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69
初冬,凌晨。
屋子裏除了人聲走動、衣料摩擦的窸窣聲響再無其他。蘇燚只覺得肩膀一沉,她拿開擋住自己視線的毛巾,微微偏頭,朝身側一瞥,看向之前一直用毛巾擋住自己視線的罪魁禍首,“你不上班?”
陳燃倚靠在流理台上,微微挑眉,“上啊,還早。”
蘇燚不語,轉眼看向在光影交錯中氤氳出來的倒映在鏡子中的自己。陳燃就在她的身前,從鏡子裏面只能看到一段因為高高挽着頭髮而裸露出來的雪白頸子。蘇燚輕輕眯起眼梢,看着那人雪白頸子后的一點紅痕,半晌目光下移,“可惜了。”
陳燃眉骨輕輕下壓示意不解,但是也沒有追問。
時間不過早上7:00。就陳燃的工作時間而言,確實還早,也有空讓她擠着早高峰車流趕去上班。其實不是,真實情況是——誰讓人家才是掌握考勤的大佬呢。
兩人坐在吧枱的同一邊吃着早餐,下方客廳的電視裏面的背景音遙遙傳遞過來,似乎是某體育頻道,說什麼戰隊出線情況什麼的,朦朦朧朧的,在輕微的餐盤、勺子碰撞的聲音中像是隔了一層水霧似的屏障,模糊又消遠。
陳燃已經吃好了,她放下勺子,抓過一邊的手機看了看。
“誒,你上次說晚上做芋圓給我,然後讓我第二天帶去市局吃,現在還能兌現不?”
蘇燚也正好放下自己的勺子,聞言側頭,疑惑,“什麼?”
“哇哦?”陳燃抬手撐在吧枱上倚着自己的腦袋,“你是要耍賴的節奏?”
這是個什麼事?大抵就是前幾個月的時候,陳燃被人莫名其妙的帶走,蘇燚開始沒起疑,就去了自己開的那家在陳燃的敘述中已經被她盤下的奶茶店逛悠了一圈。回家了就挺想做芋圓的,家裏正好還有免費的小白鼠可以試驗,豈不是兩全其美?
當然了,後面把人接到之後,那條因為陳燃被帶走沒有來得及回復導致被忽略的消息,自然也就這樣被忽略了。
所以?蘇燚現在是十分的疑惑,到底是什麼讓陳燃居然現在才問出這個問題?或者說,是什麼讓她喚起了這份記憶?
但,總歸不是什麼難事。蘇燚無聲地點點頭,示意自己知道了。
這一動作帶來的後作用就是,陳燃笑得明朗,一字一句輕聲說,“好的,下班了我去接你。”
蘇燚剛想說不用。
她之前本來是都打算辭職了,回去守着自己的小甜品店得了,反正有陳燃在,不會餓着她。可是偏偏蘇茴不同意,她說好不容易找個拍起來看着氣質好,形象也符合的模特不容易。總之,誇了蘇燚,陳燃那關就好過了。再說了,有蘇茴作擔保不會有什麼問題。而且以後也只會給蘇燚安排對接的工作,也就是十分輕鬆;也不用出去跑什麼商演出席什麼頒獎禮的。
蘇燚本來因為陳燃的事情,就感覺對蘇茴有點虧欠。而且仔細想想,蘇茴工作上雖然是有陳燃的關係,但是對她確實照應周到。反正就是混口飯吃,工作也還算順心,她也就答應下來了。
不過之前還有在經紀公司挂名,現在倒是不用了。只需要每天去蘇茴為她安排的承接的品牌商的公司報道,順便被蘇茴逮着去看看新設計的圖稿什麼的,其餘也確實沒有什麼。
但也正是因為如此,所以蘇燚上班時間可以遲到,但是下班時間卻總是固定不了,因為她從來搞不清楚什麼時候會冒出事來。而且陳燃有時候也會經常性的突然加班。
不過也許是陳燃的目光過於熱烈,哪怕是蘇燚沒有直視,她也能感知到那視線落在肌理上所帶來的灼燙感。鬼使神差的,她說,“好的。”
陳燃莞爾,抬手輕輕勾了勾她的發梢,往下方的客廳地界走去,“那我上班了,你待會兒出門的時候記得戴圍巾,我看天氣預報說是今天會降溫。”
“……”拿她當小孩一樣嗎?
於是,蘇燚再次鬼使神差的在看到將自己收拾得人模狗樣的陳燃從卧室出來準備出門的時候,一邊喝着自己的熱豆漿,順嘴念叨了一句,“那你怎麼不戴?”
