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靜蘊立刻跪下,膝蓋和青石相接也不敢覺得痛:“庵主,靜蘊錯了。”
庵主冷笑:“往日你挑唆靜娥、靜嫦去欺負那一對兒主僕,你以為我什麼也不知道?我三個弟子中唯你心思最雜,不過是看着晟兒歡喜你,我才留下你。如今你倒是膽大,想哄着我給你出頭了?”
晟兒是庵主的兒子,是庵主和廣陽縣中富商余富人私通生下的兒子。余富人的正妻悍妒,庵主便一直在庵中過着沒名沒分的日子,余晟則被養在余富人的管家家中,對外說是余管家的兒子。
“靜蘊不敢……”靜蘊怕得上身緊緊伏地,“靜蘊知道錯了。”
“縣令家雖然每月只是例行送東西和過問那二人的情況,可從來沒有少給過分毫她們的分例!若是她們真出了事,你以為縣令會毫不追究?”庵主一頓,“更何況照你所說,她們還是京中來的。”
“是那丫鬟哄我的!”
“那丫鬟說的物件我都沒見過多少,不是京中來的能有此見識?你倒是肯定那丫鬟是哄你的了!”
靜蘊張了張口,想說那丫鬟粗魯極了,怎麼可能是京中人,但終究沒說出口。
“想讓我去給你出氣,你是日子過得太舒坦了!那日若不是你引着晟兒在庵中亂跑,事情又怎會敗露,怎會有這後面之事?”庵主開始算賬。
靜蘊在心中罵起來,不過是個見不得人的棄婦,也好意思擺臉,真有能耐怎麼不搬進余家?
不過她現在卻不敢有任何不敬的表現,順從地趴着。
“你就在這跪着,什麼時候我讓你起,你再起。”
“庵主,我還要幫那死丫頭買東西,遲了她只怕又要聒噪。”
“不用你去,你就在這裏跪着向菩薩認錯,我讓靜嫦去買!”
庵主離去,走之前還在門上落了鎖。
靜蘊立刻從地上起來,恨恨地踢了腳地上黃澄澄的蒲團,一口銀牙簡直要咬碎。
她才不跪!
要是余晟肯娶她就好了。只要余晟肯娶她,將她從庵中接出去,她哪裏還用受這老虔婆的氣!
……
“進房間的時候小心點,別驚動我家小姐,我家小姐脾氣可不好!”青椒叉腰指揮着一個個幫工向房內抬書箱,時不時提點一下擺放的位置,“往牆邊兒放啊,輕點,別吵着我家小姐!”
仿檀木的屏風擋在床前,床上的床幔落了下來,讓人看不清楚床內的情形。
靜嫦站在院子中看着大堆大堆的好東西往房間裏送,酸溜溜地說:“今兒你家小姐倒是沒出來鬧騰。”
青椒一愣,煞有其事地說:“我家小姐好了。”
靜嫦一愣,指着她笑:“騙誰呢,傻病能好?你也跟着你的傻小姐一起傻了!”
“愛信不信。”青椒也不跟她爭,小姐說的果然沒錯,她說實話反而沒人信。
靜嫦監視着青椒的一舉一動,見她着實沒有借這些幫工通風報信,才帶着一群人離開。
見院門關上,青椒這才恭恭敬敬地回去。
房內陳設不變,看上去還是破破爛爛的樣子,只是多了幾口並不怎麼顯眼的箱子。
青椒:“小姐,人都走了。”
祝星這才撩開帳幔,淡淡掃了眼傢具擺設。
青椒上前扶她起來,小聲嘟囔:“她們這也太偷工減料了,根本不是小姐說的那些,敷衍誰呢?我去找她們理論。”
“沒關係的,反正也用不了多久。”祝星微笑。
青椒想起什麼,忙道:“小姐你等等。”而後快步到柜子旁的雕花大箱籠處將之打開,最上面是一隻蝴蝶形狀的風箏。
將風箏取出交給祝星,青椒笑嘻嘻的:“還好他們沒忘記這個,買這東西倒願意費功夫,一定是瞧它便宜。”
祝星將風箏來回看了一遍,點頭:“這很好。”
夠大。
“不過也巧呢小姐,這幾日天氣晴好得很,是冬日裏難得適合放風箏的時候。”
祝星點頭:“是巧。放過風箏嗎,青椒。”
“放過的,小姐!”青椒聽這麼問,眼睛都亮了。
“走,咱們去院子裏放風箏去。”
“是,小姐。”
青椒是個放風箏的好手,雖然多年不碰這東西,但拉扯細線,幾下就找到了感覺,蝴蝶風箏扶搖直上雲霄。
“小姐,小姐你快看。”青椒在院子中跑着,風箏穩穩掛在天上。冬日天晴,天空一望無雲,湛藍如海,蝴蝶風箏在空中很是顯眼。
祝星坐在新買的椅子上看青椒放風箏,認真地誇讚:“很厲害。”
青椒笑嘻嘻的,想逗祝星開心,在院子中放風箏繞了好幾個圈兒。
祝星偏頭問:“青椒,你能讓風箏落在房頂上嗎?”
