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麥香魚

四十、麥香魚

近期一直待業的梁公元有些坐不住了,畢竟一直悶在家裏總不是個法子,況且他的積蓄也已散盡了。再次報考CFA2級的費用,都是從哥們兒那借來的。

快30的年紀,沒有工作也沒有鈔票,老一輩的口中難免要說些閑話。最近這陣子,他感到小區流浪狗阿黃瞧着自己的眼神都有些怪怪的,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心理多少出了些問題。

於是小梁嘗試着應聘一份CFA助教的工作,結果真就讓他如願以償了。那家供職的單位是X機構的競爭對手,而他是單位里的頭號全職員工。

在外行人看來,小梁去做培訓似乎是一件蹊蹺的事情,因為他連證書都沒摸到便要參與CFA教學相關的工作,似乎有些不妥。不過那些年,在中國CFA的培訓圈子裏,這類怪象可謂比比皆是。

很多一本正經地教授着二級、三級考試的講師其實也是正在備考二級、三級考試的考生。更有甚者,常年在二級考試的門檻邊屢戰屢敗,卻還是有板有眼地給學員們總結着重點難點。相比之下,梁公元並未參與講課錄製,所以他接下這份差使也算心安理得。不過還沒工作一段時間,小梁就發現這活兒和他想像的大不相同。

梁公元所應聘的這家機構是剛成立的創業企業。而他所要負責的事項不勝枚舉,包括剪輯課程,編寫書稿,製作講義,在線答疑,撰寫公眾號文章,和技術部溝通……不知道是幸運還是不幸,小梁成了一個多面手,可他的休閑時間幾近歸零。入職1個多月以來,梁公元每周工作時長都穩定在100小時以上。

好在母親包辦了所有的家務,好在這份工作不需要每天坐班,好在每逢父親入院治療的時候,小梁還可以鞍前馬後地侍奉。不過在侍奉之餘,他還必須完成那些一眼望不到頭的工作。私企是不養閑人的地方,是一個把效率和業績奉為神明的地方。

梁公元夜以繼日地工作着,無論是在家裏還是在醫院。於是他只能犧牲睡眠時間用於複習考試。小伙兒曾試圖把工作和學習結合起來,但實踐證明這隻不過是他的一廂情願而已。

比如,處理視頻時得開啟2倍速的播放模式,但在如此快速的節奏下,完成剪輯已然吃力,想再把視頻內容順道學習一遍,無異於痴人說夢。好在這些學習素材全部免費,這可給梁公元節省了一筆不小的開銷,他因此也不再去X機構報名培訓了。

忙碌的打工人絕非梁公元一人。辦公室不僅是上班的地方,也是加班的地方。對於投行而言,加班加點更是司空見慣的事情。沒有一副好身板的人很難在這種高強度的環境裏生存下來,也有不少健健康康的人在這裏累垮了身子,換來了票子。

人們用敲門磚敲開了那扇門,卻意外發現前方路牌上只是寫着“拿命換錢”的沮喪標識。極少數認清真相的人會在此扭頭離開,可一回頭又看見源源不斷的後生站在門后,手持金光燦燦的敲門磚。

這會兒已經快凌晨了,偌大的辦公室里只剩下蔣黛沾和張司源兩個人。屋頂的熒光燈滋滋作響,雖說並不影響工作,卻也讓人聽得不太舒服。

張司源還在卡座里加着班,蔣黛沾則在洗手間捯飭着頭髮。等她再次面對小張的時候,先前披肩的長發已然紮成了兩束俏皮的麻花辮。

“打算幾點走啊?”蔣黛沾故意憋着嗓子,用這種方式說出的聲音會更顯年輕。

“調研報還沒寫完呢,明天老大要用。”

“我說你也別太拼了。差不多得了。”

“蔣姐,殳總的脾氣你是知道的。這稿子要是弄砸了,他還不直接丟一把椅子過來?”

“怕啥,真要是接飛刀,我替你擋着唄。”

“蔣姐仗義。”

“司源,你說我這個髮型有沒有顯得年輕點啊?”

蔣黛沾邊說邊捏了捏辮子,張司源抬頭望了她一眼,她旋即左搖右晃地扭了扭身子。她今天身着的這件襯衫格外貼身,特別是胸口的地方綳得緊緊的,似乎只要一個大喘氣,那裏的扣子就會綳出來。

“想聽實話?”張司源試探性地問了一句。

“你說唄。”

“還是直發的好看,你這打扮有點裝嫩。”

“裝嫩?我還是少女好不好?你們小男生的眼光果然不行。”

張司源的不解風情引來了蔣黛沾的白眼。她一把扯下系在辮子上的牛皮筋,揚起臉甩了甩頭髮。秀髮如同扇子一般在空中打開,這一舉動成功地吸引了小張的注意。那一瞬間,蔣黛沾是自信的,嬌媚的,甚至還是有些迷人的。

“怎麼又把頭髮打散了?”

