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澤打魚
何洲驚得嘶了口氣,瞪着眼睛坐在凳子上,喃喃地說:“所以,他是個皇子。”
小玉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啊了一聲,看了眼何洲道:“剛才他身邊那個護衛的確叫了一聲殿下來着,但我只顧着領小姐的心上人進來……”說著說著沒了聲音,但是大家都聽明白了。
何洲站起身來,走到窗邊打開窗子,看着窗外蓮湖柳林,身後嬌娘的聲音傳來:“還是和太子爭皇位的二皇子。妹妹,要不我們還是算了吧,這世上好男兒可多着呢,妹妹你這般……”
和太子爭皇位?!何洲心中湧上驚疑。
看見何洲抬起的的手背正對着她,嬌娘止了聲音,心中嘆息。
何洲目光深深地看着樓下勝景,道:“這世上好男兒再多,都不及他。”
她伸手一指樓下,語氣平緩道:“你們看這是什麼?”
嬌娘和小玉對視一眼,皆是無聲的嘆息,但還是走了過去,樓下景色如故。
樓下的一花一木,種什麼,怎麼種,擺成什麼樣子,甚至是林間小路鋪多寬都是何洲苦苦思索出來的。
她日日思索見到他會是什麼樣的情景,應當穿什麼樣的衣服,說什麼話,怎麼說,用什麼表情什麼語氣……
都是為了他,不允許有一絲不完美。
兩人走上前去,嬌娘心中唏噓不已,只是往樓下看並沒有說話。
小玉沒什麼心眼,以為她真的是在問,就答道:“還是那些呀,蓮花、柳樹、花園、池塘……”
“不。”何洲面色平靜道:“這是我佈下的天羅地網,世外桃源里的一切,都是。”
她轉過身來,恢復了笑容,朗聲道:“我不管他是誰,只要沒娶妻,他就逃不出我的五指山。”
話雖是如此說,可由於李承澤的身份,事情還是麻煩了許多。
當晚,何洲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她索性披衣下床,站在窗邊,打開窗子看月亮。
她想,或許他也在想她,也睡不着在看月亮,那麼四捨五入,就是他們一起在看月亮。
她想着想着,眉眼都彎起來。
和何洲想的相差無幾,李承澤的確還不曾入睡,雖說沒看月亮,但是確實是在想着她。
他常年睡得晚,想太子,想陛下,想母親,想朝堂……,誰知道過他個三五年,還有沒有命想?
今夜,他第一次想起了和前途無關的事,考慮起了他以為他一生都不會、也沒機會考慮的終身大事。
世外桃源,那可真是他迄今為止去過的最美好的地方,他渴望擁有的一切都在那裏。
如果能得到那個人,即使對前途毫無助益,他,好像也是願意的。
他想了很多,不知不覺間心跳加速。
心一熱,這夜晚,似乎也不是那麼難熬了。
到底明面上還是慶帝最得意的皇子,經過一番暗箱操作,三日之後,李承澤再一次走進了世外桃源。
可惜這一次,湖邊沒有佳人等着。
從嬌娘口中已經知道何洲從不出來待客,上次也不過是興緻所至罷了,李承澤心中還是不可避免的有些失落。
坐在船上,看着蓮花悠悠晃過,每一朵似乎都沒什麼不同,他心不在焉起來。
世外桃源景色依舊,人卻不是從前的人了。
飄飄渺渺的塤聲混着清風拂了過來,眼前的景色忽然就有了神采,變得生動起來,飲了兩杯酒,那種悵然若失的感覺都跟着這空靈的塤聲散在了空氣里。
上岸后,李承澤抬腳循聲而去,嬌娘嬌媚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公子,聽着曲兒遊覽風景別有一番滋味,不若奴家……”
李承澤不願聽這些,抬手打斷了嬌娘的話,走進了九轉十八彎的柳林,嬌娘道:“公子,我們主家是不見客的,這不合規矩。”
“我的話,便是規矩。”這話並不嚴厲,玩笑一般的語氣。
嬌娘想着何洲的吩咐,跟在揣着手的李承澤身後,面上裝作為難的樣子,嘴上勸阻的話不停,卻並未狠下心來叫人來攔。
出了柳林,李承澤忙裏偷閑地想,若非這林中只有一條路,他早就繞暈了。
至於林中為何只有一條路,他大概永遠不會想到去問。
畢竟,這太平常了,不是嗎?