青椒一愣,雖不解其意,卻也老老實實地答:“可以的,小姐。”
祝星點點頭:“好了,回去休息吧,明日再來放。”
“小姐不要試試嗎?小姐總不動,只是曬太陽。”青椒勸起來。
祝星很認真:“我不大愛動,曬太陽就很好了。”
青椒原以為是自家小姐喜歡放風箏所以才要的風箏,沒想到祝星只看不放。
難道小姐喜歡看人放風箏?
青椒百思不得其解,便問:“小姐是喜歡看我放風箏嗎?”
祝星愣了下道:“不是,只是日後會用到,你做的很好。”
青椒得了誇讚,便拋卻一切疑問。小姐可是神仙的徒弟,讓她做什麼都是對的!
院內一片歡聲笑語,院子外倒不平靜。
“庵主,她們倒有興緻,還在那笑鬧,我們卻忙成了什麼!還虧了眾多銀錢!”
“虧的是你的錢?”
“靜嫦替師傅不平罷了。”
庵主看了眼靜嫦,覺得她沒那個挑撥離間的腦子,確實是在為自己鳴不平,於是緩和了語氣:“可現在我也沒什麼辦法,那兩個丫頭有我的把柄,我不敢不對她們好。”
“哎。”靜嫦嘆氣,“要是有辦法能讓她們兩個永遠不敢把您的事說出來就好了。”
庵主聞言神色一動,她恍惚了一刻,旋即若有所思地跟着道:“是啊,有這種方法就好了。”但顯然心中已有了成算。
……
廣陽縣中,縣令府上。
懷揣醫箱的郎中將切脈的手收回,站起身來向外間走去。
一直坐在室內榻上的婦人跟着站起,回頭看了一眼床上被輕紗隔着的少女,憂心忡忡地跟了出去。
“杜郎中,我這女兒以前是會說話的,可惜我當年照顧不周,一個不小心讓拍花子的將她擄了去。拍花子怕她哭鬧,強行給她灌了葯,回來便說不出話來了。您是京中來的大人物,您一定有辦法的吧?”出了內室到正堂,婦人沏了茶過去,親手捧給郎中。
郎中接過放在桌上並沒有喝,面色沉重地搖了搖頭:“恕老朽無能,實在愛莫能助。”
“您是京城來的,怎麼會沒有辦法呢?拜託您再想想辦法。”
郎中搖頭:“在下醫術實在不精,您還是另請高明吧。”
婦人凄苦地笑了笑,很快恢復平時的端莊。她抹了抹眼淚,微笑:“是我唐突了,煙柳,將上門的診金付給杜郎中。”
杜郎中接過診金,看婦人難掩失落,還是安慰了句:“世上能者甚多,老朽醫術不精,或許緣分到了,自有神醫,您也不必太過介懷。”
婦人點點頭:“希望如此。”
貼身丫鬟煙柳送走郎中,婦人理了理頭髮,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折身回到內室。
床上的帳幔已經打開,床沿坐着個安靜溫順的少女。少女看上去年紀和祝星差不多大小,一雙眼像會說話。
她靜靜地看着婦人,用手比劃:“母親,別難過,我沒事。”原來不會說話。
婦人心瞬間一軟,摟住少女:“沒事,這個不行換下一個,娘一定會治好你的。”
少女靦腆地笑笑,看上去並不怎麼難過。
或許一輩子也就只能當個啞巴了。
她已經習慣了,只是母親還沒有習慣。
哄着少女睡下,婦人從少女閨房中出來。初冬的冷風一吹讓她頭腦清醒不少,開始琢磨着哪裏還有神醫能請來。
管家手下的小廝急匆匆地從正堂出來。
婦人好奇,攔下問:“去大人那兒做什麼?”
小廝忙行禮道:“小的剛去給庵里那位送東西去了。”
婦人愣了下,才想起自家嫡系送來的姑娘。好像是先天不足?如此倒讓她想起自己的大姑娘,也就是剛才房間裏的少女祝清嘉。
都是可憐的孩子。
祝劉氏問:“她在庵中過得可還好?”
小廝點頭:“東西月月都沒少送,過得很好。”
祝劉氏點點頭:“入冬了,下個月多送些炭火還有棉衣去,從我月錢里扣。”
“是,夫人。”
“庵主,祝家送來的東西可真不少,給傻子用多浪費啊!”靜嫦看着祝家送來的東西指指點點。
“將這些收到庫房裏。”庵主吩咐,壓根兒沒有把這些向祝星那兒送的意思。
“是。”靜嫦開始收拾。
“娘!”男聲隔着大風傳來,人還沒到,聲音先到了。
庵主臉上瞬間掛上慈祥的笑,迎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