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

番外一

陽光雪亮,雪山腳下的小學裏傳來朗朗讀書聲。

“小時候,我常伏在窗口痴想——

山的那邊是什麼呢?

媽媽說:是海

哦,山的那邊是海嗎?”

講台上領讀的男人穿件白色高齡毛衣,稱得皮膚分外白皙。他將袖口挽到手腕以上,修長的手指夾着一本語文課本,臉上仍是那副略帶清冷,卻不具攻擊力的表情。

“桑吉,不要說話了。”他抬眼輕掃了坐在第一排的小男孩一眼,皺了皺眉。

“溫老師”小男孩立馬坐端正,高高舉起手,“我有一個問題。”

溫阮點頭:“你說。”

小男孩站起身,用不太標準的漢語問:“雪山的那邊,真的是海么?”

溫阮淡淡一笑,眼裏含着溫柔:“等你長大了,就自己出去看看吧。”

“老師就是從山那邊來的吧?我聽阿瑪拉說,山那邊到處是高樓,遍地跑的都是小汽車,比拉薩還熱鬧!有個地方叫天|安門,解放軍叔叔每天都會準時在那裏升國旗。”戴着紅領巾的班長甩甩羊角辮,恨不得將自己知道的一切全都告訴大家,“還有好多好吃好玩的東西!遊樂場、過山車、麥當勞、肯德基……老師,是這樣么?”

“嗯。”溫阮點頭笑道,“外面的世界豐富多彩,你們將來一定都要走出去看看。看看大海、高樓、萬里長城、天|安門……”

“可是,外面這麼好,老師為什麼還會來我們這裏呢?”桑吉歪歪頭,不解地問。

溫阮不語,只是揚揚唇角,轉頭看向窗外。

冬日的太陽從漂浮過的白雲間探出了頭,金色的光灑向溫阮的側臉。

還沒等他回答,屋外突然傳來“咣咣”的聲響。

“什麼聲音?”小朋友們交頭接耳,好奇地朝門外張望。

“是六叔在修房頂呢!”班長大聲說,“這幾天不是總颳風嘛,校長就拜託六叔來幫忙。”

“六叔來了?!”桑吉臉上露出驚喜的表情。

“六叔!六叔!”別的孩子也開始興奮地起鬨。

溫阮輕嘆了口氣,合上書本。

“課就先上到這裏吧,今天是除夕,大家早點回家團圓。”

溫阮話音剛落,教室里頃刻便像炸了鍋似的,孩子們爭先恐後地湧出教室,小鳥般地飛奔到院子裏,朝屋頂上正揮着鎚子修補房頂的魁梧男人揮手。

陳文武迎着太陽回頭,被晃得有些睜不開眼。即便是在冬季,他也還是只穿了件單衣。

他抬手擦了把額上的汗,沖孩子們露出個燦爛的笑臉。

“這麼快就下課啦?”陳文武朗聲朝站在最前面的桑吉問,“你們溫老師呢?”

“這兒呢。”溫阮從教室里緩步走出,抬頭看向陳文武,“你這‘哐哐’一通敲,還讓人怎麼上課?”

陳文武嘿嘿一樂:“大過年的,早點兒下課也好!大伙兒說是不是啊!”

“是——!”孩子們很給面兒地齊聲喊。

陳文武孩子王似地大手一揮:“放學吧!都給我記得按時寫作業,別惹你們老師生氣,聽到沒有!”

“聽——到——了!”

“六叔再見!溫老師再見!”

“再見、再見!問你們爸媽好啊!”

“路上小心,抓緊時間回家,別亂跑。”

目送孩子們走後,溫阮再次抬頭看向陳文武,眼神里縱容與擔憂參半。

“別傻樂了陳文武,小心從房頂上摔下來。”

“欸,那不能夠!”陳文武舉着鎚子又釘入一枚鋼釘,笑道,“再等我一下阿阮,馬上修完了!”

“不急。”

溫阮隨便找了個地方一靠,就這麼靜靜看着房頂上的人揮汗如雨。

富有節奏的敲擊聲中,耳邊又迴響起了方才教室里桑吉的問題。

“外面這麼好,老師為什麼還會來我們這裏呢?”

山頂有蒼鷹盤旋飛過,溫阮仰頭看向天空,淡淡一笑。

此心安處是吾鄉。

……

回家路上,陳文武和溫阮又專門繞道去了趟菜場,買了些包餃子用的肉菜麵粉。大概是剛下過雪的緣故,露天菜場的路面有些泥濘。

陳文武把溫阮拉到一個相對乾淨的地方站着,囑咐道:“你就在這兒等我,別把衣服弄髒了。”

溫阮覺得有些好笑,挑眉問:“在你心裏我是有多潔癖?”

