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0

（不知道情況怎麼樣了…）

進入納克特城后,邵楊很快遇到了巡查的衛兵，它們對邵楊的說辭沒有懷疑,很快將邵楊和1096一同護送到了大圖書館內的醫療點。

醫療點內不斷有伊斯進進出出,受傷的伊斯被放在停滯塊內送來此處。邵楊的鉗子上的裂縫被噴了某種煙霧似的東西，迅速開始癒合。而1096還在昏迷,它的觸手則是以停滯塊進行輔助固定，邵楊問過了，得到的答覆是頭部觸手所受的傷要比其它部位更難修復。

不過,他們受的傷比起戰鬥的士兵只是小兒科，邵楊不止一次見到停滯塊打開后，從中顯現出支離破碎的軀體,而那些負責治療的伊斯——雖然邵楊一直覺得理性至上的伊斯很少流露情感,甚至可能不具有情感，但當它們看到無法救治的同伴時,那三隻黑溜溜的眼睛裏,無疑露出了悲傷的情緒。只是這情緒很快便會被抑制，伊斯們冷靜地將已死亡的同伴送往別處,開始對下一名傷者進行診斷和救治。

在這個安靜明亮的房間裏,死亡和存活彷彿一對觸手可及的近鄰,所有負傷的伊斯都在自己的位置上,安靜地等待着戰事的發展。邵楊也默默站在1096旁，他知道就在十幾米外,一批批的伊斯正與飛天水螅作戰,他也知道這次戰鬥伊斯一定會勝利。但不知怎麼,他心中泛起了小小的，異樣的情緒，那是一種由於自身的無能為力而湧現的不甘和愧疚。

（不…我又不是真的伊斯，而且…我幫不上忙的，還是呆在這裏，不要添亂了。）

邵楊搖搖腦袋，趕走心中莫名的想法，但1925告別的場景卻莫名縈繞在他的腦海里，怎麼甩也甩不掉。

（就這麼喜歡逞英雄么…其實鉗子的傷算不了什麼的，而且電擊炮我也用的挺順手的…不不，不能添亂…）

為了分散自己的注意力，邵楊強迫自己觀察其他伊斯的情況——

個子小小的，大概是還沒長大的小伊斯，足部被停滯塊包紮了起來；圓錐形身體上褶皺很多，顏色也很深的老年伊斯，它直接少了一隻蟹鉗，其他觸手上也有不少風刃留下的痕迹；更不要說那些七零八落的，負傷的伊斯士兵…

邵楊低下腦袋，不去看還好，一看他更加難過了。

“不用擔心，我們會勝利的。”

就在邵楊心情低落的時候，一條觸手伸了過來，拍了拍他的腦袋，他抬頭一看，驚喜地摩擦鉗子，“1096！你醒了！等等我去找醫生，給你檢查一下有沒有什麼問題…”

1096擺擺觸手，“不必浪費醫療資源，我沒有問題。”

“呃…真的不用么？好吧。”

邵楊尷尬地說。

“顧大俠呢？”

1086問道。

“顧大俠運氣好，沒有受傷，所以他在交換者避難點，和地球的脊椎生物一起。”邵楊扯謊道。

“這樣。”1096調整了一下脖頸上的停滯塊，問，“邵楊，我們是怎麼安全返回的？”

（果然…1925的事，瞞一陣子是一陣子吧…）

邵楊默默嘆了口氣，說了遍預先準備好的說辭，當然，他隱瞞了和1925有關的細節。

1096聽了許久沒有回應，邵楊提心弔膽地還以為自己哪裏說錯了話，就在他反覆思考話里有沒有什麼漏洞的時候，1096終於出聲：

“這麼說，邵楊，你掌握了短距離，臨時性的精神交換？”

“啊哈哈…是的，哦，是因為那個那個…我看歷史記載上也有人學會過，所以還算正常吧？”邵楊心虛地說。

“很了不起，邵楊。”出乎他的意料，1096表示了讚揚，“即便在伊斯中，這也不是容易掌握的技術。”