陳燃才走到玄關處的腳步一頓,她先是往後退了一步,然後才轉過身,接着從自己的背包裏面翻出來,“我戴了你就會戴嗎?”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其實陳燃是有點忐忑的。
她不知道怎麼形容這種感覺,儘管在那晚蘇燚對她說過那樣的話,但其實她感覺她們之間還是沒有什麼可以佐證她們確實是生活在一起的痕迹。
不是說陳燃貪心,相反,她明白了很多。
她從前總覺得蘇燚這個人像塊冰一樣,而且還是怎麼都捂不熱的這種,她不止一次說過蘇燚性子冷淡。可是後來經歷也才讓她恍然醒悟,感知這種隨着外界變化的感觸所帶來的天性,確實是很難以改變的了。陳燃現在已經不求能夠讓蘇燚變得如何如何了,她不過只是想就這樣好好的兩個人一起過活就夠了。
哪怕她們也只是看起來像一對也沒有關係。
所以,陳燃這人的小心機在此時就得到淋漓盡致的展現了。
比如同款的牙刷、毛巾、拖鞋這些自然是不用說,蘇茴那邊給蘇燚要求拍攝的服裝,成片出來后贊助商都會免費贈送給蘇燚,而這個時候陳燃又厚着臉皮去多要一套了。
當然,通過蘇茴的手。
可憐蘇茴承受了這個年紀不應該承受的。
那麼到了冬天,同款的大棉衣、秋褲哪怕是圍巾這樣的小東西,陳燃又怎麼可能會放過呢?
而她之所以覺得忐忑,不過是因為這圍巾是蘇燚自己買的。
其實不過都是誤打誤撞罷了,當時她們去逛商場,逛了一圈什麼也沒有買。出來的時候,不是從商場正門,而在後門的商鋪本來是看到有家在賣一個很大的透明圓球,裏面全是小零食,巧克力、辣條什麼的,亂七八糟的,但是還有什麼小顆粒的泡沫球在裏面,看着也挺賞心悅目的。包得像花束一樣,很大,一個人抱着都能遮住上半身的那種。
當時臨近秋末,正是光棍節這一天。
聿都屬於南方城市,一冷起來那就是魔法攻擊,穿多了感覺也沒有什麼用,明明溫度也沒有到零下的地步,但就是扛不住。
陳燃她們當時一出來,到了後門門口,寒風直接呼呼地往臉上刮。陳燃戰戰兢兢地想要去摸蘇燚的手放在自己兜里,結果看見蘇燚目光一亮,就朝着那個零食圓球跑過去了。
到底蘇燚才大學畢業幾年而已,而且形容幾乎未變,身上也沒有那些被社會打磨的世俗氣息,看到喜歡的事物的時候,雖然面上還是沒有什麼表情,但是眼珠子亮晶晶地看起來簡直就是個小孩子。
只是到底命運從來沒有給過她當小孩子的機會。
陳燃半垂着眼帘,輕輕捻了捻自己因為長時間裸露在外而變得冰涼僵硬的指尖,呼了一口氣,朝她走過去,笑問,“喜歡?”
蘇燚看她一眼,沒說話,繼續和老闆娘交流,“可以加幾束滿天星嗎?”
老闆娘是個和藹的阿姨,聞言點點頭,“可以啊,我給你添上。”說完,她立馬動手拆了好幾束滿天星裝飾上去。
其實陳燃看不出來蘇燚像是喜歡這玩意兒的人,但是她覺得開心就好。要付錢的時候,蘇燚強調說,“我要自己買。”
陳燃只笑不語,並不反駁。
付了賬,臨走時,大概是那老闆娘見她長得俏,再加上蘇燚買走的這個也已經是最後一個,就順手遞了一副手套給蘇燚,“小姑娘大冬天的別把手露在外面,到時候凍着可就不好看了。”
結果蘇燚下意識確實看了看陳燃的手,然後對着那老闆娘說道,“這樣吧,我拿這個手套,那再給我拿條圍巾吧。”
蘇燚掃了掃標籤價格,飛速付了賬,那老闆娘頓時滿臉慈愛的意味,又從櫃枱裏面翻出另一條一模一樣的。不過蘇燚剛剛指的是紅色,老闆娘拿出來的卻是黑色的。
蘇燚不解。
老闆娘解釋道,“這是情侶圍巾呢,諾,這兒有標誌。”說著還把圍巾尾端的小愛心指給蘇燚看,“不過這大光棍節的賣情侶圍巾有點違背天理,這我就拆開買了。那就送給你了,湊一對。”
“噗嗤!”陳燃在一邊笑得出了聲,心說,想不到這老闆娘賣個東西還挺玄學。
蘇燚卻是一手抱着那大圓球花束,有點怔了。陳燃也笑夠了,替蘇燚說道,“謝謝阿姨,沒事的,就拿圍巾和手套就行了。”陳燃還沒有伸手去取。就被那一圓球的零食抱了個滿懷。
蘇燚說道,“那就不要手套了,我要圍巾好了,正好送給某人當光棍節禮物。”
老闆娘滿臉我都懂的意味。
陳燃被蘇燚突然遞過來的圓球球砸得蒙圈,繼續心說,這年頭果然趕時髦不分男女老少,調侃這樣的事情也真的是老少皆宜啊。
所以——這就是圍巾的來源了。
陳燃的光棍節禮物,蘇燚送的。
但到底這東西真的是直白地從別人的口中得知確實是屬於某一關係,所以陳燃莫名忐忑,也沒有提過。這不就是正好現在入冬了,那戴戴圍巾不奇怪吧?
