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急診室外頭，寒陌站在樓道口，一根接一根抽煙。
他深吸一口氣，按滅煙頭，手指卻還在抖。
言易冰是他一路背到醫院的，那時候顧不了那麼多，渾身肌肉緊繃著，神經也繃著，都不知道給雙手造成這麼大的負擔。
他皺着眉，雙手垂下，後腦抵着冰涼的牆面。
言易冰倒下的過程太迅速，如果他晚到一秒，估計那人就磕在洗手台上了。
他從來就沒見過這麼生活白痴的人，好像除了打遊戲和看書，什麼都不懂。
他在的時候還能幫他，他不在的時候呢？
也這麼把頭孢和酒精混着吃？
醫生說，幸好言易冰的乙醛中毒反應不算嚴重，只是虛軟，眩暈，頭痛，要是喝的劑量再大一點，說不定就休克了。
Zero戰隊經理孫天嬌在樓梯口找到他，一見面，差點直接給寒陌跪了。
“寒神！謝謝，真他娘的謝謝，要不是你我今天就要切腹自盡了！”
孫天嬌記得言易冰早晨跟他說有點感冒，但他沒當真，以為言易冰找借口不去聚餐。
這要是言易冰有個好歹，Zero俱樂部PUBG分部就直接垮了。
一想到可能發生的事，孫天嬌就一身一身出冷汗。
“沒事，我順便。”寒陌頓了頓，默不作聲的躲開他。
當年他在Zero青訓的時候孫天嬌就是經理了，孫天嬌年紀比他還大，真要跪下了，他還受不起。
孫天嬌擦了擦潮濕的眼角，頂着起霧的眼鏡片，弱弱道：“我們隊長醒了，你要去看一下嗎？”
寒陌當初怎麼走的，孫天嬌知道的一清二楚。
站在言易冰的立場，他原來碰到寒陌都不見得打聲招呼，他也沒想到，自己還有真心實意感謝寒陌的時候。
“嗯。”
沉默了一會兒，寒陌低聲應道。
忍不住，還是忍不住想看他一眼。
剛走到急診病房門口，他就聽見言易冰在裏面虛弱的嚷嚷。
“爹衣服......爹的衣服是誰脫的！”
郁晏坐在他病床邊，翹着腿，把玩着手機，聞言輕呵一聲：“不是爸爸我，你放心吧。”
言易冰長出一口氣：“幸好不是你，不然噁心死爹。”
言易冰手上埋着針，身體一陣陣的出虛汗，他艱難的翻了個身，換了個姿勢，讓自己舒服一點。
然而下一秒，他渾身微微一僵。
不是郁晏，別他媽是寒陌吧？
寒陌一進屋，就見言易冰擰成個蟲子樣，白皙的胳膊從被子裏伸出半截，手臂內側黛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見。
他頭髮有些長了，髮絲垂下來，快要把眼睛全部遮住。
寒陌難以抑制的想起言易冰軟倒在他懷裏，呼吸微弱的樣子，他嚇得命都快沒了。
驚慌過去，就是憤怒。
他大跨步走到言易冰床邊，居高臨下，眼中像燃着烈焰：“你年齡都長到狗肚子裏去了？二十五歲了連頭孢和酒不能一起用都不知道！”
言易冰脖子一用力，撐起腦袋，他瞪圓眼睛：“寒陌我給你臉了是吧，你訓兒子呢？”
他說話氣勢挺足，但聲音虛的要命，喊出一句來，腦袋嗡嗡作響。
寒陌咬着牙：“你真是欠......”
“啊......疼疼疼。”言易冰動作一大，不小心扯到了輸液針。
大概是輸液速度快了，他手背上一陣尖銳的刺痛，於是語調立刻就委屈了下去。
言易冰從小就怕疼，怕打針，怕見血。
遊戲裏殺的多猛，他現實里就有多慫。
寒陌話沒說完，緊緊的閉上了唇。
兩年了，言易冰還是這樣，他生氣又能怎麼樣。
孫天嬌跑到言易冰床邊，緊張的尖叫道：“醫生！護士！拜託過來一下，我祖宗他說疼！“
小護士過來看了看言易冰的手背，特別自然的把針頭往裏推了推：“沒事啊，讓你祖宗別亂動了，剛才抵到血管壁了。”
“啊......輕點。”言易冰虛弱的哀叫。
郁晏看不過去，嫌棄道：“閉嘴，不知道的還以為你要生了。”
言易冰抬起眼：“呵，爹要生了會打無痛，才不受這罪。”
寒陌見言易冰已經沒事了，轉身對孫天嬌道：“我先走了。”
孫天嬌怔了一下，趕緊道：“好好好，我送送你吧？”
寒陌意味深長的掃了言易冰一眼，淡聲道：“不用，你供好你祖宗。”
孫天嬌：“......”
