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非君莫屬
他感覺到有光,很細碎的、微弱的光源在前方。他掙扎着,努力向那光源走去。雖然只是一點點的亮,卻似乎有強大的力量,將他從黑暗中拉扯出來。
宮滄的眼睫閃了閃,輕微眨動,而後,他緩緩張開了雙眼。
呆了片刻,宮滄便坐起身來。
他有些不適應那些紛紛揚揚射進房內的光線,過分耀眼。
半晌過後,當宮滄終於適應了這光明時,他開始打量這方屋子。
這裏是聞人府的寢房。
適時,有人推門而入,看見坐起身子的宮滄,若萃便喚道,“宮爺,您醒了啊!”
宮滄沒有回話。
若萃將半個身子探出房門,對門口的另一個丫鬟琴柳說,“快快,去通知公子,說宮爺醒了,公子知道了一定會很開心的。”
琴柳聽后,便小跑着向聞人四海的寢室奔去。而若萃端着湯藥和一些素食進了門,放在寢房的圓桌上。
她回身,笑嘻嘻地看着冷冷的宮滄,絮絮叨叨起來,“宮爺,您可算醒了。您知道嗎,您可是半個人都踏進鬼門關了……公子可擔心您了,為了你這命,公子可是煞費苦心啊……不過,最讓若萃敬佩的還是公孫小姐……”
床上的男人終於有了點反應,抬眸看了若萃一眼。
“您不知啊,若萃原是服侍那中了箭的公孫小姐的……”
話才出口,床上的男人突然坐直了身子,嘴裏滑出兩個字,“中箭?”
“是啊……好可怕呢……那箭足足入了公孫小姐的後背有三寸多深,整個箭頭都進去了呢……”若萃想起來都還有些膽寒,“大夫要拔箭時還特地加重了麻藥的量呢……不然公孫小姐一介女子,肯定疼去半條命了……”
若萃自顧自說著,沒注意到床上的男人拳頭絞緊被單,青筋微爆,而那被單竟有了幾道被絞開的口子。
“也就前些日子吧,公孫小姐那傷還沒好呢,還在昏迷中,那一日,是若萃疏忽了,在廚房煎藥,葯煎好后,本來要給小姐喝的,誰知,她竟失蹤了……”
“這還不算!後來她人是回來了,可是傷口卻又裂開了,流了好多血,整件衣服都給染紅了……我看得那是心驚膽戰……而且聽大夫說傷口感染,更嚴重更棘手了……”
若萃不會知曉,面無表情的宮滄在聽到這兒時,內心是如何的波濤洶湧。
“您知道她為什麼失蹤嗎?那就是為了您的解藥啊!”
“公孫小姐也不知是怎麼得的那解藥,回來時,直衝到您房間,把解藥給了公子后就昏死過去了……”
“宮爺,你說這公孫小姐,怎麼竟對你如此有情有義,這樣的女子,真是少見了……”
“她是我的妻。”沒頭沒腦的,宮滄突然冒出一句話。他整妥衣裳,下了床,穿上靴子。
“哈?”若萃一時沒反應過來,一頭霧水地看着宮滄。
“她是宮夫人,不是小姐。”宮滄再開金口,冷冷地吐出了一個完整的長句。說罷,他站起來,穩了穩自己還有些無力的步伐,跨出門檻,離開這寢室。
“宮夫人?!”等到處在震驚中的若萃回神時,她才焦急追了出去,“宮爺宮爺,你這是去哪呢?”
這一看,哪還有宮滄的影子?
“原來公孫小姐和宮爺是夫妻啊……怪了,怎麼公子沒和我說過……”天真且心直口快的若萃哪裏知道,這二人就是前不久奉旨成婚的九宮府主宮滄和公孫府三女公孫青綰……
宮滄走到一間房前,深呼吸了一下,伸手,推門。
他把步伐放得極輕,慢慢地,走向房內。
芙蓉帳上,輕紗微垂掩住了視線,但仍隱約可見床上起伏着的曲線,床上的兒人輕淺的呼吸聲在安靜的房內一下一下回蕩着。
宮滄慢慢撥開未掛起的帳簾,沿着床沿坐下。
那張小臉,終於入了他的眼。
還是那張他熟悉的小臉。此刻,這張臉上那對圓圓的水眸緊閉着,不再像從前一般帶着一絲狡黠,卻又無比專註地看着他了。小臉也不如從前,失去了那份紅潤,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蒼白。唇瓣有些乾澀迸裂,像乾枯的朽木,青綰的雙唇緊抿着,神情有幾分痛苦。
宮滄就只是這樣靜靜的、沒有任何動作,不一言地看着青綰。
淚蕊花綢被下,伴着女人的呼吸,淺淺地、有規律地起伏着,證明着床上的女人還有氣息。
宮滄凝視了青綰許久后,伸出手,輕輕的、柔柔地,撫上青綰蒼白的面頰。
那力道很輕,輕到幾乎只有指尖在那嫩滑的頰上若有若無地掃過,宮滄卻彷彿把自己所有的柔情都凝聚在了指尖處,一遍一遍,不厭其煩地,膜拜着青綰小臉上每一寸柔嫩。
男人的指游移到女人沒有血色的唇,緩慢摩挲着,輕按了一下,而後往上,滑過鼻樑的弧線,覆上女人緊閉的雙目,掃過柳眉,最後停在青綰光潔的額頭上。
宮滄的手停止了動作,定在那兒許久,許久。然後,他用那雙溫暖的大手,輕柔地撥開幾縷散在青綰額上的青絲,將它們籠在手中。
手中是柔順光滑的質感,宮滄不由捏緊那幾縷,收緊自己的手心,覺得手心微微熱着。他捏着那兒,緩緩傾身,向下一俯,炙熱的唇烙上青綰的額,緊緊貼着,沒有離開。宮滄閉了自己的眼,伸出另一隻手,攬過青綰的後頸,輕抱住她。
