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冰
命運就像過山車,上上下下,沒人猜得到會發展成什麼樣,可能你以為要上去了,唰啦一下,這輛破車又一個猛子朝下扎過去。
中國花滑男單的命運就是如此,大家以為就要崛起了,誰知下一秒就跌入最低谷,在青年組的扛把子因傷病退役后,成年組的扛把子也倒下了。
在花滑之中有個俗語,就是表演分漲得難,但漲上去不會輕易掉,之前中國男單一直崛起不了,和國際賽事的裁判不青睞他們的表演也有關。
經沈流在溫哥華爆種一遭,他的表演分待遇一下漲到了一線,加上他的四周跳,接下來只要好好滑,世界排名上升是板上釘釘的事。
誰想天有不測風雲,國內唯一可以跳四周跳的一哥,最後卻栽在了一個三周跳上,跟腱都斷了,最後只好退賽。
張珏不知道沈流的具體傷勢,在他的記憶里,沈流還能作為一哥,在國際賽場上奮戰兩年的。
至於這場發生在2010世錦賽的意外,他的記憶里好像還真有其事。
花滑比賽一直都是六人一組,實力最強的那六人則在最後一組出場,上輩子的2010世錦賽男單最後一組,就是在6分鐘練習時,俄國一哥瓦西里與美國一個在冰上發生了撞擊。
人們一度認為這是瓦西里對於美國一哥在奧運奪金的不滿行為,最終瓦西里被輿論逼到退役。
自沈流在奧運崛起,從奧運到現在的世錦賽,他的短節目一直都是前五名,在自由滑時進入最後一組也是正常的,但張珏卻沒有想到最後在6分鐘練習的人居然變成了沈流。
跟腱就是運動員的阿克琉斯之踵,沒一副好跟腱,其他部位的肌肉練得再好,運動員也使不出勁,就算通過手術進行修復,沈流也不可能再做四周跳了。
可能這就是命吧。
孫千長嘆一聲,還是專門在沒人的樓梯間嘆的,就怕別人看到了又說些亂七八糟的,去擾了沈流的心情。
別看他是雙人滑項目的教父,可身為總教練,哪個撐起中國花滑在國際賽場上榮光的運動員不是他的心頭寶?
沈流獨自撐着這個項目這麼多年,孫千看着他從青澀走到如今,心裏疼着呢。
孫千心想:“沈流是真的時運不濟啊。”
另一邊,被眾人擔心的沈流反而非常平靜。
瓦西里走入病房時,就看到這位英俊的亞洲男人正在看書,他下意識問:“這是什麼書?”
沈流抬頭,對着俄國一哥友好一笑:“是西語,我是這個專業的研究生,最近教授讓我開始準備畢業論文。”
練花滑的家庭條件都不錯,父母既然捨得送孩子去滑冰,自然也捨得送孩子上各種補習班,成績不至於因練體育落下太多。
沈流就是自己通過高考去了外國語大學,是學霸運動員群體的一員。
瓦西里哦了一聲,低下頭。
“對不起,你是因為我才受傷的。”
花滑賽場沒別人想的那麼乾淨,這不僅是裁判打分時更偏心歐美運動員的問題,還有些運動員也不是好東西。
在比賽正式開始前,運動員會有六分鐘的練習時間,供他們最後一次熟悉場地,調節賽前狀態,瓦西里準備試跳一個四周跳,並開始了助滑,接着他就發現自己的助滑路線上出現了其他運動員,於是他只好避開。
接下來他又在試跳時遭遇幾次類似的干擾,直到最後一次,他避到了沈流的起跳路線上。
這就是沈流受傷的原因,他為了躲開瓦西里,而在起跳時使用了不正確的發力方式,落冰時一個踉蹌,造成了令人遺憾的結局。
瓦西里身為花滑項目的粉絲們目前公認的,在跳躍與藝術雙方面取得高成就的男單1號,即使錯失奧運金牌也無損他的實力和人氣,畢竟他才21歲,堅持一下,參加下一屆奧運會是有可能的。
而沈流呢?他因為這場意外廢了,連帶着中國的男單也斷檔了。
瓦西里愧疚無比,而沈流卻寬容的對他說:“沒關係,這不是你的錯,你也是受害者。”
大家當時都在場上,對於瓦西里的困境沈流心知肚明,可他這麼一說,瓦西里就更抬不起頭了。
這個金髮藍眼的俊美青年感到自己的呼吸開始變得沉緩,沈流發現對方的眼圈都在發紅,可又倔強的不肯落下來,就是不停的說著“sorry”。
他心裏無奈,只覺得這位著名的跳躍天才也只是個年輕人,就更好脾氣的安慰了幾句,然後瓦西里就真的哭了。
沈流內心只剩下一排“……”,他默默扯了幾張紙巾遞過去,瓦西里接過擦了幾把,然後將紙巾按在高高的鼻子上,發出響亮的一聲。
一哥由此判斷出這個毛子應該有鼻炎。
瓦西里緩過來以後怪尷尬的,坐在病床邊問沈流:“你以後有什麼打算?繼續讀書?還是做別的?”