見寒陌走出病房了，並且沒有回來的意思。
孫天嬌嘆氣，對言易冰道：“冰神，這次多虧寒陌了，他把你一路背到醫院，還給你墊了醫藥費，我說還給他他也沒要。”
郁晏跟了一句：“嗯，爸爸也願意背你的，但寒隊長根本不撒手。”
言易冰耷拉下眼皮，睫毛顫動了一下。
他往被子裏拱了拱，把半邊臉都埋在被底，隨後悶聲悶氣的說了聲：“困了。”
-
休養了兩天，言易冰總算滿血復活。
他直接把那盒頭孢塞在了柜子底下，打算再也不吃了。
病好了也不算完事。
當天晚上，經理和教練召集一隊隊員開大會。
言易冰一如既往坐在主位，只不過不像以前那麼弔兒郎當，雲淡風輕。
他耷拉着腦袋，手指漫無目的的擺弄着一支鋼筆。
宋棠，許瑞，傅海峰對於此時的場面，都感到十分新奇。
畢竟這是隊長第一次挨訓。
孫天嬌冷着臉，清了清嗓子。
他嚴肅起來，的確有管理一整個分部的氣勢。
“耽誤大家訓練的時間，開個總結大會。”
“我要說什麼大家應該知道，以後，要求升級，賽季前，每天的飲食都給我彙報上來，你們也看到了，一個人倒下了能造成多大的影響。
冰神，雖然你生病挺慘的，但一碼歸一碼，你和俱樂部是簽了合同的，你把自己折騰倒了，代言，直播合約怎麼辦，人家要求賠償怎麼辦，你也知道，現在Zero的商務大頭都拴在你身上。”
這要是普通隊員，孫天嬌早就扯到全俱樂部面前批-鬥了，檢查都要至少五千字的。
但言易冰畢竟特殊，雖然他經常不着調，但隊長的威嚴還是得留着。
孫天嬌等着他表態。
靜默了半晌，言易冰喪喪的垂着手，把下巴抵在桌面上。
他眼皮淺，摺痕漂亮，眼尾的睫毛微微卷着，顯得特別無辜。
言易冰鼓了鼓兩頰，吐了一口氣，哼哼唧唧道：“好......我知道了，那欠Prince的錢怎麼辦？”
他不說是欠寒陌的，非說欠Prince的。
孫天嬌皺了皺眉，為難道：“我說要還，寒陌非不要，其實錢也不多，就幾百塊，他可能也不在乎吧。”
這幫頂級選手年薪都上千萬了，還不包括直播的打賞，幾百塊真就不放在眼裏。
不還也不對，但硬追着還也顯得矯情。
言易冰“切”了一聲，小聲嘟囔：“莫名其妙，我不想欠他，找個機會還吧。”
他直起身，雙手插進兜里，仰了仰脖子，又淡淡道：“散會吧親。”
“呃......散了吧散了吧。”孫天嬌揮了揮手，讓他們趕緊走。
還錢的機會有的是，言易冰心裏有數。
Prince也跟直播平台簽了約，寒陌按照合約，每月要直播固定時長。
既然給錢他不要，那直播里的禮物總沒法拒絕了吧。
他就開着大號去一次，把該刷的錢刷完就走。
Prince的直播平台和Zero不是一家，言易冰還特意下載軟件，註冊了個賬號。
擔心寒陌不認識，他給自己起的昵稱就叫——ICE言易冰。
ICE也是他在PUBG遊戲裏的正式ID，這個ID陪着他走過了八年的職業生涯。
他搜出來寒陌，設置了直播提醒。
凌晨十二點，言易冰在模擬器里練習壓搶，軟件提示跳了出來——
【叮！您喜愛的主播開始直播嘍！快上線支持他吧！】
言易冰退了模擬器，打開呦呦直播軟件。
每家直播平台的界面不同，功能也有出入，言易冰對呦呦直播還不太熟。
但好在軟件提示里有房間的直通車，他一點就自動進入了房間。
他剛進去，就見裏面刷屏刷的飛快。
【啊啊啊啊啊寒神終於直播了！我開心死了！】
【老公看我！老公看我！我剛買了你代言的紅軸鍵盤！】
【寒神是我老公！我有寒神全套周邊！】
【寒神嫁我吧！太帥了，我愛死內雙的男人了！】
【服了，女粉能不能消停點，這他媽是職業選手，不是愛豆。】
......
