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不知道野雞長了幾年,怕太老炒着吃咬不動,蕭彧便將野雞燉了湯,只加了生薑、蔥白和鹽,非常清淡,幸而野雞本身滋味鮮美,吃着還不賴。
吉海和魚兒更是吃得津津有味,自打搬到蕭彧家來,雖然活沒少干,但吃得飽穿得暖,再也不用為三餐發愁,而且還總能吃到好吃的,他們異常滿足,幹活也特別積極主動。蕭彧很少給兄妹倆派活干,都是他們主動去找活干。
蕭彧對這樣清淡的伙食不太滿意,每次有了好食材,都只能簡單處理,調味品太少了,沒有醬油,沒有辣椒,做出來的菜口味太清淡。花椒、香茅、八角、草果這類大料崖州倒是不少,但沒有醬和辣椒這些主料,別的都比較雞肋。
所以最近蕭彧在考慮釀醬油,他知道醬油產生的原理,也在網上見過醬油的製作過程,但具體怎麼做,還要研究一下,只能嘗試着去做。
石灰窯封窯了,他就不必去守着了,有時間搗鼓這些,便從孟家買了幾升黃豆回來,開始做醬。
崖州人除了將吃不完的魚蝦貝晒成干外,是不腌鹹菜的,畢竟一年四季都能種菜,犯不着吃鹹菜。黃豆不是用來做豆瓣醬的,也不是做豆腐的,他在這裏沒見到過豆腐,大約豆腐的製作辦法還沒完全在民間傳播開來,改天要嘗試一下。
崖州的黃豆是備用做主糧的,雖然這裏一年三熟,但水稻產量低,若碰上水澇和蟲災,就會出現主糧短缺的情況,這個時候就得用豆飯頂上了。
蕭彧將黃豆泡發煮熟,不必太爛,然後撈出晾乾水分,拌上從州城買回來的麥粉,放在陰涼處讓它們長霉,沒有曲精做引子,希望黃豆本身能夠產生足夠的米麴黴。
弄好黃豆,他又開始製作酒麴。蓼花這幾日已經開了,他收集了一些,與藥店買來的甘草等藥材搗碎混合,再與磨碎的米粉拌勻,捏成糰子發酵,這就是傳統酒麴了。
等酒麴發酵兩日,再將剩下的糯米煮了,把酒釀上,這樣的天氣,有兩三日便差不多了,應當能趕上石灰窯開窯,正好可以慶祝一下。
裴凜之如今已經漸漸麻木,他家殿下對任何事都好奇心滿滿,而且都要親自動手做一做,他已經見慣不怪,除了打下手,他還能幹什麼呢。
魚兒好奇地睜大眼睛看着蕭彧忙碌:“郎君又要做什麼好吃的?”小姑娘臉上掛着甜甜的笑容,嘴角露出淺淺的梨渦,才來家中幾日,她的臉龐已經圓潤了些,看來在這個家裏待得很安心。
蕭彧拍拍手,賣了個關子:“先不告訴你,等着就好了。”
外面傳來孟家娘子的聲音:“蕭郎君可在家?”
蕭彧趕緊出來:“我在。孟娘子有事?”
孟家娘子提了個籃子,腳步輕盈,一手牽着一個扎羊角辮的小姑娘。這是孟思歸的妹妹孟思源,不到三歲,孟思歸後邊本來還有一個弟弟和妹妹,都不幸夭折了,是以孟洪夫妻對家裏兩個孩子看得跟眼珠子一樣寶貝。
孟家娘子說:“思歸說郎君要小雞仔,我家母雞正好在抱窩,我孵了二十個雞子,前日都出齊整了,我讓母雞帶了兩日,今日健壯些了,給你送來。”
魚兒湊過去,看着毛茸茸的小黃雞:“哇,好多小雞,好可愛!”
蕭彧趕緊接過來:“多謝,正好需要。多少錢?”
