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夢醒

第2章 夢醒

這樣的場景本不應該出現在殷觀若的腦海里的。

她獨自一人蜷縮在榻上,周圍空空如也,但她知道,她是在昭台宮裏。是那一日的昭台宮。

紅泥椒殿綴珠璫,帳蹙金龍窣地長。殿中只有她一個人,原本是很靜的。

雕欄畫棟不會說話,也沒有令她害怕的東西。她慢慢的回了頭,看了一眼窗外。

和她的記憶不同,窗外也是平靜的,她能遙遙望見皇城最高處,井梧宮的檐角。

遠離宮城許久,觀若其實已經許久都沒有想起零落在這裏的生活,還有佔據了她三年生命的那個人。

“珠簾靜卷水亭涼,玉蕊風飄小檻香。幾處按歌齊入破,雙雙雛燕出宮牆。”

他們在靜夜裏乘涼,樂伎的歌聲遙遙的從太液池上傳來,又在夢境中漸漸遠去,她再沒有聽過這樣的歌聲。

觀若回過頭來。

紅泥椒殿已經沒進了不知從何處蔓延而來的火海,她聽見了大火侵蝕房屋的聲音。

畫棟雕欄砸在地上,像是她很小很小的時候,過年時悄悄從路邊撿來被遺漏的鞭炮最終被她偷偷燃放起來的聲音。

那時候她很快樂,她幾乎都要忘記了她也有過那麼快樂的時候。眼前的大火越來越清晰,順着榻沿,一直爬到了她身旁。

先燃燒起來的是不知何時出現在她手邊的一條白綾,它已經無聲地燒完了一半。

另一半慢慢的漂浮起來,漂到了窗外去,飄到了開滿白色芍藥花的花園裏。

她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麼,只能像那一日一樣牢牢的抓着身下的錦緞。她的眼睛裏只有火焰,可是那一日,明明沒有火焰。

她醒過來了。

觀若慢慢的睜開眼,眼前是有些破舊的帳頂,她稍微動一動,上面落下灰來,令她不自覺咳嗽了幾聲,她的嗓子有些疼。

她想要坐起來,先抬起頭,脖頸上劇烈的疼痛將她一下子禁錮回了枕上。

她這一次似乎又沒有死,但使得她感到疼痛的,不該是她的脖頸。

觀若是沒有死在梁帝高熠的那條白綾之下的,她被叛軍所擄,成了階下之囚,隨着軍隊一起往河東郡走。

後來被一個她曾施予恩惠的宮女所救,她們一起逃了出去。

在她喝下那碗有毒的白粥之前,她過了一段很安寧的日子。

觀若並沒有很快的想起來她身處的地方是哪裏,她忍着疼,微微偏過頭,枕邊放着她以為自己將死時握着的那支紅寶石髮釵。

關外進貢的從一塊石頭上取下來的紅寶石,被工匠分割好了,以赤金為底,仔細的鑲嵌成一朵牡丹花。便是那樣孤孤單單的一朵花,殷紅如血。

紅寶石可以像硃砂痣,也可以像血。她記得她昏迷之前,她是一口一口的嘔出了血來的。

“阿若,你的聲音真好聽,像是杜鵑鳥。你聽過杜鵑鳥唱歌嗎?你會唱歌嗎?”

她循着記憶將太液池上的歌唱給那個和她相依為命的過了一段日子的少年聽。

在山間小屋裏,歌聲不能凌波於水上。最後他殺她的時候,她咳出了血。

所以她到底是死了,還是活着?又是誰救了她?誰要俘虜她?

她忍着脖頸上的疼痛,掙扎着坐起來。她想要下床,床邊的那雙繡鞋,居然還是她往昭台宮去時的那一雙。

蜀錦牡丹紋的緞面,綴了細細的寶石,她是看着這雙鞋一點一點完工的。

那一日她往含元殿去,身上的每一件東西,都準備了許久,她都期待着,都記得。或許這是夢。

觀若慢慢地起身,往房中落滿了灰塵的梳妝枱走。

銅鏡蒙塵,映照不出她的面容,她用塗著艷紅蔻丹的手指揩凈了,湊的近了些,鏡中才出現了一個女子。

這女子的長發披散,可除卻脖頸上的痕迹,容顏並未有多憔悴。

像她,又不太像她,而她也有許久許久,不曾續着這樣艷紅的指甲了。

“到底是梁帝最寵愛的珩妃娘娘,才一醒過來,便如此關照着自己的容貌。”

“也是,從前是在男人胯下承歡的玩物,如今淪為階下囚,對自己的容貌自然就更着緊了,若沒有這張臉,還如何能過上從前的日子?”