不少花滑運動員退役後會參加商業演出,在冰上表演節目並以此為生,可沈流的腳已經這樣了,顯然是不可能回到冰上的,而且他看起來念書不錯,瓦西里覺得他可能會做翻譯。
沈流看着自己的腳,沉思片刻。
“瓦西里,一直以來,我都夢想着能夠為自己的國家在國際賽場上爭取更多榮耀,現在我的職業生涯結束了,卻不代表夢想會就此停滯不前,中國男單依然有崛起的希望。”
“我會去做教練,把夢想賭在那個希望身上!”
想起那個舉着雙手在冰上輕快的跳起的嬌小身影,沈流眼中滑過一抹堅定。
“不需要幾年,你就可以在國際賽場的教練席上看到我了。”
得知沈流的決議后,不管其他人如何驚訝,孫千卻堅決給予了沈流最大的支持,在中國花滑教父的支持下,手續很快落實,沈流得到了返回H省省隊任教的任命。
等到傷勢痊癒,他便登上了回家的飛機。
運動員退役后最想做的可能就是敞開吃喝,然後癱家裏做一陣子懶蟲,畢竟之前自律了那麼多年,這也是運動員退役即發福理論的由來。
沈流算是比較自律的,他下飛機后第一時間就朝省隊的訓練館趕。
對於很多運動員來說,他們都是從小訓練,然後從市隊、省隊一步步的往上走,直到進入國家隊,開始為國家在國際上征戰。
所以H省省隊就是沈流的家,他對這裏抱有很深的感情,但他回來的目的其實只有一個。
等進了省隊,宋城親自過來迎接他:“一路辛苦了,你早告訴你你要來,我直接開車去接你。”
沈流拖着行李箱,單手拄着拐杖慢慢的走,嘴上客套着:“哪能讓領導來接我啊?張師兄和小玉呢?”
宋城眼中出現一抹瞭然:“在練陸地跳躍呢,還是老地方,,你要是着急,就先過去吧。”
見年輕人匆匆忙忙的朝訓練館走,腳步都略有些不穩,宋城搖搖頭。
拐杖都沒脫離就跑回來,這年輕人也太急了,但作為一個抱有崛起之夢的老滑冰人,他也能理解沈流的心情。
他們都太想改變中國在國際花滑賽場上的弱勢了。
此時是周六,張珏在自家主管教練張俊寶的指揮下,蹦上40公分高度的跳箱,接着右足輕輕一點,身體旋轉着落地。
這是一個3F的陸地跳躍訓練。
張俊寶嚴肅的訓斥道:“我說過後內點冰跳是內刃起跳,你的動作怎麼那麼彆扭?到了冰上你的刃要往內側壓,你現在起跳的時候腳是平的,這放到冰上就是平刃,是不規範的你知道不?”
張珏苦着臉:“舅舅……”在張俊寶的瞪視下他迅速改口,“教練,我在陸地上壓不出內刃啊,這姿勢和腳往內側撇了一下似的。”
“你練陸地2F的時候怎麼就能壓了?”
張珏辯解着:“跳兩周和三周時花的力氣完全不是一個量級的,用的姿勢也不可能一樣啊,行了行了您別瞪了,我再試一次。”
他這麼說著,又蹦上跳箱來了一次陸地3F。
張珏的技能配置十分偏,除去最簡單的左腳點冰的3T,餘下的學會的3S、3lo全是刃跳,而作為點冰跳的3F和3lz至今都沒練好。
要說這是張珏爆發力不足的話,也不對,三周跳要求空中轉體1080度,張珏是能在跳3S時延遲轉體、雙手上舉的人,說明他對轉完1080度遊刃有餘,張俊寶偷偷算過他的空中轉體極限,1200度都快有了。
要求空中轉體三周半的3A也不過是1260度,根據國際賽事的規則,只要度數距離足周的差距沒有超過90度,這個跳躍就算是成立的,也就是說張珏的轉體能力都夠他去挑戰3A了!