“呃…是嘛…”邵楊更不好意思了。

“是的，伊斯的精神結構以及我們當前所佔有的這個種族的一些器官，使得我們能將精神短暫地外放到其他個體身上。而在解析了該個體的思維模式，或者說精神波動后，我們便可以自由支配其身體。至於時空上的遠距離交換，則必須藉助儀器定位，否則會對自己的精神造成巨大傷害。”

“邵楊，將精神外放對伊斯來說並不困難，難的是對交換對象的精神進行解析，這也是我們無法輕鬆對付飛天水螅的原因——它們的精神結構過於特殊，難以理解。不少伊斯不藉助儀器都很難進行精神解析。邵楊，你作為人類，能實現短距離精神交換，足以說明你的天賦。不過，這也是既定的事項，因為我們和密大…”

1096話說到一半，突然停住了，過了片刻，它平靜地敲着鉗子，“把我剛剛說的話忘了吧，這是禁止事項。”

（哈？你剛才明明說漏了吧！密大？這次交換果然有問題！不過…）

邵楊看了一眼1096受傷的脖頸，壓下了追問的衝動。

（算了，反正問了它肯定又說是禁止事項…不過下次聯絡時要和查理格蕾提一下這事兒，說起來也就聯絡過那麼一次，之後好久沒和他們說話了，不知道他們情況如何…）

邵楊甩甩腦袋，伊斯們的戰鬥仍在繼續，傷員們不斷被送入送出，他獃獃地看了一會，不由感慨道：“我們…不，我是說伊斯，真的能贏嗎？”

“當然，這是被歷史記錄的，是預定會發生的事實。”1096十分篤定。

“可是…”

邵楊掃過周圍的傷員，他本以為掌握了電擊炮的伊斯能很快解決戰鬥，但現實遠比他想像中慘烈，這讓他忍不住問道：“1096，其實我不明白，伊斯是知道未來發生了什麼的，對吧？可是…為什麼還會有傷亡？抱歉…我不知道該怎麼表達我的意思…”

“我明白。”1096平靜如常，“如你所見，我們可以向未來進行探尋，這讓我們得以了解未來。事實上，伊斯文明的全部歷史已經被收集，我們已經知道我們從何而來，又會在哪裏終結，而伊斯的管理者擁有閱讀全部伊斯史的權限。”

“所以這次的戰鬥，那個管理者也應該知道吧？”

“是的，邵楊，管理者能夠知道伊斯歷史的每個細節，這次戰爭也不例外。”

“對，我的意思就是這個，既然知道了，那麼一定會有辦法去規避或者減少損失的吧？伊斯可是偉大種族啊！”

“不，邵楊，無法規避，未來是一定會發生的。”

“可是…可是…未來，真的不能改變嗎？哪怕是伊斯？”

終於，邵楊問出了他真正想問的事。

1096停了一停，似乎在思考該怎麼回答，接着它耐心地敲起鉗子，“我盡量向你解釋。”

“在你們的時代，關於時間應該有很多說法吧，比如量子力學，穿越時空，平行宇宙什麼的？當然，我認為最有價值的還是時間平面理論，包括TPDD的運用，它…”

“咳咳，我覺得這個梗到這裏就可以了。”

“好，那讓我們進入正題，首先，請在腦中想像出一片黑暗，在黑暗之中，有一條無限延長的直線，這就是我們所處的時間線。”

“接着，在這條直線的某一點，我們姑且稱為A，在A上，因為某件事導致時間線出現了分歧，線分出了新的一條。”

“等等，這不就是平行宇宙嗎？”

“這麼理解也可以，在新的時間線上，我們繼續向前，直到某個節點B，B上有人發明了時光機，接着，有人坐着時光機返回了A，這導致了A處分歧的發生。”

“唔，這樣就是一個時間循環。”

“那麼現在黑暗中的情景是，一條直線在A點分成了兩條，其中一條的B點上又多出了一條小線連回了A點，很容易想像吧。現在我們的問題在於，伊斯文明雖然能穿越時空，但並不具有穿越平行宇宙的力量，這就意味着，直線分岔后的世界伊斯無法穿越，但可以從各自的分岔無限地回到沒有分叉前的時間線，這又進一步造成了各種新時間線的產生。”

“假設這樣的穿越行為一直在進行着，那麼當我們俯視整個黑暗，我們將會看到什麼呢？”

“呃…一張時間線交錯形成的網？”

