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七章 英雄遲暮(二)
當蔡琰再回到房中之時,眼前的情形令她不禁感到有些驚訝。
原因無它,此時甄洛的模樣實在是……太慘了。
此刻,她的這位好姐妹面色潮紅,玉額之上香汗淋漓,一頭青絲亦頗為凌亂,已然被蹂躪得不成樣子……
她有些嗔怪地望了一眼榻旁正粗手粗腳更衣的某人,隨即便近前為他整理起衣衫。
二人收拾完畢后,雷雲又笑眯眯地湊到甄洛的香腮之上狠狠地親了一口,繼而便在佳人嬌嗔地目光下得意洋洋地離開。
然而他這邊才欺負過甄洛,報應很快便到了。
當他與蔡琰來到園中之時,大喬、小喬、曹纓等女已在倪綵衣的監督之下晨練。見他到來,諸女依然都在做着各自的事情,根本就沒人搭理他……
此情此景,他自然也毫不在意,正準備活動活動,倪綵衣的略帶清冷的聲音卻響了起來:“說好了是卯時初刻至此,夫君卻足足遲了兩刻鐘,看來是根本便未將妾之言放在心上了……”
“哈哈……夫人切莫生氣。此番的確是為夫的不是,下不為例,下不為例……”見倪綵衣一副冷冰冰的模樣,雷雲連忙放開蔡琰的纖腰,訕笑着道。
倪綵衣可不是對他百依百順的可兒、蔡琰等女,她可有的是手段,因此他可不想惹她生氣,否則到頭來只能是自討苦吃……
再說了,怕老婆也不是什麼丟人的事兒。
“夫君自己來遲不說,還連累及琰兒、洛兒二位妹妹,一句‘下不為例’便算了嗎?”倪綵衣目光平靜地望着他,顯然是不想讓他矇混過關。
“呃……夫人,這一回便算了罷,我保證從今往後絕不再遲誤。你看……咱們三軍之中還有‘權且記過,以觀後效’的規定呢,總要給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是不是?”望了望一副看戲模樣的小喬、曹纓等女,雷雲當即略略端正態度,腆著老臉告求道。
“咯咯……”
見他如此模樣,諸女之中頓時有人忍不住笑了起來,就連一向性子恬淡的馬雲柔也不禁面帶笑意地微微搖頭。
“夫君……你不是有言道‘夫為妻綱’嗎?你可不能低頭啊。”
“是啊是啊……便是錯了也不能認啊,大丈夫豈能向一女子折腰?”
小喬與棋兒是典型的“看熱鬧不嫌事大”的主,又深知他的脾性,隨即又毫不客氣地將他的臉皮按在地上一陣摩擦。
“去去去……沒你們的事。”雷雲見狀老臉微微一熱,惡聲惡氣地道。
瞥見倪綵衣已經微微皺起了眉頭,他又趕緊又換上了一副“我有錯”的模樣,惹得眾女又是一陣莞爾……
“依妾看,夫君近日武藝有些荒疏了,不如便在此多習練一個時辰罷。”倪綵衣表面上雖然板著面孔,心中卻不免感到有些好笑,隨即向他提出了一個“建議”。
“夫人說的是,為夫也以為這陣子也該勤加練習了,否者身體便該生鏽了。”雷雲聞言鬆了一口,當即十分配合地道。
在倪綵衣回來之後不久,家裏的諸女便開始每日跟着她早起鍛煉;至於倪綵衣是如何說服她們的,這一點連他也不太清楚……
他雖然不清楚其中的原因,可倪綵衣帶領諸女清晨起來活動用意他卻十分清楚;她此舉並非是要將諸女一個個全都變成高手,只不過是想增強她們的體魄而已。當然,其對喜歡習武的曹纓與馬雲柔則要嚴厲得多,顯然是在盡心儘力地調教她們。
在倪綵衣還未回來之前,他平日雖然也經常帶領眾女在宮中晨練,可這幫慵懶的大小姐們卻很少能到齊過;她們當中某些人很多時候寧願被“家法”處置也不願早起,可同樣的事情到了倪綵衣那裏結果卻是截然不同,這讓他不禁感到有些氣餒……
不管怎麼樣,這幫養尊處優的大小姐們肯堅持鍛煉身體總歸是一件好事。
結束晨練之後,雷雲一如往常地開始處理燕國與朝廷的事務,倪綵衣、蔡琰等女也各自去做自己的事情。
……
“不知長信公派人請妾前來何事?”
曹府之中,曹纓目光淡漠地望着滿面滄桑的曹操,言語之中亦毫無一絲感情色彩。
午膳之後不久,曹府的管家登門,她原本打算避而不見,可在聽了倪綵衣等幾個姐妹的勸說之後方勉強同意……
那個人要見她……
在得知管家的來意之後,她原本已經一口拒絕,然而卻還是經不住幾個姐妹的勸說與老管家的苦苦哀求,最終出現在了她此生最不願意見到的這個男人面前。
“纓纓……我知道我對不住你們母子,也對不住你的母親,可許多事情已經過去這麼多年了,你還是如此記恨父親嗎?”曹操面色平靜地望着面前雍容華貴的女兒,心中卻是不禁感到有些苦澀。
人非草木,他又豈能對自己的親生女兒沒有一點親情?
