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人間多事,方寸微光

第12章 人間多事,方寸微光

“你可以試試,至少我不會害你。”荻原誠懇地說道。

她靜默良久,久到荻原覺得心灰意冷。

“好。”她看着他的眼睛,吐出這一個字。

只這一句出口,卻彷彿身上所有的重擔都卸了下來。她如釋重負地長舒一口氣。

荻原則是彎了彎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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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顏拿着手中的信件細細看去,卻時不時地嘆口氣。

阿墨實在受不了他,接過他手裏的信,從頭到尾仔細讀了一遍。

而後,他的右手輕輕敲着桌面,腦子在飛速地轉動。

最後,他緩緩說道:“靖國突然間要派使者來夏都,怕是有什麼詭計。北國雖說目前為各國之首,但是連年征戰,如今正需修養,如果我是上官明,現在應該是進攻北國的好時機。他怎麼會突然間甘願向北國朝貢,自降為邦國呢?”

商顏換了個舒服的坐姿,兩條修長的腿搭在桌子上。百無聊賴地說道:“你還知道北國需要修養啊?北國不就是被你打仗打窮的嗎?他願意當邦國就當邦國吧,陛下肯定會賠個公主進去的,上官明也不吃虧啊。”

上官明本是靖國攝政王之子,據說他四歲方能走路,七歲才會說話,長大后不識兵戈棍棒只愛舞文弄墨。但就是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貴公子,卻在自己的父親攝政王薨逝之後獨攬大權,甚至逼迫幼帝退位,自己當了皇帝。

阿墨皺起了眉頭,認真地說道:“上官明野心很大,從他在他父親攝政時一直藏慧守拙來看,此人絕對比他父親有心機。哼,說不定他父親的死也和他有關呢。”

“這麼狠?”商顏驚訝,“要是太子登基,恐怕鬥不過這人啊。”

“年僅二十七歲便有如此城府,太子哪裏勝得過他?”阿墨嘆道,“中原人雖無神裔血統,無法修習通天之術,卻常出才能卓絕之輩。和這樣的民族對抗,北國不一定能贏。”

“那群凡人有什麼好怕的,除了制度完善些,沒有什麼優勢嘛。”商顏不以為意地說道。

“非也,”阿墨回答,“他們的歷史很長,所有的文化都經過了驗證,只是人治這一點有諸多弊病。”

“有弊病?那你還用得那麼起勁?你推行的有幾條律例不是仿着中原人的?”商顏沒好氣地說道。

“你沒發現我竭力效仿中原的歷史,對神裔的歷史卻隻字不提嗎?”阿墨從書架上拿出一本書,緩緩攤開,“歷史可以是經驗,也可以是負累。我們只要從他們那裏來的經驗,如果發現了阻礙民生的東西,捨棄就是了。如果是我們自己的,捨棄落後的歷史就很困難。”

商顏抽了抽嘴角:“你心裏果然是么蛾子多。”

阿墨輕輕一笑,笑容如水面的漣漪溢開,卻是沒有再發一言。

商顏想了想,說道:“還是先籌謀一下南靖使者的事吧,你覺得他們會挑哪個公主和親?”

“他有挑的餘地嗎?如今還待字閨中的公主,只有四公主與五公主,四公主已經與劉將軍訂婚,今年七月便會出嫁,那就只剩下五公主雲田了。”阿墨淡淡地說道。

商顏皺起了眉,說道:“雲田公主年僅十二……”話沒說完他又嘆了口氣,“罷,兩國聯姻而已,只有利益,無關個人。”

“十二歲,已經不小了。”阿墨冷冷地說道,“你十二歲時就已經可以領兵征戰,若不是你在戰場上將我撿回來……”他頓了一下,“她既然出生在帝王家,就該對這樣的命運有所覺悟。”

“阿墨,她本來可以像個普通人一樣無憂無慮地生活。可是你為何要帶皇上南巡到她的藏身之處,讓陛下發現了她?”商顏不解地問道。

“你在責怪我?”阿墨反問道,“你覺得是我害她成為了政治工具?”

“我不知道,阿墨。”商顏苦笑道,“我們當初不是說好,要建立一個人人都可以安居樂業的國度,可是現在北國已經足夠強大了,我們還是要用女子來向別的國家求和平,哪怕這個國家十分弱小。”

他有些凄涼地說道:“我們現在做的究竟是什麼呢?”

阿墨沉默良久,緩緩開口:“我們做的任何一件事都不會被浪費。當靖國也成為北國的一部分,天下便沒有國度之分、種族之別。任何結果都需要過程,商顏。”阿墨嚴肅地說道,“你不能因為沒有看到最後的結果,就否定我們現在所做的一切。”

“而且,”阿墨略微有些傷感地說道,“我不是魔鬼,荻原。我不會害一個沒有分辨能力的孩子。我是發現雲田公主在外的生活並不如意,那個管家似乎想把她賣出去。是因為這樣,我想她回到皇宮,至少有陛下疼愛她,只是這疼愛,要付出代價。萬事皆如此,若要得到就要承擔後果,親情與富貴也是如此,你看秦相家的那位小姐就懂得這個道理,對自己和太子的婚事沒有絲毫怨言。”

“好吧。”商顏嘆了口氣,“中原人所說的天下大同,真的會到來嗎?”