何洲懶懶地靠在池塘邊的藤製吊椅上,旁邊有個小桌和一個到李承澤腰間的小書架,桌上擺着一枚塤還有茶水和幾盤糕點,杯中的茶水還冒着熱氣。
吊椅編的極細密,她又是背對着李承澤,李承澤只能看見她的衣擺。
他定定地看了一陣,忽而抱着手臂笑道:“世外桃源好雖好,這守衛卻過於鬆懈。”
對你,不鬆懈行嗎?
何洲像是不知道他會過來一樣,今日特意穿着很家常的宋制,水綠色衣料,粉白色蓮花圖案,在這池塘邊花團錦簇之中,更顯得清新自然。
且少了許多距離感。
她對着已經來到她身邊的李承澤開口道:“沒辦法,我還只當這京都里,各位大人都是要臉的呢。”
其實迄今為止,走進那扇門的也不過就一個你而已。
這裏也沒有旁的地方可坐,何洲直起身來往右挪了挪,靠在吊椅上,眼神示意李承澤過來坐。
李承澤輕輕一笑,既不生氣也不客氣,從書架上隨意抽了本書就抱着手就走過來坐下。
這書和他見過的都不一樣,另外包了書皮,名字寫在書脊處,豎著放在書架上,分門別類,極易找尋。
李承澤想着,好巧的心思,他回去了,也要用這法子,還得再告訴母親。
兩人各坐一邊,中間不遠不近的空出三四拳的距離,何洲將采來的那捧蓮花隔在兩人中間。
她往池塘里丟了一把魚食后,拿起一朵蓮花,左手捏住翠綠的蓮莖,右手抓着吊椅邊沿,俯下腰身用手中的蓮花或是輕輕打着魚頭,或是划著水手一揚,蓮花上的水珠兒墜入湖面,濺起一溜小小的漣漪。
她一個人玩的高高興興,好像身邊沒有李承澤這個人似的。
李承澤被她這份快樂感染,玩心大起,也拿起一朵蓮花要打水裏忙着搶吃的的魚。
只剛剛敲了一下,他那朵蓮花就被何洲用自己那朵蓮花壓住了,她抿着唇輕輕哼了一聲,面上帶了三分嬌俏道:“你這個人,好沒道理,闖進來不說,還要打我的魚。”
李承澤厚着臉皮,擺出一臉無理取鬧的表情,抽出自己那朵蓮花,朝水裏一指,理直氣壯地說:“那你不是也打了?”
何洲收回自己那朵花,捏在手裏輕輕轉着,像是被氣笑了,道:“我給它們餵食,給它們吹曲,天天在這兒陪着它們。你跟我能一樣嗎?”
李承澤想也不想就笑道:“你說的這些我也可以啊。”
“你想得美,以後再不會讓你來的。”她毫無威懾力地瞪了李承澤一眼,道:“你再打我魚試試。”
不說還好,何洲這麼一說,李承澤還就非得再打一下,他那蓮花還不曾落到水面上。
何洲早有準備,眼疾手快,用手裏的蓮花蘸足了水,往李承澤身上狠狠一甩,還像給魚報仇似的,敲了一下李承澤的頭。
李承澤完全沒想到何洲會如此動作,猝不及防的被甩了一身水。
他抹了一把臉上的水,小眼睛裏滿滿都是迷茫,難以置信地看着已經跳了出去的何洲。
或許是眼睛邊剛剛沾過水的緣故,在他眼中,陽光下拿着一朵蓮花的何洲像是罩着一層五彩的光,她朝着他得意地歪頭,挑眉一笑,燦爛的有些刺眼。
李承澤不自覺地眨了眨眼,收回視線,心怦怦直跳。
那種他很陌生的、令他無措的感覺又湧上心頭,他不動聲色地深呼吸着,努力的平復着心跳。
他自以為掩飾得很好,然而,何洲對上心的人和事從來都是極專註的,她作為一個八品,再加上面對心上人時一個女孩子獨有的敏銳,不出意外地發現了李承澤錯亂的呼吸。
她裝作全然不知不明的樣子,斂去滿臉得意的笑容,繞到李承澤身邊,蹲下身蹙眉問他:“你怎麼了?水進眼睛裏了?”
李承澤聽着耳邊關切的聲音,他仔細回想着過去的人生,他有多久沒有被人這樣關心過了?