“你又不喜歡。”

“不重要。蔣姐你隨性就好。”

“你能不能別整天喊我姐的姐的?你知不知道,這樣很遭女生恨的。”

“那我應該怎麼稱呼你?蔣前輩,蔣老師?”

“司源,我發現你這人什麼都好,就是太拘謹。你可以稱呼我‘小沾’或者是‘沾沾’。”

張司源愣住了,他捕捉到了那細若遊絲的不安分在空氣里潺潺躁動。可轉瞬即逝的工夫,他又撲哧一聲樂了,“你饒了我吧,蔣姐。還沾沾,和我們小區裏的寵物犬同名,你可別再逗我了。”

蔣黛沾沒好氣地又白了他一眼,不過轉瞬間又關心地問道:“你餓了不?我叫個麥當勞。”

“我還行,從小就扛餓。”

“你這樣不行,會把胃弄壞的。叫一個麥香魚吧,我瞧你前陣子經常吃。”蔣黛沾偷瞄了一眼又在埋頭作業的小張,“或者,下了班,我請你吃夜宵?”

給對方提供兩個選擇,即便這兩者都是被排斥的,但只要設計讓其二選一的規則,通常對方便會就範。問出這個問題的時候,蔣黛沾隱約聽見了自己的心跳聲。

“那……還是……麥香魚吧。”張司源說話的語氣有些猶豫,他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手邊的數據上。蔣黛沾笑了,對面的這個大男孩就是這麼可愛,這麼不諳世事。

“我想想看我吃點啥呢?”

“你們女生晚上不是都要減肥不吃東西嗎?”

“得了吧,咱們公司都把女生當成男人使喚,而且我也吃不胖。”說這話的時候,蔣黛沾彷彿是在推銷一件產品,“再說了,就你一個人吃,我光盯着看,你好意思吃得下去嗎?”

“不礙事兒啊,我不看你就行。”

“真是要被你氣死。我也來個麥香魚吧,我說你喝點什麼?”

“不用了,熱水就行。”說著,張司源敲了一下案頭的保溫杯。

“枸杞配麥香魚,您這是哪國的吃法啊?”

“隨性就好,隨性就好。”

麥當勞就在公司大樓的斜對面。下單五分鐘后,辦公室的門口就走來了一個人,躡手躡腳的。

“喲,小張又在加班呢?”來者是殳小晙,都這個點了,他怎麼還在公司?張司源心想。

“小蔣也在啊,就你們倆人?”

“殳總,我還在做報告,準備弄好了就發您郵箱。”張司源說得一板一眼,蔣黛沾卻沒有搭話。

“我有東西落在收發室了,過來取一下就順道上來看看。年輕人是得利用好下班的時間。8小時內求生存,8小時外求成長嘛。你們忙吧。”

“殳總,您慢走。”

望着殳小晙的背影,張司源如釋重負。對面的小蔣依然杵在那裏,那模樣讓人着實看不明白。

“我說,老大來了你也不打聲招呼?”

“有啥好說的啊?我在加班兒,又沒偷懶。”

“蔣姐霸氣,你說老大這麼晚還跑到公司來幹嘛呀?貴重的東西不都是放辦公室嘛?不重要的東西丟收發室明天再取應該也不要緊吧。”

蔣黛沾沒有回話,她的臉色不太好看,像是別人欠了她錢不還一樣。

“蔣姐,老大剛不會偷偷躲在外面聽咱倆說話吧。我開玩笑說他摔椅子的話他應該沒聽見吧?”

“聽見了又怎麼樣?”蔣黛沾冷不丁蹦出來一句,像是卯足了勁在和誰慪氣似的。

“哎?我怎麼感覺你對殳總的態度有些反感啊?”

“我大姨媽來了。”

這時辦公室的入口處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緊接着的是一聲嘹亮的吆喝:“您好,麥當勞。您點的外賣到了。”

蔣黛沾起身,整了整衣服,然後踩着高跟鞋就走了出去。張司源心中突然產生了一個疑問,為什麼外賣小哥走來的時候就聽見腳步聲,可是殳總的出現卻是悄無聲息的呢?

