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王晶已經不記得自己上一次這樣毫無顧忌地嚎啕大哭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可這一次,她再也不想控制自己,身上的痛,心裏的傷,似乎齊齊撲到面前,容不得半點抗拒.
她也已經無力抵抗,只有放聲一哭了.
直哭得天昏地暗地老天荒似的,可疼痛並沒有因此放過她,她只覺那疼痛越來越兇猛,已經難以忍受。
等到慢慢止住了哭泣,她自己打了急救電話,等來了救護車。到了醫院,才想到給思聰打個電話,接通的剎那,一聽到她的聲音,王晶哇地又哭了起來。
“怎麼了?出什麼事了?”電話那頭,傳來思聰焦急的聲音。
王晶哭得說不出話,旁邊的護士接過來:“這裏是市一醫院,你是她朋友吧?她馬上要做檢查,過來幫她辦一下住院手續。”
思聰應聲放下電話。護士對王晶說:“等一下做個檢查,你先休息一下。”
思聰很快地趕到醫院,幫王晶跑上跑下地辦了住院手續,等檢查結果出來,是闌尾炎,只需要動個小手術,切除闌尾就行了。兩個人才稍稍放了心。
那天晚上,王晶是打了止痛針才止住了腹部的劇痛,思聰又幫她買來牙刷毛巾之類的日用品,安頓好了,都快半夜了。
臨走前,思聰問王晶:“你跟吳正羽說了沒有?”
“我打過電話,不通。”
“他搞什麼鬼,這時候居然電話不通?”
王晶面無表情地說:“打通了也沒什麼用,他又不能從上海跑步回來。”
思聰想了想說:“算了別想太多了,好好休息一下,明天要做手術呢。”
王晶點點頭,思聰也便走了。
手術很順利,王晶醒過來的時候,就看到病房裏多了好些人,思聰自不用說,老劉、小安、其他同事,都來看過她,唯獨她心裏最想念的人,卻遠在天邊。
王晶努力地維持着微笑的表情,等所有人都走了,她才放鬆下來,整張臉都彷彿垮了下來似的,再無半點笑容。
她知道,她是怨正羽的,在她最脆弱最需要他的時候,他甚至連個電話都打不通。
說什麼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對於太多象王晶這樣平凡的人來說,所求的也不過是朝朝暮暮的相守罷了。
王晶忽然想到,象那天那樣的情況,如果是更嚴重一點的病,如果她甚至沒有力氣自己打個急救電話的話,也許她就是死在家裏也不會有人知道。
張愛玲就是這麼死的,一個人在房間裏,都死了好些天了才被人發現,客死異鄉,孤獨終老。
那樣精靈通透的奇女子也不過是這個結局。
而王晶不過是個沒什麼大志的小女人,她希望自己有個疼愛她的老公,在她疼痛或是難過的時候能夠陪在身邊,到老的時候,可以兒孫滿堂含飴弄孫。
可現在,她守着一個遠在天邊的愛人,又有什麼用?除了讓自己被想念折磨得越發疼痛以外,還能有什麼用???
病房裏另一張床位,也住了一個年紀跟王晶差不多的女子,聽說也是闌尾炎,也是剛剛做了手術,有個男人幾乎一天到晚都守在她床邊,不知道那是她的男友還是老公。
那是一對樣子極其普通的男女,走在大街上,隨時可以碰到無數這樣的人。可這一刻,那個女子就是王晶最羨慕的人。
她想正羽,想得心都被揪起來了似的。而他仍是,一個電話都沒有。
王晶拉過被子,蒙住自己的頭,就在醫院的病房裏,躺在充斥着消毒水味道的被窩裏,無聲地哭了。
直到深夜,病房裏其他床位上都傳來或輕或重的呼吸聲,象是都睡著了。
王晶卻是了無睡意,她睜開了眼睛,腮邊仍有淚痕,彷彿過了天長地久似的時間,她緩緩地摸出手機,一字一字地拼短訊發給正羽,簡簡單單地一句話,幾乎用盡了她全身的力氣:
“我們,分手吧。”
闌尾,在人的身體內,也許是極少數的可以失去而不會對人體有什麼不好影響的器官了。在英文裏,這個器官的單詞等同於“附屬物”,大概也就是說,這個器官對於人體,的確也幾乎是可有可無的東西。
當然,割除闌尾也的確只是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外科手術了,通常做完這個手術,一個星期就能出院了。
既然一個器官的失去都不見得會對人體造成多大的傷害,那麼,一段看不見摸不着的感情,應該,也不是什麼不能失去的東西吧?