蘇燚有點詫異陳燃問這話的語氣,並不像是下意識的,反而有種經過深思熟慮的考量。
她不太明白陳燃幹嘛會以這樣的口吻問她,但蘇燚只說,“嗯。”
陳燃好似無端的鬆脫了一口氣,看起來她像是想要朝蘇燚走過來,但是又硬生生遏住了步子一樣,因此導致動作顯得有些僵硬。但最終她只是將圍巾戴好,沖蘇燚笑了笑,像個傻子一樣,接着轉身走了。
直到玄關處傳來,“咔噠!”一聲輕響,蘇燚才突然無意識地勾了勾唇,“搞什麼啊,像個傻子一樣。”
·
今天運氣很好,蘇燚沒有什麼工作,就和蘇茴坐在辦公室裏面刷了一天的網頁,正宗的上班不務正業只知道摸魚的典範。
但是她下班早,出門的時候,都才不到下午四點。公司附近還有個大廣場,還有噴泉什麼的,有彩燈,晚上的時候還挺漂亮的。既然陳燃說了會來接她,蘇燚就想着自己過去逛逛。於是心安理得地給陳燃發了消息,一個人跑着去玩了。
陳燃消息很快過來了,【我可能要晚一點,今天有個會要開。】
她回,【好的,我等你。】
不過其實一個人也沒有什麼好玩的,而且冬天確實冷,蘇燚一個人逛了幾圈后,就有點無聊了,她本來想找個店坐着的,但是這時候天色已經變暗了,噴泉附近的彩燈也都開始亮了起來,伴隨着水花,閃爍輝映在水面,簡直就像是亦真亦假的兩個世界隔着一層水霧交融相匯,確實很漂亮。
好多人都在拍照。
她心念一動,剛想拍一張發給陳燃。陳燃的消息正好過來,【我到了,你在什麼地方?】
【橋邊,有圍欄的這一邊。】
她的打到一半的——這裏看着好piaoliang兩個字的音節還浮現在輸入法的上方,就聽見身後有人輕喚,“蘇燚。”
陳燃是跑着過來的,還有些微微氣喘。她看着蘇燚,這個人在距離她不到三米的位置,正低頭在看手機,不知道在敲什麼字。
她之前給自己發消息,說,【好的,我等你。】而不是以往無數次的那種,不用了,我自己回去。
她今天不僅戴了圍巾,還穿了同陳燃今天穿出門的同款的呢絨大衣,同色的褲子,就連鞋子也是同一個牌子的。
陳燃搞不懂她到底是有心還是無意,但是她只明白,自己現在,看到她的這時候,這一瞬間,就好像是有無數的火花滕然從心臟沿着血管肆虐開來,所到之處,無一不是野火燎原。
她叫蘇燚的名字,走過去,捧着那人的臉,看着伴隨着光暈的落在蘇燚瞳孔眼中的自己,不由問道,“我可以做一件事嗎?”
蘇燚不解,“什麼?”
“我其實今天中午就想做了,但是我怕你生氣,所以就忍住了。”
蘇燚還是不解,“啊?”
話音剛落,陳燃俯身,在蘇燚的唇角落下一個區別於周身帶着冰涼水汽溫度的一個溫熱的親吻。
噴泉於此刻噴發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高度,周圍人們大聲尖叫,歡笑聲伴隨着嘈雜吵鬧的奔走步調一同席捲而來,呼嘯着充斥耳膜。但是相對的,蘇燚還未完全反應過來因此顯得有些迷濛的眼底再次映出陳燃因為靠近而根根分明的眼睫,從未有任何一刻比現在還要清晰。
蘇燚閉上眼睛,下頜被陳燃抬起,她感知到那人修長的以及在冬日氣溫浸潤之下略顯冰涼的指尖順着下頜線條落在她的脖頸上,連同她吞咽唾沫時喉管所帶來的起伏弧度都貼着那指節,貼合著那人指節細密的紋路一起微微顫動。
區別於剛才的,幾乎是攻城掠地的一個——依舊溫熱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