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單

荒野是一塊很特殊的地域。

它幾乎是道傾斜割裂華萊聯邦與凱諾帝國實際控制區的天然防線，西北部連接着海域的沉默森林不定期有獸潮經過荒野，由此就有了要塞所受的襲擊。人類一邊要抵禦變異的野獸，一邊要對抗不同政體的死敵，兩邊打了幾百年的仗，曾經有阿瓦隆之稱的草場終究變成了荒野。

——以這兩個國家彼此深仇大恨般的戰爭，完全看不出兩百年前兩邊還是同一個國家。

因為沉默森林的存在，聯邦與帝國都不得不在荒野建立了巨型堡壘，兩邊的戰爭必不可免，但在面對比死敵更可怕的異獸面前，相對於其餘防線上的戰爭，荒野已經算是打仗最少的地方了。

在很長的時間段里，要塞就跟孤島般監視着獸潮與敵方動向，除了後方的物資通道與前來補缺的士兵，外界幾乎不能探測到要塞內的詳細信息。

隨着時間與科技的推進，聯邦為了加大對荒野的掌控力度，建立了更緊密的外防，要塞外分散的戰堡就是以此建立的。每個戰堡都是個哨兵點，分配有敏銳感官強戰鬥力的哨兵坐鎮，所有信息直接反饋到要塞指揮中心，對佈防跟戰時指揮都有極大作用，而且戰堡底下就是個小型的武器庫，最大化增強戰堡的獨立作戰能力與支援作戰能力。

哨兵點就像是分佈在荒野中的眼睛，比較重要的地點甚至會專門配備有嚮導。高級嚮導不但擁有平復哨兵情緒的能力，能疏通哨兵在戰爭中積累的狂躁抑鬱能負面情緒，他們強大的精神力還是最天然的探索波段。

嚮導無論到哪裏都是該接受保護的，就像哨兵因其強大的戰鬥力受到尊重，但在荒野要塞，這一切也是相對的。能力越大責任越大，站在緊要位置是哨兵嚮導，站在危險位置的還是哨兵嚮導，戰爭犧牲普通人的時候也在同等犧牲哨兵與嚮導，這三者的身份差別無限縮小，區別只是好鋼用在刀刃上——但身份等級的根本階梯，並沒有消失。

普通人對哨兵嚮導天性中就有崇拜與臣服的因子，這因子流淌在血脈中數千年根深蒂固。荒野看似平等，卻因為戰爭的殘酷，越是強者越是值得膜拜，而這個強者的身份，基本都是落在哨兵嚮導身上。所以若某一天，一個陌生的普通人坐上最高指揮位置，會發生什麼可想而知。

大規模獸潮之後，七號戰堡一片繁忙。

這個戰堡的坐標地域其實比要塞還要偏後，於是最經常起到的作用便是掃尾。要塞前的陷阱帶是第一道警戒線，要塞本身負責第二道，偶有漏過要塞警戒線的敵人，便是第三道線上的戰堡需要負責解決的對象。

這次堡壘本身的戰損略小，但是士兵傷亡照樣不少。哪怕是變異獸中的弱者沙蜥都擁有一張可以穿透三層未強化鋼筋板的牙口，更別提那些皮質如鐵岩般堅硬無比的盔甲獸，能躲過炮火衝擊跑到炮台進行襲擊的獸類多了去，每次戰鬥都是死亡線上的掙扎，老慣例了。

指導員與後勤兵已經開始搶救傷員統計損失，通訊人員正在與要塞方面聯絡提請必要幫助，訊號一陣波動無法再捕捉，甚至可以隱隱看到流動在線路上的電流。

“狗——屎！”隨着一聲大喝炸出的還有被一腳踹開的門，一個腦袋探出來，扯着嗓子高喊，“磁暴——警戒！”