他自己也不記得了。
就為這句話,他思量了幾天的關於終身大事的那些想法,愈加清晰起來。
他又聽見何洲問了一句怎麼了,覺得有什麼東西從心中破土而出。
他極力掩飾着,看着她的眼睛以吸引她的目光,手一伸悄悄沾了一蓮花水。
何洲擋住了蓮花,卻擋不住蓮花上的水,她面帶薄怒,剜了一眼李承澤道:“我好心關心你,原來是苦肉計。”
她猝然站起身來,想後退幾步遠離李承澤。
這吊椅離池塘極近,而池塘邊緣又不規則,她向後一退正好踩到池塘邊,整個人就往池塘里倒去。
李承澤連忙站起身來,一手抓住吊椅,另一隻手撇下蓮花一把撈住了何洲。
他用足了力氣,何洲慣性使然往他懷裏一撲,隔着輕薄的夏衫,兩人都心跳加速,齊齊失了神。
何洲先反應過來,抓着吊椅穩住了身形,推開李承澤跑了。
她心裏美滋滋的,萬萬沒想到還有意外收穫。
懷裏一空,李承澤想着佳人跑走之前,一側身露出的紅的滴血的粉面,摩挲着身前的衣料,悵然若失。
當晚,李承澤久久不眠,心神激蕩,累極了才睡過去。
等他再想去世外桃源時,被小玉告知,他已經被拉近了黑名單。
黑名單是什麼,雖從未聽說過,但根據字面意思李承澤也猜出了七七八八。
出於一種可能已經不隱密的心思,他並未擺身份硬闖,轉身徑直去了靖王府。
李承澤和李弘成兩人,總是李弘成去找李承澤,今日李承澤匆匆而來,李弘成還以為發生了什麼大事,連忙接見。
聽完李承澤的來意,李弘成一時間難以相信。
李承澤這棵鐵樹,這是……開花了?!
李弘成帶着滿腹好奇去了世外桃源,等了好幾日才接到帖子。
他對着小玉和嬌娘好一番旁敲側擊,軟硬兼施。
小玉按照吩咐,軟硬不吃。
嬌娘呢,面對李弘成的階級以及金錢攻勢,最終“勉為其難”地答應幫忙轉交物品,並且幫忙說好話。
李承澤府里精心挑選出來的奇珍異寶,不要錢似的流進了世外桃源。
又是李承澤難以入眠的一夜,他心裏不斷響起何洲清亮的嗓音。
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游哉,輾轉反側……
飽含着情意,令他心神恍惚。
再見到何洲時,兩人之間的氣氛詭異的安靜起來,誰也沒有說話。
還是那個池塘邊,還是那個吊椅,還是那個書架,還是那些糕點茶水……,什麼都沒有改變,但是什麼都不一樣了。
那天過後,何洲興奮了一個下午,高興完之後悲傷地發現,那意料之外的一個擁抱,已然令她暴露了。
果然啊,天底下就沒有白占的便宜。
既然已經暴露了,那麼從前那種去吸引他的策略就不能再用了,她結合從嬌娘那裏得來的李承澤的人生大事件,經過好一番分析,左思右想之後決定主動出擊。
怎麼個主動出擊法?你猜。
何洲垂首思索,腦海中無數畫面閃過。
李承澤拿着一本書,眼睛悄悄瞄着她,不知她在想什麼,只見她斂着眉目飛紅了臉頰。
他大概知道她在想什麼了,自己也心旌搖曳起來。
何洲敏銳的第六感使她感覺到一道灼熱的視線,她知道是李承澤在看她。
說好了主動,這麼美的景色,雲天映襯,花團錦簇,這麼好的氣氛,甜甜淡淡的曖昧。
此時不主動,更待何時?
何洲抿着唇一轉臉,和李承澤的視線撞上。
四目相對,李承澤不閃不避,兩人眼神之中情意流轉。
何洲白皙纖長的手輕輕覆住了李承澤的眉眼。
陷入黑暗之中的李承澤只覺得自己的聽覺觸覺都靈敏起來,他專心致志地等待着。
他以為她要說什麼,卻不好意思看着他,卻不想眼前忽然完全黑暗了,唇上傳來溫軟的觸感。
他的大腦霎時間一片空白,再想不到她會這般直接大膽的。
看着李承澤幾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何洲交握的雙手撐住下巴,嘖了一聲,春風滿面的喟然嘆道:“還真是個純情的小男生呢。”
說完她靠在吊椅上手捂住泛紅的面頰無聲地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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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承澤:我以為是我費盡心思才見到的她,原來是因為她費盡心思在想着怎麼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