言易冰看着屏幕上刷屏的花式表白心裏隱約泛酸。
不知什麼時候，擇偶市場開始流行少言寡語桀驁不馴的類型了。
寒陌越是冷淡，粉絲越愛他，還一個勁兒的給他刷錢，買同款，叫老公。
來了寒陌的直播間，他才知道什麼叫被女性偏愛的男人。
“真是......"
言易冰動手剝了個橘子，剛咬一口，就酸的他一皺眉，他趕緊呸了幾聲，吐進垃圾桶。
寒陌在鏡頭前整理了一下耳機，隨後眼皮一掀，對着鏡頭道：“我上大號，去韓服沖個分。”
【卧槽！今天要打高端局了！】
【寒神現在韓服第五吧，那打起來有點難了。】
【寒神穩着點吧，別太莽，我看前幾天Zero的冰神就差點反向沖分。】
言易冰嘴角一抽。
放屁。
他明明衝進了前三。
差點反向沖分那幾局是遇到了國外頂級職業選手，而且跳的點位也不友好。
寒陌淡淡的“嗯”了一聲，不置可否，飛快的選了維寒迪雪地圖。
第一把，他直接跳了軍港。
軍港區域不大，但物質豐厚，極易爆出高級物資，是剛槍選手最喜歡跳的位置。
但落地成盒的概率也很大。
言易冰本想刷完錢就走，但見寒陌跳的是軍港，他不由得放下鼠標，準備看看他打的怎麼樣。
因為他和寒陌的私人過節，倆家戰隊從來沒約過練習賽。
就連他也不清楚，寒陌現在的極限到底有多強。
寒陌曾經的缺點，他一清二楚。
也因為這樣，好幾次Zero都在比賽里壓Prince一頭。
但大概對方教練也發現了這點，所以寒陌在有意識的洗掉言易冰在他身上留下的影子。
言易冰眯了眯眼，輕吸了一口氣。
寒陌運氣不好，剛落地，視線所及之處沒有步-槍，霞彈-槍。
他匆匆撿了把vector衝鋒-槍，撈了個快速彈夾，抬手打掉一個還沒來得及摸裝備的人。
與此同時，軍港里槍聲四起。
寒陌綳了下唇，快速沖向碼頭戰艦。
職業選手們都知道，這裏容易刷出好裝備。
誰想寒陌剛一露頭，血光一閃，他立刻掉了半管血。
他飛快躲到集裝箱背後，給自己打了個繃帶。
言易冰按住食指骨節，不由得緊張起來。
有點慘。
打他的那個人已經拿了狙擊-槍配消音-器，剛剛鏡頭一晃的功夫，連言易冰都不確信那人躲在哪兒。
寒陌現在非常危險，對方一旦繞出角度，下一槍就能送寒陌成盒。
這局匹配的玩家很可能有職業選手和頂級主播，遊戲水平都不是普通玩家能比的。
寒陌開局沒拿到好槍，打死的又是個空盒，已經耽誤了不少時間。
PUBG這款遊戲在一定程度上很依賴運氣。
運氣好的跳了天命圈，一路可以順順利利收快遞。
運氣不好的，可以丟臉丟到全世界。
寒陌依舊很冷靜，他打了個繃帶，在原地一秒都沒多待，側身藏頭，槍口直接打向遠處坡地上的一點。
言易冰微微一驚。
這個人，他剛才一點都沒有發現。
寒陌是怎麼察覺到的？
剛到碼頭的時候寒陌可還準備搜物資呢，難道就是被打的幾秒鐘，他就已經鎖定了那人的位置？
vector在衝鋒-槍里DPS最高，射速也快，雖然打遠戰有點吃虧，但寒陌槍准，硬是把對方給磨死了。
他過去舔了對方的包，收穫了一把M24，一套被打壞了的三級衣，二級頭。
言易冰看完全程，伸手把剩下的那瓣橘子塞進嘴裏。
當年悶不吭聲的小野狼始終在飛速進步着，不愧是他一眼就看中的人。
言易冰勾了勾唇，喉結輕輕滾了一下。
拿到了M24，寒陌終於開始順風順水。
他栓狙出名的穩，輕輕鬆鬆點射掉兩個國外職業戰隊的選手。
他們曾經在賽場上碰到過，對方死後，還用英文跟寒陌打了個招呼。
言易冰看了眼彈幕，彩虹屁又是一套一套的。
【寒神牛逼！今天沖榜一吧！】