通訊中斷，幸好防備及時，沒有因為磁暴瞬間產生的超高壓造成電力也中斷。

在荒野中磁暴並不難見，只是正巧在獸潮之後的磁暴，就比較少了。屋漏偏逢連夜雨，幸好戰堡內的配置比較齊全，所有人都耐心等待着磁暴過去通訊恢復，但誰都沒想到，第二次襲擊猝不及防到來。

布蘭特等人壓根就沒想着先交涉再看對方態度，時間緊迫，越早找到個嚮導就能越快尋回指揮官——以最快速度控制戰堡，即意味着強行攻佔目標點。

同屬聯邦不代表陣營相同，就算陣營相同，還有不同的利益勢力呢。荒野要塞原本就自成一體，這個放在軍隊裏不是秘密，統戰部強行分派一個最高指揮下去，別說要塞方面會難受至極，連跟隨指揮官被分派到這地方的警衛隊五人組都覺得夠憋屈，其中會遇到的阻力誰都看得破，出師未捷這會兒還丟了指揮怎能忍？非常時候非常行事，於是布蘭特等想也不想選擇暴力突破。

要不然，現在處在戰時，又沒法通訊，信不信憑着身份驗證就能將他們折騰瘋！

警衛隊趁夜就開始行動。

戰堡中確實有戰力不俗的哨兵，可是哪怕根據重要性就知道這級別的哨兵比不上要塞中的，更何況布蘭特一隊人出自統戰中央的哨兵營，隨便哪個拉出去都是哨兵中的尖兵。

戰鬥開始得快結束得也快。

一方面是因為戰堡士兵們還在收拾殘局與重建戰防之間，覺察到入侵的完全沒有戰鬥準備，沒有覺察到的甚至直到戰鬥結束才反應過來——另一方面是警衛隊五人組的襲擊隱蔽而迅疾，一路直搗黃龍到指揮樞紐，雖然沒將人致死，但為了減少抵抗，下手確實有點重……半個小時不到，他們已經佔據控制室並將指揮部所有還有意識的成員押解進來。

西蒙迅速切斷總樞紐上開啟的自爆線路，結束程序，將人員搜查完畢后也皺起了眉頭：“預計失誤，這裏沒有嚮導。”

雷克斯一拳砸在操縱台上，臉孔都因憤怒跟自責開始扭曲。

肖恩與海倫對視一眼，海倫搖了搖頭。

“等等！你們……你們明明是……”在看清這些襲擊戰堡的敵人所穿作戰服胸口的徽章跟手臂上的標識，瞧着實在不像是偽造，先前抱着魚死網破心理按下自爆按鈕的指導員，表情已經從絕望變成了震驚，“中央統戰……”

肖恩想了想，走到他面前蹲下，掏出口袋裏的證件放在他面前，指着相片與編號，聲音溫和：“抱歉。我們確實出自中央哨兵營，現在分屬總參下屬的作戰部隊，七天前緊急調令派來的荒野要塞。因為出了一些變故，情況緊急，只能用暴力方式取得這個戰堡的控制權，如果方便的話，請告訴我們最近位置的嚮導在哪裏。”

“你們要嚮導？”不遠處四肢關節都錯位的絡腮鬍大漢，努力仰起頭喝問，“我們如何確信你們身份無誤？”

“你們沒有選擇，若是願意協助我們，在我們得到嚮導之前你們的損失或許會少一點，否則的話，”肖恩沒有帶任何意味得笑了笑，“西蒙？”

“十分鐘暴力破解系統！”

清醒的戰堡人員不免有些心悸。這幾個人的強大之處在於，只要他們查到擁有嚮導的哨兵點，完全可以複製這次行動侵入戰堡得到他們想要的人，區別不過多用一點時間。

看他們的身份不似作偽，又有這樣強大的實力震懾，指導員其實已經有些動搖。

“你們需要嚮導做什麼？”最後的疑慮是出於對嚮導應有的保護。

肖恩回頭看了眼布蘭特，點了點頭，眼神真誠：“找人。”