他的唇依舊停在青綰的額頭上,像是在吻着最珍愛的女人,懷揣着最珍貴的珍寶般,每一個細膩微小的動作,都包含無限柔情和疼惜。
“傻女人。”就着那吻,宮滄含糊地說了這三個字,而他的手,將青綰摟得更加密實。
此刻,站在門外許久的聞人四海卻是無奈笑道,“哎,真是可惜啊,小滄滄徹底淪陷了呢……以後,他就是他家寶貝的專屬咯……”
聞人四海以手掩面,自言自語,苦笑道,“也對啦,畢竟……”
“公孫是那麼特別那麼容易讓人愛上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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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綰的眉心皺了一下,而後舒展開來。她的眼皮子動了動,半晌,眼帘緩緩掀動。
青綰的視線由模糊逐漸轉向清晰。她有些茫然地盯着白紗帳頂尖纏繞優美的小結兒。
她這是……啊啊,對了。她是去為那男人求解藥了!她記得她把解藥給了四個湖泊后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那傢伙!可醒了?!
青綰一個激靈,彈起身來,微微扯動她背上的傷口,疼得她齜牙咧嘴。
半掩的芙蓉帳外,站着一個人。
聽到青綰疼痛的低呼后,那人影忙走了上來。
“宮夫人,您可醒啦。”若萃甜甜的嗓音在青綰耳際響起。
“他……他呢……”青綰開口,感到自己的嗓子如火燒般乾澀,出的聲音也格外破碎。
倒是那頭的若萃一副瞭然的樣子,“您說的是宮爺吧。”
“他……”
“放心放心,他沒事了。宮爺早就醒來了……”
醒了?也就是毒解了?……聽若萃如此說,青綰安了心,但不過片刻,心底又湧上一陣失落。
那傢伙早醒了,卻沒有來看她一眼……她多希望,睜眼第一個看到的人,是他,希望剛才站在自己床邊的人,是他……
若萃看出了青綰的失落,忍不住吃吃地笑起來。
“夫人,爺早來看過你了……”
那頭失落的小女人一聽到這話立即抬頭,一張小臉綻放出光彩,“他來過了?”
若萃臉上的笑意更深了,“宮爺可是一醒來,聽說你還昏迷着,就立刻趕來了呢。是若萃來的時候,宮爺才離開的。”
青綰聽若萃說著,喜上眉梢,笑意不斷擴散,小臉也染上幾分嫣紅,讓她的氣色看起來好了幾分。
原來他第一時間就來看自己了啊……呵,還以為,他對自己,一點情意都沒有呢……
“若萃,我要吃點東西。”青綰說。
她要打起十二分精神,養好自己,讓自己健康地出現在宮滄面前,絕不讓他擔心……
“夫人,這樣就對了嘛!”若萃端過一碗清粥,道,“可要我喂你?”青綰搖搖頭,自己接過粥,慢慢的,一口一口吃起來。
“夫人,若萃有一事好奇……不知……”
“你說。”
“夫人是如何求得解藥的?”
原本舀着米粥的手一頓,立刻恢復,不讓若萃看出異常,青綰嘴裏含着溫熱的粥,模糊地說了句。
“這不重要。”
很清淺的嘆息,在青綰的心中迴響。
師阡陌啊師阡陌,要如何做你才能明白,我公孫青綰這一生,非君莫屬。只是那君,是他不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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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人府邸門前,逶迤蜿蜒着一條暗紅色的痕迹,雖然石板已經經過重重的洗刷,卻依舊是留下了抹不去的暗紅色。
這條紅色的“河流”很長,漫流過這一整條大街,在聞人府邸前斷了源。
“這些,都是她的血……”聞人四海站在宮滄身邊,看着那血跡暗下去的顏色,依舊感到觸目驚心,“我已命人細細清洗過了,可是……還是不能擦乾淨……”
宮滄看着那乾涸的血跡,眸子暗暗的,讓人無法猜透他在想什麼,是什麼情緒。
“真是個可怕的女人……”聞人四海突然臉一邊,故作誇張地說道,“嘖嘖嘖,怎麼都不要命了呢?小滄滄,你的寶貝兒實在不是平常女子啊……明明背上插着那麼長一支箭,居然還能有毅力支撐着你走到我聞人府門前……”
“她是那麼有毅力,那麼堅定,那麼堅強,那麼……”越說聞人的思緒飄得越遠,注意到自己的失態后,他連忙住了口。
“我知道。”很難得的,冷漠男居然回答他。
“嗯……”聞人四海眯着眼睛,看着遠方,“她……是個好女人,你……要好好地、對她……”
宮滄轉頭,看了聞人四海一眼。
過了許久后,他鄭重地點了點頭。
“我會保全她。絕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