陳文武憨直地樂了下:“就不願意看你臟着累着,一點兒都不成。”

他說完,小跑着鑽入了人群。

陳文武這人熱情爽快,人又經常往菜場跑,一來二往的就都和這些小商小販們混熟了。

轉一圈下來,除了本身要買的東西,手上還多了不少人家繞給他的瓜果蔬菜。

“武子,今天跟溫老師一塊兒來買菜哇?”四川來的賣黃瓜大嬸兒朝溫阮站着的地方瞄了一眼,又從菜車上挑了幾個新鮮番茄一併遞給陳文武,“你說溫老師天天都吃些啥子哦,長得真水靈兒。”

聽着自家媳婦兒被人誇,陳文武頓時心花怒放,頗為自豪道:“我吃啥他吃啥,人跟人不同唄!”

“你也不錯,長得壯實啊,跟頭蠻牛似的!”大嬸兒咂舌道。

她說完,邊上賣雞蛋的“東北媳婦兒”也跟着笑起來:“可不咋的,看他這一身腱子肉,八成那啥的時候可有勁兒着呢吧!”

陳文武頓時臊的老臉一紅。

大嬸兒推了“東北媳婦兒”一把,毫不介意地繼續玩笑道:“咋子嘛,你還想試試啊?”

“去去去,沒羞沒臊的!我家那口子也不差啊!”東北媳婦兒捂着嘴道,“我跟你說,前兩天我專門去找白大夫買了壇藥酒,他說武子平時就喝這個!”

“效果咋樣嘛?”大嬸兒湊過身去,臉上帶着三分害臊七分興奮。

“床差點兒沒給整弄塌嘍。”

“哎喲!呵呵呵呵——!”

“你小點兒聲笑!”

“怕啥子嘛,別個又聽不懂。”

看着兩個女人的話題逐漸變了味兒,陳文武清清喉嚨訕笑兩聲兒:“那什麼,你們聊着,我先走了啊!”

陳文武離開后,大嬸兒跟“東北媳婦兒”繼續用絲毫沒打算遮掩的嗓門兒耳語。

“你看武子跟溫老師兩個,看着跟小兩口似的。”

“可不咋的,我早就覺得像!”東北媳婦兒翻了個白眼兒,一副你才發現的樣子。

“那你說他倆要真是兩口子,平時在家會不會那啥?”

“那必須會啊,不然就瞅武子那樣兒,憋得住啊?”

“哎喲!呵呵呵呵——!”

“說起來,上次我偷偷捏了捏武子的胳膊。哎喲,鐵疙瘩似的!”

“鼻子也大!”

“呵呵呵呵哎喲——!”

……

高原的天黑得晚,即便已經快八點了,太陽也才剛有了些西沉的苗頭。

陳文武拎着一兜子菜,和溫阮踏着夕陽,不慌不忙地朝家走去。在轉角的路邊,他彎腰從殘雪中拾下了一朵帶着露水的不知名小花。

“給你花。”陳文武捧着花,遞給溫阮。

“人家開的好好的,你非摘它幹嘛?”溫阮嘴上抱怨,卻還是將其接過,小心放進了胸口的襯衣口袋。

“好看啊。”

“花么?”

“你。”

“呵,你還真是浪漫。”

溫阮朝前快走了幾步,背對着陳文武彎起眉眼。

“陳文武。”

“嗯?”

“來年在家門口種株白蘭吧。”

“好啊!”

“就是不知道能不能養活。”

“只要你想它開,就能開。”

……

伴着春晚主持人熱情洋溢的新年賀辭,溫阮將剛出鍋的餃子端上了桌。

“阿阮,又下雪了!”陳文武將頭從窗戶外頭伸回來,一臉興奮道。

“窗戶關上吧,凍死了。”溫阮拿過遙控器,將電視音量往下調了調,皺眉道“你耳朵是不是出毛病了?音量都快滿格了。”

“嗐,這不是顯得有點兒過年氛圍么!”陳文武搶過遙控器,把溫阮按在沙發前坐下。

“給阿識他們去電話了么?”溫阮問。

“去了,沒人接。八成也正熱鬧着,沒看到吧!”陳文武夾了個餃子放進溫阮碗裏,“快嘗嘗!”

溫阮點頭,朝窗外看去:“感覺夜裏會更冷,一會兒多拿床被子出來?”

“成!剛好王嬸兒前兩天剛送了一床給咱,說是自家縫的,暖和的很!”

“我怎麼不知道這事兒?”溫阮看向陳文武,問,“什麼樣兒的?”

“大紅的,看着特喜慶!上面還拿金線綉了對兒鴛鴦呢!”

“……”溫阮頓了頓,道,“聽着怎麼跟喜被似的。”

“欸,別說!還真挺像!”陳文武說著就起身朝卧室走去,“我這就拿出來給你看啊!”

“不用,先吃飯吧。”

“用!”陳文武咧嘴一笑,“都是喜被了,今兒晚上咱還不得洞個房啊?”

“你不是還要看小品么?”

“不看了!”

“你不看我還要看呢。”

陳文武把大紅被子往床上一扔,快步走回來一把將溫阮扛了起來。

“你幹嘛!”

“別看了,改明兒想看哪出,我親自給你演。”

“嘶……土匪。”

“欸,在呢。”

卧室房門被“砰”地關上,將電視裏的歡歌笑語隔絕在外。

大雪紛紛,像極了夜空中展翅飛舞的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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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在山的那邊》作者王家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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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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