他們父女之間走到如今這一步,皆是因為這世上有太多的無奈了……
對於面前的這個女兒,他心裏其實也很是喜歡;因為其雖為女兒之身,卻生得極為聰慧,脾性也與他頗為相似。以前他之所以疏遠其母女二人,那是因為每當看到她們之時,他便會不由自主地想起那個在他心中刻下很深痕迹的女人,而有關的那段過往是他最不願去面對的……
因此,他雖然很喜歡這個女兒,卻不願意去表達什麼,而今更是連表達的機會也沒有了。
“長信公,妾來此並非是要聽這些,您若是有事便請直言罷。即便是看在一個‘曹’字的情面上,妾會也思量一二。”曹纓聞言略略抬起雙目,語氣淡然地道。
“……纓纓,我知道我欠你們太多了,可我今日請你來只是想再見你一面罷了。你是我的女兒啊……父親並非無情之人,只是有些話無法同你講罷了。”曹操輕輕嘆了一口氣,對於女兒的冷漠並不在意,目光之中反而浮出了一絲淡淡的溫情之色。
的確,他只是想在離開之前再看一眼女兒……
無論多少的挫敗他可以忍受,可是唯獨不能忍受楚囚之辱,因為他是曹操!
隨著曹洪、夏侯惇、夏侯淵、許褚等人一個個戰死沙場,他的內心深處也變得越發冰冷。在許昌易主那一日,他更是心如死灰……
他之所以忍受着內心的煎熬堅持到今日,那是因為曹氏宗族之人的緣故。
他要確保一眾曹氏宗親安然無虞方可……
倘若曹氏一門的血脈若就此斷絕,那麼他九泉之下將何以面對先人?
前番雷雲登門之時所發生的事雖然讓曹家的處境變得有些不妙,可也給了他一個很好的機會……
曹氏舊部的事他已經擺在了枱面上,雷雲已無需再擔憂;日後只要他不在了,那麼便能很大程度上消除其對曹家的顧慮,也能極大的改變曹家而今的處境,這已是他最後能為曹家所做的了。
本以為心中除此之外便了無牽挂,然而到了此時他卻又想起了這個他一直以來虧欠良多的女兒。
無論她是否還認他這個父親,他都想再見她一面……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他此刻的一抹溫情卻在瞬間點燃了女兒心中積聚多年的憤怒與委屈!
“並非無情之人?哈哈……是不是一個人謊言說多了,連他自己也信以為真了?”曹纓十分嘲諷地望了著面子這個應該被她稱為父親的男人,小小的身軀之中卻彷彿醞釀著一場猛烈的風暴。
“纓纓,你聽我說……”
“長信公!您無需再多言了……當我們母女早年在府中任人打罵欺辱、而您卻選擇冷眼旁觀之時,我心中便不再有所謂的‘父親’了;當您用我的母親脅迫我遠嫁幽州、而後又用您的外孫脅迫我的夫君之時,我更是對您心如死灰!您所謂的苦衷我不想聽,也與我毫不相干……我今日之所以來見您,乃是不願母親得知之後傷心,僅此而已。若是您有事要我去做,看在母親的情面上我可以最後幫您一回,只是從此之後你我二人無需再見!”
“唉……父親知道你心中對我、對曹家有太多的恨,我此番也不是為了請求你的原諒。你畢竟是我曹操的女兒,你小的時候父親也一樣抱過你,教你寫過字、練過劍,陪你騎過馬……這些你還記得嗎?”曹操聞言不禁長嘆了一聲,心頭十分的不是滋味。
“夠了!我不想聽這些!”聽聞曹操提及幼年之事,曹纓的情緒頓時變得更加難以自制,彷彿一頭被觸及傷口的雌獅一般。
是的,面前的這個男人在她小的時候的確對她寵愛有加,可正因為如此她才難以接受他後來的無情……
那時的她始終都想不明白,一向對她們母女二人極好的父親為何突然間便變得冷漠起來,甚至連看都不願再看她們一眼,無情得是那樣令人絕望……
自那以後,她們母女二人在府中的處境急轉直下,每一日都像是在湯中煎熬;男人的妾室欺負她們,家裏的兄弟姐妹欺負她們,就連各院的婢女僕役也在私底下欺負她們;若非其繼妻卞氏與府中的老管家時常照拂一二,她們的日子還會更加的黯淡無光。
“纓纓,父親對不住你,可父親已經老了,時日無多。都說人老了便喜歡念舊,父親真的很想念你……今日請你前來只為再見你一面,你能來父親已經很高興了……去罷,去看看你的母親。”望着面色更加冰冷的女兒,曹操心中雖然充滿了苦澀,可言語之中卻依然十分的慈和。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他知道女兒對他的恨意太深了。
聞得曹操之言,曹纓即略略地施了一禮,繼而毫未猶豫地轉身離開。
就在快要邁出房門之際,她忽然停住了腳步,而後淡淡地道:“我可以原諒您對我們母女不管不顧,甚至可以原諒您前番派兵截殺我們的事,可您三年前以我的孩兒脅迫我夫君之事我卻無論如何也無法原諒你……”
言至於此,她略略地頓了頓,繼而又道:“我出自曹家,此一節是難以改變之實事;因此曹家日後若有難處,我可以盡周旋,不過這也僅限於不使我夫君為難的情形之下……倘若曹家之人不肯安分守己,屆時便休怪我不念同宗同姓之情了。”
言畢,她的身影便很快消失在了房門之前。
曹操在原處佇立良久,最後長嘆了一聲,繼而步履沉重地朝內室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