒來時已經離開京都很遠了,想趕回來也來不及了。何洲的信里說讓小玉去北齊幫她祭拜親人,小玉和謝必安去了北齊。

知道李承澤被圈禁后,等風聲過了,二人又回到京都。

謝必安要跟着李承澤一起去草原,小玉夫唱婦隨,能跟小姐還有丈夫孩子在一起,去那裏不行呢?

四個人變成了九個人,幾個孩子都有了玩伴,一路上玩得高高興興,李牧洵最年長,等到了大草原,看起來好像更老成了。

兩家人一路往西北方向去,在草原定居下來了,比鄰而居,說是兩家,其實白日裏通常都是在一處的。這裏果然是天高地廣,和善的牧民,成千上萬結隊奔跑在草地上的牛羊。

綠色的大地是藍天,牛羊是地上移動的雲彩。

這年入秋時,兩家人遇見了來草原找海棠朵朵和他們的范閑,被范閑帶來的淑太妃,跟着范閑一同前來的滕梓荊一家四口。這時,李承澤才知道慶帝的死訊。

他年幼時,對於父親也是有過期待的。

他的父皇,自信而威嚴,一切盡在掌握之中,不知可曾想過有今日,五個兒子,四個與他反目成仇?

……鰥寡孤獨……

他看看身邊一臉平靜的母親和妻子,又看看在遠處,和小玉嬉笑玩鬧的四個孩子,跟着謝必安在學騎馬的兒子……,心中生不出一絲悲傷。

他尚且不難過,何況是孩子們。

李承澤不悲傷,但是范閑很悲傷,左右看看算上他四家人,就他一個單身狗。別人都用孩子秀恩愛了,他還沒老婆。

這一路上,和滕梓荊一家四口結伴而行已覺痛苦,沒想到如今……,暴擊又翻兩番。

後來,范閑娶了海棠朵朵,四家人住在一起,看着他們的孩子婚嫁生子。歲月靜好。

……為救李郎離家園,誰料皇榜中狀元,中狀元着紅袍,帽插宮花好新鮮。

我也曾赴過瓊林宴,我也曾打馬御街前,人人誇我潘安貌,原來紗帽罩嬋娟。

我考狀元不為把名顯,我考狀元不為做高官,為了多情的李公子,夫妻恩愛花好月兒圓。

手提羊毫喜洋洋,修本告假回故鄉,監牢救出李公子,我送他一個狀元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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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更新遲了,我解釋一下。我昨天來了朋友家住,她家有隻特別肥的大黑兔子,然後我就被它美色所惑,沒有把持住,沉迷擼兔,無法自拔……,嗯,就這樣。

二姐姐這篇到這裏就和大家說再見了,沒有番外。因為名場面范閑篇都寫過了,這篇很多地方直接一筆帶過了,有些簡略,如有不適,請海涵。就這樣,希望大家看文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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