孟家娘子笑着說:“不要錢。思歸終日在這裏給你添麻煩。”
“思歸沒有添麻煩,幫了我不少忙。”蕭彧當然不能不給錢,他在孟家買雞蛋都是一文四個,收了小雞仔后,在籃子裏放了十枚銅錢,可惜家裏沒有吃的,不然給小思源一點零嘴兒,最後只好捏了捏她的小臉蛋,“多謝孟娘子費心。”
孟家娘子見到籃子裏的銅錢:“這太多了。”
“不多,收了罷。我同你買雞子都要錢的。”貧苦人家,雞屁股就是油鹽罐,自己都不見得捨得吃雞蛋。
孟家娘子說:“我本想把母雞也給你送來的,但怕它帶着小雞往我家跑,日後小雞都不認家。你先圈起來養幾日,喂些米和水,待稍大一些再放出來。”
蕭彧拱拱手:“好,多謝。”
孟家娘子牽着小女兒準備離開,吉海背了一捆柴從外頭回來,懷裏還兜着幾個野果,看見孟思源,從兜里挑出一個遞給她。孟家娘子笑着道了謝離開。
那捆柴比吉海還高,不知道他是怎麼背動的,蕭彧趕緊說:“快放下。”
吉海不急着放柴,而是將帶回的果子揀了最大的兩個遞給蕭彧:“郎君,侯仔梨,你吃。”
蕭彧一看,不就是獼猴桃么,只是沒有常見的那麼大,應當是野生的:“熟了嗎?”
“熟了。”吉海點頭。
蕭彧捏了一下,是有點軟了,便撕開外皮嘗了一口,第一感覺是酸,過後又有點回甘,在沒有零食的年代,勉強還可以了。
吉海又挑了兩個給裴凜之,剩下的才給他妹妹。這才將背上的柴放到屋檐下。
蕭彧接了吉海兄妹來家,雖然多了兩張嘴,但別提多省心了,院子裏的雜草除得乾乾淨淨,水缸里總是滿滿的,柴垛再也沒變小過,飯菜也都是熱的,洗澡水也是現成的,甚至連他的衣服魚兒都要拿去洗,被他制止了。
裴凜之也想幫他洗衣服,被他拒絕了,說:“自己動手,豐衣足食。”他才不願意享受特權呢。
不僅如此,院子的菜地也漸漸被兄妹倆墾了出來,種上了瓠瓜、葵、藿、薤、韭、蔥等蔬菜香料,簡直就是兩個好幫手。
說到蔬菜,蕭彧就有一把辛酸淚,種類太少了!只有葫蘆(瓠瓜)、冬莧菜(葵)和豌豆苗(藿),縱使在崖州這樣四季如夏的地方,都沒有更多的品種來讓它發揮。
茄子辣椒蘿蔔這類蔬菜不是國產的都算了,但蕹菜、白菜、莧菜、冬瓜這些蔬菜的原產地都是中國,這裏竟然也沒有,交通不便、信息閉塞太要不得了。只能慢慢改善吧。
酒麴制好后,蕭彧把剩下的幾斤糯米煮了,然後拌上酒麴,放在小瓮里發酵。這個他親眼見外婆做過,不會出錯,接下來就是看成品品質了。黃豆已經開始長霉,估計還得過段時間才行。
這兩日瓦當行陸續用牛車送了不少瓦當過來,院子裏慢慢堆積成了小山。蕭彧還根據師傅的要求備了不少椽子,還去買了幾石糯米回來,準備做粘合劑,一切就等石灰窯開窯動工修房頂了。
石灰窯開窯的日子終於到了,蕭彧和裴凜之慢慢打開了還殘留着餘溫的窯,從裏面弄出來第一塊變成白色的石頭,蕭彧親自將它放進水裏,只聽見刺啦一聲,石頭慢慢在水裏散開來。
蕭彧興奮大叫:“成功了!”第一次燒石灰就這麼成功,也難怪他這麼激動。
窯門被完全打開,露出大量白色的塊狀石灰,讓人驚嘆不已,原來石灰是這麼燒出來的,似乎也不難啊。
蕭彧並不怕幫忙的人學走技術,這本來也不是他的專利。一般人家對石灰的需求量並不大,蓋房子都只用黏土黏合,屋頂都是草頂,不會大費周章用石灰和糯米來做粘合劑,成本太高了。
他將第一窯石灰留下來自己用,接着又開始燒第二窯,這一窯他打算賣到瓦當鋪子中去。等他家瓦頂黏合技術一傳開來,想必會有不少人家重新加固自家房頂,到時候石灰的需求會大增,他便佔了先機。
石灰燒製成功,是一件值得慶賀的事,蕭彧請了所有幫忙的人來家中吃飯。他親自燒了一大桌菜,除了海鮮,還有集市買回的羊肉、裴凜之上山打的野兔,最最重要的是,還有酒。糯米酒的比蕭彧期待的還要成功。
釀酒的歷史其實非常悠久,但對廣大百姓來說,酒還是個奢侈品,因為糧食產量低,飯都吃不飽,哪還有餘糧去釀酒,所以酒是有錢人才消費得起的。
來吃飯的人半數以上都沒喝過酒,糯米酒味道甘甜,醇香可口,回味綿長,大家都贊口不絕。像蕭彧這樣的主家少有,不僅工錢給得大方,飲食也豐盛,誰不願意給這樣的人家幹活呢。
聽說蕭彧家第二日便要修瓦頂,大家便主動問起要不要幫手。蕭彧正好要請人,對方都主動問了起來,便順勢答應了下來。
飯還沒吃完,石匠郭師傅的兒子便急匆匆尋來,哭喪着臉說:“爹,那些殺千刀的又來收珍珠了。”
原本還鬧哄哄的桌子上一下子安靜了下來,老郭是鄰村的,官府去鄰村收珍珠,下一個便該是他們村了。
郭師傅吃了酒,膽子壯了些,瞪大了眼睛嚷:“珍珠珍珠,天天就知道珍珠,他們怎麼不自己下海去撈!老子不樂意伺候!”
