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十章

劉因的眼神閃躲了幾下,沒說話。

一種不太好的預感在心裏逐漸成型。

她最後還是沒有問出口。

有的時候,自欺欺人也是一種自我保護的方式。

她長長的出了一口氣。

今天一整天遭遇的事情太多了,她不知道應該怎麼去消化。

她突然覺得,其實她應該慶幸。

還好她這一生過的格外坎坷,遇到這種事情,她反而更容易接受一些。

畢竟千瘡百孔的人,是不介意身上再多出一道傷口的。

岑鳶回到家的時候,已經很晚了。

陳甜甜身上穿着白雪公主的裙子,在客廳里跑來跑去。

周阿姨跟在她後面追,讓她把鞋子穿上,別著涼了。

看到岑鳶了,陳甜甜光着腳丫子往她懷裏跑:“媽媽~”

小傢伙的聲音甜,奶聲奶氣的。

岑鳶恍惚了一陣,蹲下身去抱她:“為什麼不穿鞋子呀。”

陳甜甜在她懷裏蹭了蹭:“不想穿。”

岑鳶無奈低笑,伸手捏了捏她的小鼻子,動作溫柔,聲音也溫柔:“聽話,不穿鞋會感冒的。”

岑鳶的話,陳甜甜都聽。

她讓她穿,她就穿了。

周阿姨把她抱過來,一邊給她穿鞋子一邊說:“還是你說話好使,我每次都得哄半天。”

岑鳶輕笑着說:“小孩子多少都會有些小任性,慢慢教,等稍微大點就好了。”

周阿姨看着她,岑鳶的確是一個很溫柔的人。

溫柔到,有時候連她自己都會替岑鳶感到不值。

替別人養女兒這種事情,如果放在她身上,她肯定接受不了。

岑鳶卻毫無怨言。

岑鳶問周阿姨:“商滕沒回來?”

周阿姨說:“把甜甜送回來以後接了個電話就出去了,好像是家裏那邊打來的電話。”

岑鳶和商滕結婚這麼久,甚至連他父母的面都沒見過。

他母親吃齋念佛,已經很久沒有出現在大眾的視野里了。

而他的父親,在病床上躺了好幾年,前些日子聽劉因講起,他好像已經可以下床了。

想來今天給商滕打電話,也是為了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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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廳里燈光明亮,四周的裝飾都是一片壓抑的灰和黑。

這裏的房子在尋城最貴的地段,佔地面積也大的嚇人,後面是天然湖泊,風景怡人,冬暖夏涼的避暑好地。

但住在這裏的人卻是毫無溫度的冷血動物,無一例外。

商昀之坐在輪椅上,哪怕是大病初癒,那張臉上仍舊不見半分憔悴。

除卻白了大半的頭髮,彷彿在無聲敘述着他的年紀。

商滕的長相有七分似他。

尤其是那雙眼睛,冷血薄情,如出一轍。

唯一不同的,大概就是商昀之在這些基礎上多出了一些狠厲。

他目眥欲裂的瞪着一言不發的商滕,抓起手邊的茶杯砸了過去,情緒激動的破口大罵道:“逆子!”

商滕沒躲,茶杯砸在他的額頭上,多了一道傷口。

血流下來,淌進眼睛裏。

眼底漫上一抹猩紅。

他仍舊無動於衷,彷彿頭被砸破的那個人不是他,而是別人。

只是沉默的拿出西裝胸前口袋裏的方帕,把血擦凈。

他討厭這種黏膩的感覺。

商昀之手緊緊扣着輪椅,問道:“是她的女兒?”

商滕很坦然的承認了,沒有半分隱瞞:“嗯。”

商昀之氣到青筋欲裂:“所以你現在是在和我示威?我告訴你,我三年前不許那個女人嫁進我們家,三年後也不可能同意她的女兒姓商!”

方帕上沾了血,商滕隨手扔進垃圾桶里。

他對商昀之剛才的話視若無睹,叫來了護工:“我爸身體不適,推他回房吧。”

商昀之指着他的鼻子罵道:“你別以為你現在翅膀硬了,就可以為所欲為了。我告訴你,只要我還活着一刻,就不會讓那個孽種進我們商家的族譜!”

商滕把領帶扯開,眼神仍舊平靜。

護工推着他進了電梯,男人暴怒的聲音完全被隔絕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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額頭上的傷他自己簡單處理了一下,然後站起身,把外套穿上。

出門前,小蓮從三樓下來。

她是紀瀾的保姆。

這些年紀瀾吃齋念佛,過着完全與世隔絕的生活。

平時她都住在郊外的別墅里。

最近幾天才回來。

小蓮手上拿了個墨綠色的錦盒,上面的刺繡很精細,看上去也有些年頭了,應該是個古物。

她把東西遞給商滕:“夫人讓我把這個給您,讓您到時候轉交給岑小姐。這是夫人的母親給她的,讓她傳給未來的兒媳婦。”

她頓了頓,“另外夫人還說,顧念舊人是好,但也不能委屈了身邊人。”

商滕沒說話,接過錦盒推門出去。

晚上下起了雨,因為氣候原因開始堵車。

岑鳶剛把陳甜甜哄睡下,何嬸聽到聲音過去開門。

看到商騰額頭上的傷了,岑鳶走過去,眉頭微皺:“怎麼回事?”

