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一章 行者變兔引太子
聽聞小師叔要再賞明月,行者便竄去門口。
眾人一齊看處,只見星月光中,階檐上真箇放着一柄金廂白玉圭。
八戒近前拿起道:“哥哥,這看起來像是個寶物啊!”
行者道:“獃子!這是國王手中執的寶貝,名喚玉珪。
師父啊,咱們既有此物,想來他說得就是真事。
明日拿妖便全包在老孫身上,只是要你三樁兒造化低哩。”
八戒道:“好好好!做個夢罷了,又告誦他。
他那些兒不會作弄人哩?就教你三樁兒造化低。”
三藏回裏面道:“是那三樁?”
行者道:“明日需得要師父頂缸、受氣、遭瘟哩。”
八戒搖頭笑道:“猴哥誒,你說得一樁兒也是難的,三樁兒卻怎麼齊齊耽得?”
唐僧是個聰明的長老,便問:“徒弟,你口中的三事有如何講?”
行者道:“也不消講,等我與你二件物。”
好大聖,拔了一根毫毛,吹口仙氣,叫聲“變!”即變出來一個紅金漆匣兒,把白玉珪放在內盛着。
而後指着匣子說道:“師父,你將此物捧在手中,到天曉時,穿上錦襕袈裟,去正殿坐着念經,等我去看看他那城池。
倘在皇位的是個妖怪,我便主持正義,也在此間立下個功績。
假若不是,我等也莫胡亂撞禍。”
三藏點頭道:“正是,正是!”
行者道:“那太子不出城便罷,若真箇應夢出城來,我定設法引他來見你。”
三藏道:“見了我如何迎答?”
行者道:“來到時,我先報知,你把那匣蓋兒扯開些,等我變作二寸長的一個小和尚,鑽在匣兒里,你連我捧在手中。
那太子進了寺來,必然拜佛,你盡他怎的下拜,只是不睬他。
他見你不動身,一定教拿你,你憑他拿下去,打也由他,綁也由他,殺也由他。”
三藏道:“呀!他的軍令大,倘一氣之下真殺了我,卻怎麼是好?”
行者道:“沒事,有我哩!
若到那緊關處,我自然護你。
他若問時,你說是東土欽差上西天拜佛取經進寶的和尚。
他道有甚寶貝?你卻把錦蝠袈裟對他說一遍,說道:‘此是三等寶貝,還有頭一等、第二等的好物哩。’
但問處,就說這匣內有一件寶貝,上知五百年,下知五百年,中知五百年,共一千五百年過去未來之事,俱盡曉得。
他若好奇,你便順勢把俺老孫放出來。
我將那夢中話告誦那太子,他若肯信,就去拿了那妖魔,一則與他父王報仇,二來我們立個名節。
他若不信,再將白玉珪拿與他看。只恐他年幼,還不認得哩。”
三藏聞言大喜道:“徒弟啊,此計絕妙!
但說這寶貝,一個叫做錦襕袈裟,一個叫做白玉珪,你變的寶貝卻叫做甚名?”
行者隨口道:“此番為救那皇帝,便叫立帝貨罷。”
三藏依言記在心上。師徒們一夜輾轉難睡。
盼到天明,恨不得點頭喚出扶桑日,噴氣吹散滿天星。
不多時,東方發白。
行者又吩咐了八戒、沙僧,教他兩個:“爾等不可攪擾僧人,也不好出來亂走。
待我成功之後,共汝等同行。”
隨後他別了唐僧,打了個唿哨,一筋斗跳在空中,睜火眼平西看處,果見有一座城池。
你道怎麼就看見了?當時說那城池離寺只有四十里,故此憑高就望見了。
行者近前仔細看處,又見那怪霧愁雲漠漠,妖風怨氣紛紛。於是在空中讚歎道:
若是真王登寶座,自有祥光五色雲。
只因妖怪侵龍位,騰騰黑氣鎖金門。
正感嘆見,一眾卻忽聽得炮聲響亮,又只見東門開處,閃出一路人馬,真箇是採獵之軍,果然勢勇,但見:
曉出禁城東,分圍淺草中。
彩旗開映日,白馬驟迎風。
鼉鼓冬冬擂,標槍對對沖。
架鷹軍猛烈,牽犬將驍雄。
火炮連天振,粘竿映日紅。
人人支弩箭,個個挎雕弓。
張網山坡下,鋪繩小徑中。
一聲驚霹靂,千騎擁貔熊。
狡兔身難保,乖獐智亦窮。
狐狸該命盡,麋鹿喪當終。
山雉難飛脫,野雞怎避凶?
他都要撿佔山場擒猛獸,摧殘林木射飛蟲。
那些人出得城來,散步東郊,不多時,有二十里向高田地。
又只見中軍營里,有小小的一個將軍,頂着盔,貫着甲,果肚花,十八札,手執青鋒寶劍,坐下黃驃馬,腰帶滿弦弓,真箇是:
隱隱君王象,昂昂帝主容。
規模非小輩,行動顯真龍。
行者在空暗喜道:“不須說,那個就是皇帝的太子了。等我戲他一戲。”
好大聖,按落雲頭,撞入軍中太子馬前,搖身一變,變作一個白兔兒,只在太子馬前亂跑。
太子看見,正合歡心,拈起箭,拽滿弓,一箭正中了那兔兒。
原來是孫大聖故意教他中了,卻眼乖手疾,一把接住那箭頭,把箭翎花落在前邊,丟開腳步跑了。
那太子見箭中了玉兔,兜開馬,獨自爭先來趕。
不知馬行的快,行者缺更加迅疾如風;馬行的遲,行者卻隨着閑庭信步,若即若離只在他面前不遠。
眼看他一程一程,將太子哄到寶林寺山門之下,行者方才現出本身。
瞬時變不見了兔兒,只余孤零零一枝箭插在門檻上。
行者隨撞進去,見唐僧道:“師父,那小子被我引進來了!”