“不錯，在這張網裏，伊斯選擇了對自己的歷史進行錨定，我們將起點選在了一顆黑暗的星球上，伊斯的文明在那裏誕生，我們經歷了無數的動蕩，戰爭，最終找到了將精神穿越時空的方法。也許是紮根於我們靈魂深處的本能，我們開始了對知識和歷史漫無止境的追尋。”

“圓錐形生物，甲蟲，植物…我們已經更換過了無數的身體，未來也會一直繼續下去，直到遙遠的未來，伊斯文明到達了終點，回歸宇宙的黑暗，這就是我們所描繪的，伊斯的時間線。”

“什麼意思？你是說…伊斯文明也會毀滅嗎？”

“是的，邵楊。”

“但伊斯不是很強大嗎？而且你們不是還可以精神轉移？只要這個宇宙里還存在時間，你們應該可以一直繼續下去吧。”

“邵楊，你還是沒明白么？伊斯的所有歷史已經被記錄，換句話說，我們已經決定好了自己的未來。你應該知道，克系的宇宙是個混亂，無序的世界。伊斯能做到的，也不過是在永恆的無序中，選擇一條最適合的時間路線。”

“也許我真的不明白…這是伊斯為自己選擇的…死亡方式么？”

“你可以這麼理解，不過死亡對於伊斯算不了什麼。事實上，身為伊斯，當你有了足夠的權限之後，你完全可以了解自己的一生，當然，為了避免大悖論，只會是個概況。也有些伊斯會畏懼自己的死亡，從而選擇逃離，這也是永久流亡者的由來，但這些行為也都是歷史的一部分，無法避免。”

“不，我越來越不明白了…就比方說這場戰爭，管理者會知道戰事的各種狀況，但不會去改變，因為這是歷史…不，即便做出了改變，也是歷史的一部分？”

“是的，看來你明白了。”

“…可你們的同伴在死去…如果，如果能利用對未來的了解…不，那就是悖論了…”

邵楊斷斷續續地敲着鉗子，他覺得自己越說越亂了。

“我們會為死亡的同伴舉行大葬禮，這也是我們唯一能做的，其他的，無法改變，也不應改變，因為這是我們註定的歷史。”

“…”邵楊本打算爭辯些什麼，但看到1096眼裏的悲傷，他放棄了打算。

“不過，邵楊，未來也並非絕對一成不變。”

過了片刻，1096又敲起鉗子，“還記得那副圖景嗎？時間是一張網，其他的時間線並非不存在。”

“但剛剛不是說伊斯…”

“不錯，伊斯已經確定了自己的時間，並且只能在單時間線上穿越，可是不同時間線的伊斯也可以回到發生分歧前的同一時間線上。不僅如此，在你們的時代，有靈感現象的說法。”

“什麼？靈感現象！？”

“我們的理論認為，進入靈感現象，實質上是進入了另一個平行宇宙，如果你停留在靈感空間，不再返回，那麼對你而言，未來已經改變了。”

“等等，不對吧，那不是只有我一個人…”

“是的，不過沒有區別，別的時間線也是切切實實存在的世界，那裏存在的生命也都是真實的，並非虛假。有的線上人們操縱機甲與米—戈作戰，有的線上克系諸神正在狂野亮相，有的線上一把叉子能讓你肆無忌憚，有的線上，谷川流終於輸了麻將…”

“…我只知道在我們的時間線上，有人終於學會了數3。”

“總之，進入並留在靈感現象里，這就是改變未來的一種方法。”

邵楊猶豫了一會，繼續問道，“應該還有別的方法吧，你剛才不也說過了，時間線是一張網，那麼應該可以從節點進入其他的時間線吧？欸，對哦！既然節點是存在的，那麼在節點做出相應的選擇，不就進入另一條線了？”

“這就涉及到了對未來的錨定，我應該和你說過，這是十分危險的行為。為了避免悖論的產生，錨定將你鎖定在了這一時間線上，簡單來說，錨定意味着總會有一個你前往錨定發生的時間線，來完成整個時間線上的循環。”

“這也意味着，即便你做出不一樣的選擇，成功進入了其他時間線，也會有新的你出現，走向錨定的未來，至於新的你是怎麼出現的…”