他淡淡的移開視線:“不小心磕到了,沒事。”

他把外套脫了,上了樓。

岑鳶看着他的背影,沉默了會。

那天晚上岑鳶失眠了。

心裏裝了太多的事,很難入睡。

她想起商滕額頭上的那個傷,翻來覆去了一會,最後還是從床上坐了起來。

她穿上拖鞋去了客廳,把藥箱拿過去,進了商滕的房間。

她動作輕,怕吵醒他。

商滕的房間很簡潔,顏色基調也很簡單。

和他這個人一樣,都是冷冰冰的,不好接近。

岑鳶只把床頭燈開了,一檔,昏黃色的光。

商滕的睡顏安靜,纖長卻不算卷翹的睫毛。

五官輪廓以及線條在燈光的映照下,彷彿被人用畫筆加深勾勒過一樣。

他也只有在這種時候,才讓人感覺周身是有溫度的。

在這個圈子裏,像他這個年紀的人,還在享樂人生。

可他卻過早的承擔起了家族的重責。

他應該也有許多身不由己的地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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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鳶把他額頭上的紗布輕輕揭開,血已經凝固了。

傷口其實不算深,不是需要縫合的程度。

但因為處理的太過隨便,所以看上去有些駭人。

岑鳶用棉簽沾了點碘伏,給他的傷口消毒。

房間裏的那點光亮,只能起到微弱的照明作用。

岑鳶低頭去拿葯的時候,正好對上了商滕的視線。

他不知道是什麼時候醒的,那雙眼太過深邃,哪怕身側就是燈亮,可他的眼神還是暗的。

弄醒了他,岑鳶和他道歉:“你額頭上的傷不好好處理的話,可能會感染。”

商滕從床上坐起來,睡衣前兩顆扣子散着,領口微敞,脖頸線條往下延伸,甚至還能看見半截鎖骨。

他不急不緩的把扣子扣上,剛睡醒的聲音有些沙啞:“你去睡吧。”

岑鳶沒動。

商滕又說:“我自己來。”

岑鳶搖頭,罕見的反駁了他的意思:“你肯定又只會隨便應付一下。”

她太了解他了。

所以她難得的,也有這麼堅定的時候。

商滕沉默了一會,最終還是妥協。

岑鳶給他消完毒了,開始上藥:“可能會有點疼。”

他只喉間低嗯一聲,便沒了其他反應。

他坐着,她站着,罕見的身高差異反了過來。

這還是第一次,不是在做那種事情的時候離他這麼近。

岑鳶可以很清楚的看清楚他眼角的那粒淚痣,褐色的,很小,不細看其實看不出來。

在他那張總是冷冰冰的臉上,反而多出了幾分禁慾性感。

像是不容褻瀆的天神,也開始勾引世間,

離的太近了,岑鳶甚至能聽見他的呼吸聲。

不算沉,但在這個安靜的房間裏,還是難以忽視的。

此時,那陣呼吸聲像是實體化,變成了一個又一個細小的鉤子,沿着她的心臟往外拉扯。

酥酥麻麻的感覺。

商滕很安靜,一句話也沒說。

岑鳶上好葯以後,把東西收拾好,還不忘叮囑他:“這幾天洗澡的時候注意些,不要碰水。”

“嗯。”

岑鳶把醫藥箱收拾好,頓了頓,她還是問了一句:“你的傷,不是磕傷對吧?”

商滕看着她。

岑鳶微抿了唇:“我剛剛看了一下,好像是被什麼東西砸破的。”

商滕低沉出聲:“時間不早了,你早點休息。”

這話的意思便是在下逐客令了。

商滕不喜歡那些彎彎繞繞,他表達不耐煩的方式很直接。

就像現在這樣。

岑鳶有自知之明,沒有再追問,和他說了句晚安以後,打開房門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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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甜甜開始上幼兒園了,商滕幫她改了姓,跟着他姓商。

周阿姨每天接她上下學。

家裏突然少了個小孩子,安靜了不少。

岑鳶甚至有點不習慣了。

工作室已經開始裝修了,岑鳶偶爾會去查看一下進度,順便買些水給那些裝修工人。

好在最近氣溫開始涼下來了,不然在這種高溫下工作,很容易引發中暑。

她給周悠然打了個電話,這幾天沒她的消息,岑鳶有點擔心。

以前一周她會給自己打三通電話。

可是自從上次以後,周悠然一點消息也沒有。

電話響了很多聲才接通,周悠然的聲音有些虛弱,聽起來有氣無力的:“鳶鳶。”

岑鳶擔心的眉頭皺了起來:“怎麼了,是生病了嗎?”

周悠然笑了笑:“沒事,我一猜就知道你肯定會擔心,所以才沒給你打電話。應該是之前累着了,所以有點氣虛,去看過醫生了,醫生說沒什麼大問題,讓我好好休息。”

岑鳶的心這才稍微放了下來:“你身體本來就不好,這些天就好好在家裏休息,實在閑不住的的話就去和鄰居打會麻將,待會我給你轉點錢過去。”

周悠然忙說:“你不用再給我轉賬了,我自己有錢,我攢了很多,夠我下半輩子吃喝的了。”

岑鳶每個月都會給她打錢,最近這段時間越來越多。

尋城是大城市,不比他們小鎮子,物價高,需要用到錢的地方肯定也很多。

所以周悠然希望她能把這個錢自己留着。

岑鳶卻說:“錢的事情你不用操心,你多注意休息,別太操勞了,我找個時間回去看看你。”

周悠然一聽她要回來,立馬開心的笑了:“那我先把臘肉臘魚掛出去曬好,等你回來就可以吃了。”

岑鳶也笑:“記得讓徐伯在他家魚塘抓幾尾鯽魚,我想喝你做的鯽魚湯了。”

周悠然忙應道:“好好好,你想吃什麼我都給你做。”

這話說完,周悠然沉默了會,似突然想到什麼一樣,長嘆一口氣:“下個月,是那孩子的忌日吧?”

岑鳶忽的頓住,遲遲沒有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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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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