王晶這兩天經常這樣胡思亂想,這場突如其來的病,讓她失去了一段無用的腸子;也終於,讓她下決心放下一段讓她神傷的感情。
只是,她似乎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這種失去,比在手術台上挨一刀還要痛得多,手術的痛,有麻醉藥可以緩解,而她此刻心裏那種痛,彷彿身體裏有什麼東西被生生剜去一塊似的,讓她只覺痛不可當,並且完全沒有好轉的跡象。
也許永世不能痊癒。
她發出那條短訊的時候,並沒有想到,兩天過去了,竟然如石沉大海,正羽,全無反應。也許,這才是讓她痛不可抑的原因吧。
她不過是一時任性說了分手,他也就順水推舟似的由着她。她對他,難道早就是無關緊要的一個人了嗎?
一切都象是一場輪迴,十年前的舊事,又在一幕幕地重演。
王晶躺在病床上,心如刀割。
人們說,“百世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王晶與正羽,在人生最初識得愛情滋味的時候,便遇上了彼此,過了十年,在他們都以為終究是錯過了的時候,又得以重逢,不能說沒有緣份了吧?
然而,終究是不能一生一世嗎?如果想要一世,那還需要修鍊多久?
又或許,在現有的一世里,他們是不是,還需要等上一個又一個的十年?
也許,命運原本給他們安排的緣份,在十八歲那年,就應該結束了,二十八歲的重逢,已經是一場意外,如果真的要等到三十八歲再來一次,只怕都已是“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了。
王晶想着,不知道真那樣的話,正羽會如何,至少她自己是鐵定沒有那樣的勇氣了,年齡越大,越是相信,人力能夠改變的東西,其實很少。
對於人與人之間無能為力的相逢與相離,我們只有把它們歸結為緣份,或是命運。
不如此,人沒有辦法向前看,而日子不管你願意不願意,誰都必須得過下去,樂觀堅強的人,甚至應該要力求活得更好。
只是,此後怕是不會再有一個人,讓自己這樣心甘情願地等候了吧?
不會再有一個人,能夠讓自己即使只是看着他的背影,也會如今日這般的……
淚流滿面。
閉上眼,王晶只覺得眼裏一片灼熱,滑出的淚,卻是冰涼。
在醫院住到第四天的時候,王晶看起來已經象是好人一個了。可以自己下床去廁所,甚至去散散步。
老劉和其他同事又來看過她一兩次,都是呆一會兒就走了.思聰有時間就會來醫院陪她,不過大家都有各自的事情要忙,不可能一直陪在王晶身邊.沒人的時候,王晶就常常一個人坐着發獃.
如果有人注意觀察的話,會發現只要沒有人在她旁邊的時候,她的眼光似乎總是落在別處,臉上的神色,恍惚間帶着戚然,似乎有些淚水隨時蓄在眼眶裏,泫然欲滴。
這天下午,李衛東走進王晶的病房時,看到的就是這樣的王晶,她偏着頭,眼睛看着窗外,不知道視線落在哪裏,她甚至沒有注意到他的到來,彷彿就那麼呆在自己的世界裏,不肯出來。
他甚至已經走到了她的病床前,她仍然沒有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