言畢,只見他搖身一變,就變做個二寸長短的小和尚兒,鑽在紅匣之內。
卻說那太子趕到山門前,不見了白兔,只見門檻上插住一枝鵰翎箭。
太子大驚疑慮道:“怪哉,怪哉!方才我分明箭中了那隻玉兔,追了一路兔子怎忽然不見,只留下我的羽箭在此間!
該不會是年多日久,那兔子成了精變魅了。”
拔了箭,抬頭看處,山門上有五個大字,寫着“敕建寶林寺”。
太子道:“我知之此地矣。
向年間曾記得父王在金鑾殿上差官齎些金帛與這和尚修理佛殿佛像,不期今日到此。
正是因過道院逢僧話,又得浮生半日閑,我且進去走走。”
那太子跳下馬來,正要進去,只見那保駕的官將與三千人馬趕上,簇簇擁擁,都入山門裏面。
慌得那本寺眾僧,都來叩頭拜接,接入正殿中間參拜佛像。
卻才舉目觀瞻,又欲游廊玩景,忽見正當中坐着個和尚不理不睬。
太子大怒道:“獨這和尚無禮!
我今半朝鑾駕進山,雖無旨意知會,不當遠接,此時軍馬臨門,也該起身,怎麼還坐着不動?
難道欲以你佛門欺我王權不成?此例斷不可開!”
於是教道:“拿下來!”
這“拿”字剛落,便有兩邊校尉一齊下手,便把唐僧抓將下來,急理繩索就捆。
行者在匣里默默的念傳音咒,教道:“護法諸天、六丁六甲,我今設法降妖,這太子不能知識,將繩要捆我師父。
汝等需即早護持,若真捆了,便都該有罪!”
那大聖如何厲害火爆?
他的暗中吩咐,又有誰敢不遵?
於是眾神將三藏護持定,那些人摸也摸不着他衣衫,挨也挨不上他的光頭,只好似一壁牆擋住,難攏其身。
那太子道:“和尚!你是哪方來的人物,竟敢使這般隱身法欺我!”
三藏不急不緩上前施禮道:“回稟施主,貧僧並無絲毫神通,更不會什麼隱身法門。
我乃是東土大唐的僧人,此番只為上雷音寺拜佛求經。”
太子道:“你那東土雖是中原上國,可一路跋涉艱辛,身上定帶有甚隱身護體的寶貝,你說來我聽。”
三藏道:“我身上穿的這袈裟可護佑我平安,卻也只是排名第三樣的寶貝。
我這裏其實還有第一等、第二等更好的物哩!”
太子道:“你那衣服,半邊苫身,半邊露臂,能值多少物,敢稱寶貝!”
三藏道:“這袈裟雖不全體,有詩幾句,詩曰:
佛衣偏袒不須論,內隱真如脫世塵。
萬線千針成正果,九珠八寶合元神。
仙娥聖女恭修制,遺賜禪僧靜垢身。
見駕不迎猶自可,父冤未報枉為人!”
太子聞言,心中大怒道:“這潑和尚胡說!
你那半片衣,憑着你口能舌便誇好誇強。
我的父親正值壯年,為一國之主。
他有何冤?從何未報?
今日你不說出個門道,明年便該人祭拜!”
三藏有悟空壯膽,此刻也現絲毫不亂。
只見他進前一步,合掌問道:“殿下,為人生在天地之間,能有幾恩?”
太子略微思忖道:“當有四恩。”
三藏頷首再問:“卻不知是哪四恩?”
太子道:“感天地蓋載之恩,日月照臨之恩,朝廷政護之恩,父母養育之恩。”
三藏笑曰:“殿下言之有失,獨你卻只有天地蓋載,日月照臨,朝廷護佑,卻哪得什麼父母養育恩德?”
太子怒道:“你這和尚!定是那游手游食削髮逆君之徒!
我不得父母養育,身從何來?又哪有今天?”
三藏道:“殿下,此事細節貧僧不知。
但這紅匣內卻有件一等寶貝,叫做‘立帝貨’。
他上知五百年,中知五百年,下知五百年,共知一千五百年過去未來之事。
便是他說你無父母養育之恩,告貧僧在此久等多時。”
太子聞說,教:“還有此事?何等邪祟斗膽妄言謗君?拿來我看!”
三藏扯開匣蓋兒,行者便隨着跳將出來,跋呀跋的兩邊亂走。
太子道:“這星星小人兒只當玩物,卻又能知甚事?”
行者聞言嫌小,就揮手笑了笑,轉瞬使個神通把腰伸一伸,便長了有三尺四五寸。
眾軍士吃驚道:“若是這般快長,不消幾日便要撐破天也。”
行者心道:撐破天?俺早五百年便幹了!
於是他順勢長到原身,就不長了。
太子親眼看到神異卻有些膽怯,於是好言問道:“立帝貨,這和尚說你能知未來過去吉凶,你卻有龜作卜?有蓍作筮?憑書句斷人禍福?”
行者搖頭道:“我一毫不用,只是全憑三寸舌,萬事盡皆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