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萬古青天，多事悲人（二）
“如此良辰美景，太子又有如花美眷相陪，真是春風得意羨煞旁人。”李牧襄先是恭維了一番，之後有些感傷地說道，“只是可憐我們國主，後宮無人掌管，夜夜操心勞力，孤枕難眠。”
李牧襄外貌並不差，此刻他收起了輕佻的表情，眼神迷離而深邃，真有幾分落寞的意味。再配上他略顯中性的聲音，倒是讓聽的人憑空生出了同情之心。
在座的人不知不覺被他的聲音吸引，他繼續說道：“臣此次來朝，不僅為了訂立我兩國的盟約，更是聽聞北國女子鍾靈毓秀，故此，向北國皇帝陛下求娶一位可以掌管靖國後宮之人。”
此話一出，滿座皆驚。
以往兩國和親，多是求娶妃嬪，能上來就以皇后之位來請求和親的，倒真是不多見。而且李牧襄的話里並沒有說必須是皇室公主，那麼，不就是隨便哪個北國女子都可以了嗎？
荻原聽到李牧襄的話，並不吃驚，他知道靖國表示臣服是一定要以聯姻作為維繫的。
“靖國國主當真是至情至性之人，不要求和親之人的身份，只要求和親之人的能力，如此氣魄倒是令人欽佩。不過……”荻原似乎有點為難地說道，“我朝能夠掌管靖國後宮的人可是不少呢？這可是真的不太好挑呢……”
荻原問他旁邊一個粗壯的宮女，語氣溫和地問道：“你願意執掌靖國後宮嗎？”
那位宮女第一次這麼接近太子，她看着太子清亮的眼睛，立刻羞紅了臉，把頭搖得撥浪鼓一樣。
眾人笑了起來，能夠折辱一下狂妄無知的小國使者，也是一件開心的事情。
阿墨靜靜地端起一杯清酒，觀察着李牧襄的反應。
蕊寒原本也想大笑，但是在看到阿墨波瀾不驚的表情以後，她立刻收了笑容，端端正正地坐好，順勢理了理略微凌亂的裙擺。
李牧襄卻絲毫沒有生氣，而是拱手不疾不徐地說道：“太子殿下，微臣此次是帶了國主的信物而來，此信物能夠幫助微臣替國主找到合適的皇後人選。”
“這倒是奇特，不知是何信物呢？”皇帝也來了興緻，開口問道。
李牧襄也不賣關子，從袖中取出一個竹筒，有些自得地說道：“正是蝴蝶谷的姻緣蝶。”
滿座驚嘆，蝴蝶谷位於靖國西南方，傳說是上古神人的住所，蝴蝶谷的蝴蝶各色各異，紅色同心圖案被認為是姻緣蝶，據說姻緣蝶第一次接觸到人以後，就會去尋找這個人命運中的另一半。無論是真有其事，還只是一個美麗傳說，姻緣蝶在近百年以來也消失在了傳說里。
而南靖國主上官明如此花費心力去尋找一隻蝴蝶，可見對此次聯姻也是十分重視。
李牧襄打開了竹筒，從裏面飛出一隻白翅紅紋的蝴蝶，果然兩個翅膀上是紅色的同心結圖案。
眾人無不驚嘆，看着那一隻傳說中的蝴蝶翩翩飛過眾人，到了雲田公主的頭頂，它盤旋了幾圈，似是有些遲疑。
雲田公主皺了皺眉頭，她被安排坐在離皇帝最近的位置，因為上次《秘戲圖》和太后皇后謀害凌貴妃的事，她一直顯得悶悶不樂。在蕊寒進來以後她不自覺地低下了頭，為《秘戲圖》的事情感到抱歉。
她抬起頭看着那個預知着她未來的蝴蝶，面上不知是喜是悲。
她知道，這一次和親的人，多半是她。
然而那隻蝴蝶在雲田公主頭頂盤旋幾圈以後，卻朝着另一個方向飛了過去。
蕊寒正低頭整理自己的裙擺，只覺鼻尖一癢，入眼卻是紅白交映之色——那隻蝴蝶不知為何，飛在了她的臉上。
太子的臉色瞬間變了。
雲田公主的表情更是震驚。
李牧襄也是有些吃驚，但是很快，他的嘴邊漾出一個讓人捉摸不透微笑。
蕊寒渾身僵住，大氣都不敢出。感覺蝴蝶扇動翅膀時拂過臉頰，她再一看，那隻蝴蝶居然飛離了她，徑直朝着阿墨的座席飛過去。
它似乎認識他，堪堪地停在他的肩頭，雙翅微微翕動，彷彿一次深而勻長的呼吸。
太子朝阿墨投去感激的目光，然後他吸了口氣，目光清冽，定定地看着李牧襄，說道：“看來貴國的姻緣蝶在我北國反而迷了路，這姻緣蝶一共選擇了三個人，甚至國師也在內，貴國國主總不會連國師也要娶過去嗎？”
席間一片嘩然，雖然很想笑，但是取笑國師這種事情，他們是不敢做的，於是一個個眉來眼去，互相憋着笑。
李牧襄受到荻原的質問，並沒有生氣，而是意味深長地說道：“古來緣分一字，不是人力所能左右，既然姻緣蝶選擇了三個人，那麼國主的有緣人就在這三人中間，如此說來，靖國皇后非雲田公主莫屬了。”
雲田公主臉上說不出是高興還是悲傷，只是定定地看着阿墨肩頭的那朵蝴蝶。
阿墨肩上的姻緣蝶卻瞬間起了變化，原本的白底紅紋很快變成了紅底白紋，白色的同心結看起來分外刺目。
很快，蝴蝶翅膀上的紅色也開始褪色，直到完全褪成白色，然後化作齏粉。像是一朵花，在一個呼吸之間就已經凋謝。
李牧襄的表情突然沉靜下來，他的手在袖中不自覺地輕輕地顫動，看着那個輕撫肩袖的男子，心裏滿是疑惑。
北國國師，他的真實身份，究竟是誰？
阿墨輕輕撣去了肩頭那朵蝴蝶化作的陳灰，彷彿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只是攏在袖中的左手，在微不可聞地進行推算。
夜宴結束后，太子對阿墨說道：“多謝先生方才出手，我沒想到靖國居然把心思打在了蕊寒的身上。”
阿墨不置可否地說道：“只怕秦小姐的純血裔身份也傳到了靖國，不到最後一刻他只怕還會打秦小姐的主意，殿下應當多加防範。”
“學生知道。”荻原答道。
阿墨坐上回鳳闕的馬車，不自覺地去看自己的肩頭，那裏，剛剛有一隻蝴蝶停留後凋謝。
荻原以為是阿墨施展幻術把蝴蝶引到了他這裏，可阿墨自己知道，他什麼都沒做，那隻蝴蝶是自己飛過來的。
他已經推算了她的命格，不是她。
那她，又為何會與他有聯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