小蔣和小張一人啃着一個漢堡,她把個頭稍大一點的給了他。她時不時地朝他看看,他卻目不轉睛地盯着電腦屏幕。

“吃飯的時候就讓自己放鬆會兒唄。”蔣黛沾的語氣像極了張司源他媽。

“EXCEL計算的結果好像有點問題,是不是公式輸入錯了。”

“我看看呢。”小蔣說著繞過辦公桌,走到張司源身前。她彎下腰,那長發無意識地觸碰到了小張的臉,香香的氣味,女人的味道。

“自由現金流公式都沒什麼問題,錄入的現金流也是OK的。”她說著捋了下頭髮,腰也彎得更低了一些,那胸部幾乎貼在了張司源的大臂上。後者刻意將身子挪了挪,縮回了右臂故作抱臂狀。尷尬。再往旁邊躲閃就會碰着隔板了,他可不喜歡被人逼到角落的感覺。

“我覺得你的計算結果沒問題,雖然波動大了點,但還在可接受的範圍內。”

“是嗎,那剩下來的事情就簡單多了。謝謝。”張司源突然站起身來,蔣黛沾不得不讓出一個身位。

“我去洗個手,順便打杯水。”小張頷首微笑,示意小蔣借過一步。可她卻無動於衷,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的。於是張司源只好側身慢慢挪步,他的屁股都壓着身後的擋板了,就是為了能和她保持合適的距離。等他回來的時候,她已經賴在他的座位上不肯起身了。

“要不蔣姐你讓一讓,我趁熱打鐵,把這份報告搞定就能下班了。”

“好,幫你標記了兩個錯別字,你看看。”

“謝謝謝謝。要不然明天可能又要挨罵了。”

“光一句謝謝就算了啊,怎麼表示表示啊?請我吃飯還是陪我抓娃娃?”

“下次我也幫你檢查研報。”這次張司源的反應很快,超乎了她的預料。

“新世界裏面新開了一家火鍋店。去過的同事都說味道超級贊!要不周末一起去吧?”

新世界是同事們下班后經常光顧的地方,5樓是美食區,6樓是影院,7樓則是娛樂城——有抓娃娃的地方。這些信息在張司源的腦海中迅速掠過,他意識到那裏似乎是一個特別適合年輕情侶打發時間的地方。

“我們組一起活動活動?”他試圖裝傻,丟出一個疑問。

“要不咱倆一起去吧?”她用另一個疑問句回答了他先前的疑問句。

“就咱倆?”他則用一個反問句回應了她。

“就咱倆。”她把他的問題重複了一遍,只不過末尾改成了陳述句的語氣。

張司源沒有說話,只是笑着搖了搖頭。他的笑容還是那麼好看,不過和學生時代相比,還是摻雜了少許的圓滑世故。

“小氣,不為難你了。”蔣黛沾坐回自己的座位,對着電腦屏幕無所事事。桌上的手機震動了一下,她看了一眼,恨不得把手機拍在來信者的臉上。小蔣快速按下手機鍵,拼出了一句氣勢洶洶的回復:

“我又不是賣給你了,別太得寸進尺。”

張司源埋頭作業,因為低着腦袋,她已無法瞧見他的臉龐。她用勁攥了攥手機,不知是悔不當初還是心有不甘。

又過了20分鐘,小張伸了一個懶腰,大功告成。

“搞定了?”蔣黛沾問。

“搞定。你呢?”

“我早就沒事兒了啊?”

“那你還一直不走?”

“等你送我下電梯啊,要是遇到色狼怎麼辦?”

“蔣姐看上去不像是好欺負的角色啊。”

“得嘞,我在你眼裏就是個女漢子是吧?”

“是業務能力超強的女超人。”

“這還差不多。”

“走吧?”

“你都收拾好了?”

張司源晃了晃手裏的公文包,在他說話的時候一切都已打理妥當,電腦的顯示器刷地一下熄了屏,他順手關了指示燈。

“等我一下,一下就好。”

“哦,對了。飯錢,差點忘了。”小張拿起手機,試圖給蔣黛沾轉賬。

“先欠着,以後請我火鍋。”

眼見對方不接受電子轉賬,張司源又從褲兜里掏出了皮夾子,這下蔣黛沾可不樂意了。

“你別掏錢啊,我可不接,你要是強塞給我,我就……”

“你就幹嘛?”

“喊非禮。”女人使起小性子來,有一種特別的嫵媚。偏偏這樣的嫵媚又是張司源招架不住的。

倆人進了電梯,張司源按下1層的同時,蔣黛沾按下了“-1”層的按鈕。

“你和我去地庫,我開車送你回去。”

“別,我坐地鐵就好。”

“那你還是在1樓出去吧。”

“不怕色狼了?”

“不好意思讓你下去了再跑上來。”

“行吧,恭敬不如從命。那我先下了。明兒見。”

張司源走出電梯,朝留在裏面的人揮了揮手。電梯門緩緩合上,小蔣舞動的手臂終於耷拉了下來,好在她是個懂得進退的姑娘,知道適可而止的道理。

她獨自一人來到C區,按了按車鑰匙。左前方那輛寶馬的大燈如約閃了兩下。可就在這時,她右手邊那輛奧迪SUV的喇叭也響了兩聲。小蔣一驚,叫了聲“啊。”可當她定睛看清了那輛SUV的車牌號后,卻又氣不打一處來。姑娘並不喜歡這種被人跟蹤、捉弄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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