窗外有人在說話,語調刻薄。

很快屋門被人用力地推開,室內驟然明亮起來,有更多的灰塵在空中翻滾。觀若下意識地望向門口,室外的陽光太熾烈,令她一下子看不清來人。

她忽然想起來了。

這樣的場景她分明經歷過一次,她以為她就要死在昭台宮裏,死在那一條白綾之下了,醒來的時候卻身處掖庭。

是了,這裏是掖庭。

從她進宮以後,就一直住在儀制華美的永安宮裏,從沒有來過掖庭。

所以她在這裏住過幾夜,夜間輾轉反側間被落下的灰塵嗆醒,就再也忘不掉了。

但為何同樣的事情她會再經歷一遍,她吐了那麼多血,五臟六腑都痛,她知道自己不可能再活着。

可是她又活過來了,她又活了一次?

“還愣着做什麼,一副弱不禁風狐媚子的模樣,看着就來氣,我可不會受你的蠱惑。晏將軍要見你,還不快穿上外衫跟着我走。”

觀若沒有動。前生,姑且稱之為前生,她也經歷過這樣的事情。

眼前的人是鄭嬤嬤,她會帶着她去見“晏將軍”,和其他的俘虜一起。

然後她沒有再住在掖庭里,而是作為俘虜,跟着軍隊一起往河東郡走。

就是在將要到達河東郡的時候,名叫眉瑾的宮女帶着她逃了出去,後來她住在一座山間的小屋裏,慢慢的過了有一年的時間,遇見了那個少年。

遇見了那個少年,他們相依為命的過了一段日子,而後她又走了死路了。

想到此處,最初的那一陣茫然退去了,她心中只剩下了無盡的恨意。

像是一把火燒盡了宮殿,留下滿地的焦灰。無論往哪一個方向走,她都走不出去。

“還以為你是金尊玉貴的娘娘嗎?居然敢不聽我的話。”

鄭嬤嬤見觀若沒有動,很快便自己進屋來,直接伸手拽住了觀若的頭髮,將她拖到了屋外,而後一鬆手,故意令她重重的摔了下去。

原本她握在手中的紅寶石髮釵也摔了出去,觀若的窘境不會遮掩它的光彩,寶石折射日光,也點亮了其他人的目光。

鄭嬤嬤被髮釵吸引,不由自主地向著髮釵走過去,口中喃喃,“到底是得過寵的,便是落到了這樣的境地,手裏還是有好東西。今日還是我有運氣,得了這個美差……”

觀若也不知是哪來的力氣,一下子爬起來,將髮釵握在手中,退開了幾步,下意識的擺出了自我保護的姿態,用釵尖對準了鄭嬤嬤。

前生她度過那一段孤寂的山中歲月的時候,只有它陪着她。

它也是她過去所有生活的見證,也或許會是她未來賴以生存的東西,她不會讓它落到別人手裏。

“好啊,如今你不過是階下之囚,居然還想殺我,你來啊,你倒是來啊!”鄭嬤嬤一步一步逼進了她,一直把她逼到了牆角。

鄭嬤嬤伸手要奪她的髮釵,觀若的背貼在冰冷的宮牆上,她已經被逼的沒了辦法,只好閉了眼睛,橫下心打算胡亂下手,卻忽而聽見了一個男子的聲音。

他的聲音裏帶了些不耐煩,不是對着觀若的,“鄭嬤嬤,你這是在做什麼?”

“將軍要見她,其他女俘已經都聚集在了含元殿前。不要浪費時間了,將軍的脾氣你是知道的,你還是快把她帶過去吧。”

她望了他一眼,發覺也是熟人。是後來押送她們往河東郡走的那位晏將軍身邊的副將,似乎是姓邢的那一個,時常出現在戰俘營里,對她們時有關照。

若是有人遭遇了不幸……也總是他在處理。

時間過去了有一年多,她已經記不得他的名字。

鄭嬤嬤笑的有幾分討好,放過了觀若,上前去和那個青年將領說話,觀若仍站在原地,靠着牆壁,漸漸的癱軟下去。

脖頸上的疼痛比剛醒來時更劇烈,幾乎要讓她放棄思考。

她恐怕是撞了什麼邪,真的重活了一次了。

她實在是個無用的人,被人當雀鳥一般豢養過幾年,前生便是給了她機會,她都不知道該如何去把握。

將軍要見所有沒有來得及逃走的嬪妃與宮人,他會讓所有原本臣服於梁帝的人臣服在他腳下,而後呢?

她不知道她的將來在哪裏,還是要重複一次前生的經歷,千辛萬苦地逃出去,掙扎着生活,而後死在那個她連真正的名姓都不知道的少年手中嗎?

不對,她已經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了。

若是她不要如前生一般,在那座山間小屋裏生活不懂得逃,也不要救那個倒在她屋門前的少年,她是不是就可以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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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破后我和亂臣賊子HE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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