*

七號戰堡在磁暴中設法與九號戰堡取得了聯絡。

“其實……我們有無視磁暴-干擾的通訊儀器，但是沒有使用權限……等等！你們做什麼？把它放下它很貴——”

西蒙暴力破解之。

“九號，九號……這裏是七號，這裏是七號……身份驗證代碼為……戰時丟失重要人員……需要嚮導支援，重複一遍……七號需要嚮導支援。”

“這樣就可以了？”海倫有些好奇，扭頭剛問了聲，卻發現這一側是黑臉的雷克斯，馬上把腦袋扭向另一側，默默盯了布蘭特數秒，最後還是把嘴巴閉緊了。

一達成目的，肖恩等人立馬向戰堡方面道歉，幫忙修復系統，檢查傷病，把無辜倒地者扭曲的關節給糾正回來，除卻少數袖手旁觀的冷漠份子（布蘭特、雷克斯），態度就有多誠懇有多誠懇，表現有多無辜就有多無辜。對方也覺得很滿意。冷眼觀察着，這幾個人真不是敵人的樣，而且確實沒有殺死人或者什麼危害意圖，先前的舉動迫不得已，可想確實是急需嚮導。

幾個哨兵拿着肖恩的證件翻來覆去研究良久，小心翼翼又遞了回去。拋卻了先前戰鬥時毫無反抗之力的負面情緒，中央統戰哨兵營出來的，足夠叫他們仰望了。

肖恩還非常善解人意：“我們這次的調任並不是秘密，如果您對我們身份還有疑慮的話，可以進聯邦內網驗證編號確定身份，或者向要塞提請任命書，總參的任命應該早就到要塞了。”

“網路連接也是斷的。”西蒙說。

“好吧。”肖恩誠懇道，“那就只有過後再驗證了。”

“沒有貓膩。”肖恩悄悄與布蘭特道，“等待接收嚮導。”

黑髮青年點了點頭。

*

瑞安擺弄定位儀良久，才確定這玩意兒已經跟衛星失去連接。

通訊器是中短波無線電，受磁暴影響已經沒用。她環顧四面八方看到的都是沙丘土堆砂岩，哨兵戰堡的坐標點是牢記在她心中沒錯，但瑞安根本不知道自己落腳的地點是在坐標點的哪個位置。陡然就有股難以言喻的無力感。

她曾經以為自己會在研究所待一輩子，可結果就是埋首在戰術戰術戰術案件案件案件的海洋中抽不出身，對於一個弱雞來說這種傷害也太深刻了，當初文職軍官都必過的野外求生科目簡直就是災難，在她頂着赤字的獨立生存能力成績進入指揮署后，從此身後的警衛隊就沒少於三個人。

……現在她意外失去了她的警衛隊。

瑞安站起身，仔細檢查了一遍自己身上的所有裝備，把匕首套扣在隨時都能抽出來的位置，雙手-槍上好彈藥揣在腰帶里，彎腰小心地用束縛帶將褲腿綁緊在靴子上，以免沙石漏進去。

她該找個方向去碰碰運氣。荒野上沒有一個地方是安全的，現在又已經入夜，能見度更是在隨時間下降，這種環境就算原地等待救援也危險至極，她只能祈禱自己的運氣不那麼糟糕。

但是才走了幾步，身上滴滴兩下，瑞安的表情沉了下來。

她停下腳步，從口袋裏摸出個翻蓋鏡一般的儀器，按開按鈕，錶盤迅速彈射開隨齒輪連接成一個鏡面，以她為中心的紅點閃了下熄滅，無數格子形成的坐標面鋪設開去，紅藍綠各種鮮艷分明的顏色在灰色的屏幕上形成了奇怪的輪廓。

——紅外線熱像儀。它沒受磁暴影響，依然運作正常。

分辨了一下，兩隻。不知道是哪種荒野特產。

瑞安將背包與其餘負重解下，平靜地取出了雙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