“怎麼出現的？”

“不知道，我們不願去想這種事，得到的結論會污染我們的理性，邵楊，你最好也不要深思了。”

“嗯…”

“話又說回來，邵楊，其實你並不需要擔心。因為你根本無法確定，不是嗎？能夠準確接受未來訊息的情況是很少的。除了伊斯的科技，就是神祗的啟示了，特別是猶格.索托斯的。這種情況非常少見，所以你其實並不用擔心自己能不能改變未來，因為你其實並沒有機會知道未來。”

“哈哈，你說的也對，是我想太多了。”

邵楊岔開話題，心裏卻不由嘀咕起來——

（好吧，那麼約書亞的預言，還有我看到的情景，是絕對會發生的了…希望我之前的計劃能成功…唔，至少我沒有遇到對未來的錨定，還好還好…）

就在邵楊安慰自己時，醫療點內突然響起了廣播——

“根據伊斯律第58條…”

聽完之後，邵楊直直地愣了好一會，才驚愕不已地轉向1096，驚訝地摩擦鉗子，“呃，說的是1925？我沒聽錯吧？”

“你沒聽錯，根據伊斯語的發音，的確是1925。”

“不，我是說…哦，我懂了，伊斯的編號是有重複的。”

邵楊恍然大悟道。

“並不是，每個世代內，伊斯的編號不會重複。”

“那…這個1925就是禁閉的那個？”

“是它，它很適合做總指揮。”

“我不知道該從哪裏吐槽，是1925做上指揮了還是你們都這麼淡定。”

“我和你說過，1925在伊斯里也是個天才，它是本世代最了解飛天水螅的伊斯。而且既然是管理者的通告，說明這是預定會發生的事情，我沒有驚訝的必要。”

“唔，我大概理解你們的思路了。”

“不過，1925是怎麼逃出禁閉室的？通過精神交換嗎？也就是說，有一名伊斯的精神正在禁閉室里…”

1096思索道。

“啊，我突然想起個事…”

邵楊怕它懷疑到顧大俠身上，連忙岔開話題，和它聊起天來。

“…服從1925的命令。”

廣播聲傳遍了納克特，與此同時，光棱塔的方向發生了改變，一張由電漿織成的巨網正悄然向飛水螅收緊。但也在此時，藉著廣播聲的掩護，醫療室里響起了一聲無人注意的，輕微的哨音。

風織成的網，也在慢慢收緊。

———

戰鬥結束了，伊斯開始計劃對城市進行修復，不過在這之前，它們還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做。

在納克特的廣場上，扇形擺放着一排排停滯塊，這場戰爭中不幸喪生的伊斯，正靜靜地躺在其中。

所有存活的伊斯都默默前來，對這些犧牲者行禮致意，它們的眼神是沉重而悲傷——這也是它們難得流露的情緒。

在伊群中，有一名行動遲緩的伊斯——1096。它緩緩來到了一條停滯塊前，它的傷還沒好，只是它有不得不來的理由。

特意被處理成透明的停滯塊里，擺放着幾片碎裂的鉗子和一小截觸手，這是事後它們能搜集到的所有遺骸。

而在停滯塊上方，標註着這名伊斯的編號——1219，準確地說，是伊斯身體的編號，他的靈魂來自這場戰爭中唯一犧牲的交換者，為了保護醫療點在與飛天水螅的對抗中不幸犧牲——至少，在大部分伊斯眼中是如此。

“抱歉，邵楊。”

1096很輕地摩擦着鉗子，發出自己才能聽到的，低沉的聲音，

“但這是既定的事項。”

它靜靜地停留了很久，再過一會兒，這裏會舉行肅穆的儀式，死者的身體會在火焰中得到安葬。

最後，1096緩緩離開了，在它的上方，冰冷的廣播正清晰地回蕩——

“所有伊斯公民請注意，這是一條緊急播報，伊斯1925已經逃離，此伊觸犯多條伊斯律，極度危險，請所有伊斯公民留意他伊的變化。如有異常，請及時聯絡區域負責人…”

“所有伊斯公民請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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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楊吃癟中…

好，本卷第一部分結束啦！啊…這部分更新真是不暢…下章開始就是阿卡姆的部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