【卧槽M24太穩了吧，是人嗎？】
【我都沒看見人呢，結果人就死了，這波依舊強啊！】
【讓這個男人碰到狙就是錯誤的開始！】
【別沖榜一了，壓力太大，把言易冰超了就行。】
言易冰牙根發癢，恨不得拎起鍵盤跟對方對線。
有病？不帶他不會說話？
不過想想自己這賬號用的實名，他就忍住了。
這局寒陌狀態很好，最後十五殺順利吃雞，拿了個MVP。
言易冰懶洋洋的錘了錘腰，覺得這發揮也在意料之中。
寒陌正在巔峰期，他的目標是世界冠軍。
正胡亂琢磨着，言易冰突然瞥見系統給他發了條消息。
【叮！您的認證已成功，快點進主頁看看吧！】
認證？
言易冰不記得自己認證過什麼，但註冊賬號的時候他因為輸了自己的名字被要求綁定微博。
他從沒跟呦呦直播合作過，雖然對方曾經發過幾次邀請。
職業選手入駐平台能給平台帶來巨大流量，平台對職業選手的名字一直嚴格把控，不允許任何仿號的存在。
他用本名註冊，對方一定核實了他的身份。
然後說不定哪個工作人員熱情，免費給他加了會員。
言易冰眼睜睜的看着自己的賬號上多了個紅V，緊接着，在寒陌的直播間裏，他的名字躍上了第一位。
【叮！房管已將您抱上沙發。】
言易冰：“？？？”
下一秒，直播間炸開了。
【卧槽！ICE言易冰？什麼情況，視奸我們寒神？】
【冰神，是真的冰神嗎？】
【牛逼啊，言易冰都來看我們寒神沖分了，Prince雄起！】
【哈哈哈哈哈寒神快來看，你師父來直播間挺你了！】
【我聽說倆人關係不好？兄弟們我說的對吧？】
【寒神快看直播間！】
寒陌雖然不看彈幕助手，但Prince俱樂部有輿情關注人員。
直播間裏一旦發生不可控的大事，工作人員會緊急通知寒陌。
背景隱隱約約傳來聲響：“隊長，那個誰來你直播了，你要不要看下？”
聲音過後，寒陌始終沒有開下一局遊戲，他目光微垂，盯着屏幕。
話筒的確是開着的，但沒說話聲，也沒其他響動，整個直播就像卡住了一樣。
言易冰彆扭的渾身發酸。
他只想來還個錢，根本不是對寒陌打遊戲感興趣。
他咬着下唇，皺着臉，快速的找到送禮物界面。
一般情況下，排在最後的禮物是數額最大的，而且絕對超過一千。
寒陌不在乎幾百，他也不在乎幾千。
言易冰來不及多看，鼠標一動，一個長得像福包似的東西送了出去。
【叮！ICE言易冰送給主播寒陌一份[情意綿綿]大禮包！那是對你滿滿的愛哦！】
下一秒。
他看見寒陌的直播間裏，飄了滿屏的紅色愛心。
愛心的旁邊還充斥着數不勝數的玫瑰花瓣。
呦呦直播價值五千塊的禮物[情意綿綿]，刷屏時間持續一分鐘。
給足了金主牌面。
彈幕——
【？？？】
【卧槽......】
【好傢夥，我他媽直接一個好傢夥！】
【兄弟們告訴我，這是不是傳說中的出櫃？】
【信息量太大，我有點跟不上。】
言易冰的表情開始出現裂痕。
言易冰：“......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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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易冰：別像訓兒子似的跟我說話！
寒陌：嗯。
言易冰：啊哈，今天這麼聽話？
寒陌：晚上會操狠一點。
（今天不更明天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