他看着張珏的背影滿心不解。
“到底是為什麼跳不出3F啊?以他的能力不應該啊……”
張珏也納悶,舅甥倆站在器材邊探討着這個問題。
張俊寶指出:“小玉,你要知道現在已經是5月末了,今年的比賽開始的都早,再過三個月國內的測試賽就要開始了,9月中旬,第一站的青少年花樣滑冰大獎賽就會開始,你在這之前必須把5種三周跳練齊,最好再練出一個連跳。”
不僅是跳躍的問題,張珏還要在此之前準備好短節目、自由滑,以及製作比賽時穿的考斯騰(表演服)。
要做的事情多着呢,他們不能一直被一個3F卡着。
張珏也苦惱,他嘴上答應老舅開始運動員生涯,以後也要去參加比賽,不想問題卡在了自己的能力不足上。
被3F卡了這麼久,張珏很是不解,他不是天賦很好嗎?明明刃跳都練得那麼輕鬆,怎麼點冰跳就不行了?努力了這麼久,他的跳躍高度也漲上去了啊?
難道他的天賦高只是一個假象,實際上3F就是他的天花板了嗎?
“讓他先改掉每次起跳都使用延遲轉體的習慣試試。”
一道清朗的聲音從兩人身後響起,張家舅甥一同轉頭,就看到了沈流正拄着拐杖,氣喘吁吁地對他們微笑。
“張珏習慣在做任何跳躍時使用延遲轉體,這很好,技巧優越且遊刃有餘的跳躍裁判也喜歡,看到了一定會給你們更高的GOE,但做一個跳躍的第一要素就是先完成這個跳躍,而不是將它完成得多好看。”
沈流是張珏出現前,國內唯一能使用延遲轉體的跳躍高手,有關這方面的經驗,他可比張俊寶和張珏豐富得多。
“張珏,你試試在跳3F時,第一周就立刻收緊身體全力轉體,等你可以搞定這個跳躍后,再將延遲的技術加入進去也不遲。”
這一天,宋城宣佈省隊內又多了一個副教練——沈流,目前他的主要職責是幫助主教練訓練學生,傳授他本身高明的跳躍技巧。
對於張珏來說,繼張俊寶這個他的主管教練后,他又多了一個沈一哥專門教他練跳躍。
小朋友滿臉遺憾的看着沈流的腳:“你、你的腳真的好不了了嗎?”
大哥,我覺得比起做教練,你還是做運動員比較靠譜啊,而且你不是學霸,退役以後就做高校老師了嗎?為什麼現在成了我的教練啊?
你清醒一點!搞體育沒有做學術和翻譯家有前途的!
沈流搖頭:“真的好不了了,但凡還能滑下去,我都不會退場的,現在是沒法子了。”
他半跪在張珏面前:“以後我來教你四周跳好不好?”
張珏看張俊寶一眼,張俊寶滿臉都是“快點答應他”,張珏轉頭,面對着沈流眼中的期待,到底點了點頭。
“好。”
反正已經接下老舅的夢想了,再加一個沈流似乎也沒什麼,可是這一刻,張珏的確是在重生后第一次產生如此強烈的心理壓力。
這些人都想看他滑出個名堂來,可是通過3F這事,張珏是真的覺得自己沒他們想的那麼厲害。
沈流卻像是看出了什麼,摸摸張珏的柔軟的黑髮,語速變快。
“不要有壓力,我只是覺得如果你想滑到更高的賽場上,一定會需要我的幫助的,別忘了,我可是全世界最擅長跳躍的花滑男單運動員之一,僅看點冰跳技術的話,我不比瓦西里差。”
說起跳躍,哪怕手裏還有個拐杖,沈流的氣場依然肉眼可見的自信明亮起來。
張珏心想,我當然知道你的跳躍技術好了,要知道一年後國際滑聯用那些男單們的跳躍剪輯規範四周跳的視頻,你是唯一一個入選其中的黃種人啊。
不管現在亞洲男單在國際上的成績多撲街,沈流卻的確是扛起了黃皮膚男單的旗幟。
自他加入省隊后,不出一個月,隊伍里那些跳躍習慣不好的小朋友的技術被起碼掰過來一半,而張珏更是進步神速,在沈流開始教導他的第二周就攻克了3F,並嘗試了3F+2T+2T的三連跳,開始攻克3lz。
與此同時,張珏的節目編排也開始排上日程。
一般來說,省隊有固定合作的編舞,一般都是省里舞蹈學院的老師,而且除非水平很不錯,已經有希望去參加正式比賽的小朋友,僅僅是國內賽的話,一些小朋友都不用編排屬於自己的節目,拿着師兄師姐的節目上場都行。
而身為編製內的運動員,他們的考斯騰也由省隊撥款,請服裝設計學院的老師幫忙設計,然後送到專業的考斯騰製作工作室加工。
張珏的待遇尤其特殊,因為沈流的請求,以及秦雪君的幫忙,他成功邀請到了目前為止能夠邀到的最好的編舞。
當米婭女士出現在訓練場的時候,好幾個運動員時期被她罵哭過的教練都下意識地站直,全身繃緊。
而滿頭華髮、神態優雅的米婭女士掃了場內一眼,用東北腔的普通話問宋城。
“俊寶和小玉在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