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酒樓
“放開我!滾開!不許去抓她!簡清!”
稚嫩的童聲喚醒了簡清昏昏沉沉的意識,她撐着身子坐起,大腦一片空白,耳朵里的嗡鳴聲和門外的吵鬧聲交錯傳來。
聽起來,門外像是有一個小孩在挨打,不時就有痛哼聲響起,間雜刺耳的威脅聲和咒罵,薄薄一扇雕花木門被撞得哐哐作響。
雖然簡清還沒完全弄清楚發生了什麼,但這不妨礙她一把推開門,冷聲阻止發生在身邊的暴行,“有話好好說,打小孩算什麼本事?”
小男孩原本攔在門前,門一開,他身形一個不穩,倒進門內。還沒站穩,他就雙手展開,擋在簡清身前,又氣又急,大聲道,“離她遠點!”
小孩轉身太快,簡清只看清了他滿是擦傷和淚痕的臉龐。她不認識這個小孩,但看到他的那刻,腦中就自動跳出來了他的身份:簡澈,她的弟弟。
她跟着師父走南闖北,哪來的什麼弟弟?
簡清還要細想,眼前的壯漢鬆開了簡澈的肩膀,伸手就向她抓來,獰笑道,“地契呢?給老子拿出來!”
簡澈不到簡清一半高,在壯漢面前像個小雞仔一樣弱小。見簡清要被抓住,他猛地撲上去,抱住壯漢的大腿狠狠咬了一口,尖叫彷彿從喉嚨深處擠出,“簡清!跑啊!”
簡清看着拚命阻攔着壯漢的簡澈,才五六歲的小孩,就以全然保護的姿態擋在她面前。她皺起眉,一腳踹在壯漢腿上,阻止他抬腿要蹬開簡澈的動作,冷道,“你打傷我弟弟,是不想要地契了么?”
壯漢收了腿,拎着簡澈衣領將小孩子丟到一邊,嘿嘿一笑,“早這樣不就得了。喏,這小子我放了,拿來吧。”
“簡清!”簡澈被丟在地上,半跪着仰頭難以置信地看着簡清。
簡清對他搖搖頭,掃視一眼四周。
她此時身處一幢木質結構房屋的二樓,一樓大門敞開,一樓的佈局看起來有幾分眼熟,但亂七八糟堆了一地的紙錢、被劈開的桌椅、碎裂的瓷片,和擠在一樓正抱着鍋碗瓢盆一應廚具的十幾個男男女女,正明晃晃告訴着簡清情況不對。
這場景在任何人家裏都一般不會出現,除非是被討債,或者搶劫。
簡清心下有了思量,淡淡道,“不如,我們下樓去談。”對地契和這個地方,她毫無記憶,但多年曆練留下的氣勢還在,一時間竟鎮住了壯漢。
簡澈從地上爬起來,急道,“你……”
沒等他說完,簡清動作輕柔,避開他臉上的傷痕,捂住了簡澈的嘴,平靜道,“別怕。”
這句話像是有什麼魔力,簡澈怔怔看着這個以往一直靠自己和父親照顧的姐姐,不自覺地應了,乖乖被她牽着手走下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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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梯一步步走下,隨着醒來時間變長,簡清耳畔的嗡鳴聲消失,新舊兩種記憶完整浮現在她腦海里。
簡清是華夏第一位拿了名廚大賽金獎的川菜廚師,意外死亡后不知道什麼緣故,在梁朝的這個同名女孩身上醒來。
原身嬌縱,十六年來荒唐事沒少干,家中事務一概不管,只會大手大腳花銷,又愛湊熱鬧看俊男美女,不知道被多少無賴兒哄了銀子。
家中原本是鳳溪城裏第一酒樓,卻因原身意氣之爭輸掉了自家招牌,又被父親徒弟偷走了祖傳菜譜,父親隨後病死,辦完喪事,家中原本的僱工卻拿着父親不知道什麼時候寫下的欠條上門,來討要工錢,揚言要拿酒樓抵債。
突遭大變,原身把所有事都丟給了弟弟,自己躲在屋子裏不敢出門。簡清正是在僱工們又一次上門要債時來到大梁。她翻檢完原身的記憶,一時無語。
招牌丟了,菜譜沒了,大廚死了,還欠着僱工們的錢。最後,好好一家百年老店,居然要因為十兩銀子就要易主,這簡直明晃晃在告訴她,簡家落進了別人的陰謀詭計。
簡清按按額角,只覺得荒唐。既然她佔了原身的身體,那簡家酒樓就是她的,從來只有她搶回來榮譽的份,什麼時候輪得到別人來搶她的東西?
她抬眼掃過神色各異的僱工們,有人瞪了過來,有人躲開了她的眼神,簡清垂下眼,冷冷一笑。
方才吵嚷的樓中慢慢安靜下來,樓下眾人都在看正下樓的簡清,平日嘻嘻哈哈追着男人跑,碰了釘子只會躲在父親弟弟身後的少女,彷彿突然變得哪裏不一樣了。她眼神冰涼漠然,帶着久居頂峰的氣勢,只是站在那裏,就自然成為了人群中心。
簡清早已習慣被人矚目的感覺,眉梢都沒動一下,反而是剛剛膽大無比的簡澈,在人們的目光中向她身邊靠了靠。
簡清站在樓梯口,神色自若地說道,“家裏橫遭大禍,交接不清楚,一時周轉不開也是有的。各位都是我簡家老人,看着我姐弟長大,還望寬限幾日,待銀錢湊夠,定然如數還上。”
先前的壯漢臉色一變,“哈,說得好聽,不就是不想還錢。”
簡清道,“簡家何時欠過諸位工錢,唯有此次而已。平日裏,提前支走工錢、年節的賞銀、客人的打賞,酒樓可從未短缺過。不是不還,延後幾日罷了,諸位如此咄咄逼人,竟是一點舊情也不念嗎?”