小郭衝著他爹嚷:“你跟我嚷嚷什麼,你回去跟他們說。”
孟洪連忙勸說:“千萬別,郭師傅剛喝了點酒,正在興頭上,回去肯定要和官府的人鬧起來,大郎先回去跟官府的人說,讓他們明日再來。”
小郭眼淚已經控制不住出來了:“我和我娘都說了,他們不肯走,不給珍珠就要搬糧食。”
郭師傅霍地站起來:“他敢!我現在就回去跟他們理論去。”
幾個村民都趕緊拉住他:“郭師傅別衝突,跟他們對着干是不會有好處的,你忘了我們村的吉田了?”
蕭彧注意到正在一旁吃飯的吉海手裏的筷子停住了,吉田應當就是他爹了。
孟洪對小郭說:“大郎先回去跟官府好生說,就說你爹下海採珠去了。不知道什麼時候回,讓他們明日再來。”
小郭抬起手,用手背擦了一下眼淚,轉身抽噎着走了。郭師傅被人勸着坐下來,重重嘆氣:“這殺千刀的官府,不給人活路啊。”
有人嘆息:“可不是,過兩日就該我們了吧。以前一年收一回,現在三月一回,珍珠長起來不要時間嗎?到底還讓不讓人活啊。”
蕭彧第一次遇到官府收珍珠,便好奇地問:“這珍珠是怎麼收的?家家都要嗎?”
孟洪解釋:“以村為單位。以前一年一收,數量也不多,各家輪流交珠,有時候一兩年也未必輪得上,現在一年收三四回,哪家都逃不掉。”
“珍珠都是天然生長的,采上來的貝殼有珍珠的幾率很小吧?”蕭彧問。
孟洪點頭:“非常非常小,有時候運氣不好,采幾百個珠貝也未必開得出一顆珍珠來。淺海的珍珠早就采盡了,深海採珠九死一生,溺水、葬身魚腹的採珠人不計其數,以前我們珠官以珍珠為傲,現在人人談珠色變。”
蕭彧皺起眉頭:“這珍珠用途不大,北邊那些貴人為了一己之私,盡幹些勞民傷財的事,實在可恨!”
珠寶這些東西本來就沒有實際用途,不過是人們用來炫耀財富的象徵,為了這樣毫無意義的事,草菅人命,果然是個吃人的社會!
裴凜之一直沒說話,聽見蕭彧這麼說,忍不住盯住了他。
有人對郭師傅說:“郭師傅,你家需交幾顆珍珠?能不能跟人借一顆先應急?”
郭師傅搖頭嘆息:“我們要交一顆大珠。這誰願意借啊。”
“大珠可不好辦。”珍珠生長都是有年限的,越大的珍珠生長的時間越長,但也越稀有,能採到全憑運氣。
孟洪突然扭頭對蕭彧說:“郎君,明日我怕是不能來幫忙了,得出海去採珠。”
郭師傅抹了一把眼淚:“明日我們結伴出海吧。”
另一人也表示自己來不了,要去採珠。
蕭彧看着他們悲愴的臉,知道這是極其兇險的事,心裏分外不是滋味。
待眾人吃完離開的時候,蕭彧叫住了孟洪:“孟大哥,且等一等,我有話同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