“延後?可以。”壯漢嗤笑一聲,“拿酒樓地契來,我就信你。”
簡清瞥他一眼,意有所指道,“酒樓正對城門,轉手就是百兩白銀,我姐弟二人和家業都在這裏,又不會跑,為何你始終揪着地契不放?”
人群中有低低兩聲應和聲響起,簡清又道,“酒樓一日便可入賬十兩,各位在酒樓做工這麼久,應當也有幾分知曉。只是先前忙着家中變故,酒樓一直不曾開業罷了。我願今日定契,半月之期,十兩白銀同息銀一同結清,各位以為如何?”
簡清語氣隨意,完全沒把十兩銀子放在眼裏的語氣唬住了不少人。其實原身哪知道家裏一天能賺多少錢,簡清閉眼胡說,底氣根本不是來源於酒樓原先的日流水,而是自己前世在廚師界登頂的手藝。
有婦人心動,但又有些遲疑,“你……會做菜?”
壯漢見風向改變,連忙高聲道,“說什麼開酒樓,你怕是連菜刀都不會拿!不行不行,你就是騙人罷了。要是再這樣,就跟我們去見官,讓知府老爺評評理!”
簡清道,“我家世代庖廚,吃飯的本事,怎麼不會?”她上前一步,抽出離她最近的一個矮個子男人手裏的菜刀和筐中蘿蔔,眨眼間,手起刀落。
篤篤一陣刀聲急響,等簡清停手,蘿蔔好像還是剛剛那個蘿蔔,壯漢正要嘲笑,矮個子男人卻驚叫起來,“好刀功!”
矮個子拎着蘿蔔纓,完整的一個蘿蔔順着他的動作抬高分開,變成一捧互相連在一起始終未斷,卻薄如蟬翼的蘿蔔片。
僱工們在酒樓做工,沒有掌勺的手藝,眼力卻都不缺。
簡清露的這一手,十分見功底,沒有十年八年苦工,絕難達到,眾人頓時被鎮住,心中生出猶疑。這刀功哪裏是不會做菜的人能有的,簡清所說的話,也有了幾分可信。
切完蘿蔔的菜刀還立在桌子上,寒光閃閃。當場就有幾人應下方才的約定,其中以矮個子的聲音最響,“小娘子刀功不輸老爺子!半月為期,某之後再來。”
只要打開了缺口,附和只是時間問題,壯漢見人心散了,轉轉眼珠,又生一計,“半月之後再來,可以!但息銀給少了,我可不答應。”
簡清把又要衝上去和壯漢嗆聲的簡澈拉到身後,安撫地拍拍,抬眼冷聲道,“你要多少?”
“五十取一……”壯漢報了個數字,見簡清神色不動,又獅子大開口改了數字,“不,十取一的息!你不答應,現在就同我去見官!”
簡清淡淡道,“十兩銀子就要換一座酒樓,即便見官,我也是不怕的。但各位為簡家辛勞多年,此次欠錢,付利息也是向各位賠罪。便如你所說,十取一,半月之後結清。”
壯漢得意一笑,吆喝一聲,“我們走!”
簡清始終平靜的聲音明明在嘈雜中並不起眼,卻讓每個人都聽得清清楚楚,“但,酒樓的東西,你們是不是該放下?”
還抱着鍋碗瓢盆的幾人對上簡清似笑非笑的眼神,尷尬笑笑,點頭哈腰地連聲說著“應該的、應該的”,放下酒樓廚具,連忙離開。
東西堆了一地,還有垃圾要清掃,簡清揉揉眉心,當務之急,是把酒樓重新開起來,只有有了收入,才能還上欠債。
而開業就需要買原材料,看這些人連菜刀碗筷都不放過的樣子,估計廚房裏也沒什麼菜肉米糧。原身又萬事不管,根本不知道自家還剩多少錢,簡清思及此,轉向簡澈問道,“還有多少錢?”
簡澈鬆開她的手,後退一步,警惕道,“你、你要做什麼?只有一兩銀子了,你再拿走亂花,我們就沒飯吃了。”
一兩銀子,是簡家欠款的十分之一,買一盒原身用的香粉都不夠。簡清雖然不清楚目前物價,但從沒飯吃這句話里,也猜得到一兩銀子買不了多少東西。
正想着收拾一下屋子,去外面買些材料,只聽咕嚕聲響起,簡澈臉上一紅,捂住肚子。
簡清搖搖頭,還是個孩子呢。
記憶里這些天原身的飯食只有簡澈送來的醬油蘸燒餅,雖然難吃,但好歹也吃得飽,而簡澈到底吃沒吃飯,原身壓根不知道。
早熟的孩子總是惹人心疼,簡清做不到像原身一樣看着小孩子吃苦受罪,自己當一個嬌小姐。她關了大門,抱起地上鐵鍋,將菜刀和蘿蔔都扔進去,向後廚走去,“走吧,先吃飯。”
簡澈看着簡清的背影,眼圈通紅,默默揀了木桶和幾副碗筷,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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