“會的。只是我們在有生之年,可能無法看到。”阿墨堅定地說。

“沒有戰亂,沒有流離失所,每一個普通人,都可以靠自己過得幸福嗎?”商顏喃喃地說道,“我幾乎不能相信,阿墨。當你說要和我締造一個全新的世界,我沒想到這中間會這麼難。”

阿墨像一個長輩一樣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我們所堅持的,最後都會成真。”

又是相對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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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國,先賢殿。

身着明黃龍袍的男子從殿門輕聲走了進去,他身材削瘦,丹鳳眼,尖下巴,寬大龍袍里露出他纖細如竹的手腕,他走過整個大殿,一一拂過牆壁上的人像——那是歷代南渡的中原人之中,最有功績的人物。

他安靜地走過,停在一個畫像前。

那是一副女子的畫像,畫中美人姿容秀雅,只是柳葉彎眉輕輕皺起,似乎有難言的心事。她年紀看起來還很小,卻身着黑色的窄袖長襟外袍,衣服上綉着大片的白色海棠,黑白相應,竟有一種素簡與華美的融合。

這是一個年輕而守寡的女子,也是逝去的先賢中,唯一的女性。

在畫像的空白處,他看到了這個女子的名字——謝芳海。

上官明在心裏默念了這個名字,而後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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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皇宮以後,荻原便讓蕊寒去一處偏殿等他,他則去正殿上朝。守着偏殿的小宮女殷勤地給她上了糕點,蕊寒拈起一塊紅豆糕,還沒放到嘴裏,荻原卻回來了。

他皺着眉頭,憂心忡忡地說道:“父皇今日身體不適,沒有上早朝,我現下去探望父皇,你隨我一起去。”

“我也要一起去?”蕊寒疑惑地問道。

“當然了,你在場我才好把御醫弄過來。”荻原說道。

“那好,我跟你去。”蕊寒說著,跟着他往內殿走去。

內殿裏葯氣氤氳,一眾太醫聚集在一起,焦急地討論着什麼。見到太子,他們忙作揖行禮:“參見太子殿下。”

“諸位太醫不必多禮。”荻原手攙起為首的一個老太醫,語氣關切地問道:“父皇的病情如何?”

“現下已經得到控制,太子不必多慮。”老太醫說一句話鬍子顫一下,然而言語卻是敦厚的,一種長者的關懷從他身上蔓延出來。

荻原來到皇帝的床榻前,俯下身子,關切地問“父皇,你感覺如何?”

皇帝的臉色有些萎黃,原本強壯的身體漸漸瘦得皮包骨頭,他彷彿一棵逐漸枯萎的植物,失掉了生命的養分,

聽到兒子的談話,他抬了抬困重的眼皮:“為父越發覺得精力不如從前,只怕大限將至……”

“父皇這是在說什麼話,父皇吉人自有天相,一定會痊癒的。”荻原安慰道。

皇帝知道她只是在安慰自己,卻仍是欣慰地笑了笑。

“父皇,你看看今日是誰來了?”荻原見皇帝露出笑容,連忙道。

蕊寒到他近前來,施施然行了一禮:“民女見過陛下。”

“哦?”皇帝有些驚訝,但依然露出了和藹的笑容,“免禮,你能來看朕,讓朕很是驚訝。”

“父皇,蕊寒聽聞父皇龍體不適,有心來向父皇請安,兒臣便把她帶來了。”荻原微笑着說道,伸手去拉她的手,蕊寒掙脫了一下沒有掙開,只好任由他拉着。

“哦?那倒是難得你有這份心。”皇帝看着蕊寒,溫和地答道,待視線移到他們互相牽着的手,笑得臉上的褶子都平了,而後他問道,“你臉色怎麼這麼差?莫不是我這不孝的兒子惹你生氣了?”

蕊寒紅着臉回答:“不,太子殿下對我很好。”

“父皇,她是在為丞相的病擔心。”荻原連忙說道,“丞相昨日突感風寒,今日還不見好,蕊寒擔心罷了。”

“是這樣?”皇帝無意地問了一句,又擺擺手說道,“讓劉太醫去給秦相看一下吧,劉太醫在太醫院待過多年,醫術還是經得起考驗。”

劉太醫聽到這話,連忙出來向荻原行禮,說道:“老臣領命。”

“如此,兒臣便替秦相謝過父皇了。”荻原彎腰行禮,沖蕊寒眨了眨眼,意思是:水到渠成,我厲害吧?

蕊寒不發一言地別過臉。

成功拐來了一個太醫后,荻原卻並不急着帶劉太醫去秦家,反而把他帶回了太子府。

“劉太醫,帶我收拾一番,帶些補品,再隨你一同看望秦相。”荻原笑着說道,命令下人給劉太醫斟上了茶。

劉太醫恭恭敬敬地答着“不敢不敢”,心裏卻翻了個白眼:你不就是想跟秦相家的小姐多待一會兒嗎?

他喝了連喝了幾杯茶,感覺太子這去得也太久了。想起身一探究竟,他還未站起來,只聽到侍立在一旁的侍女驚呼道:“劉太醫,您怎麼了?”

說著這個侍女一腳踹在劉太醫的腿窩處,劉太醫一個不穩便臉朝地趴在了地上,那個侍女卻依舊驚呼道:“劉太醫,您沒事吧?”

她說著便要伸手去扶他,在接觸到他肩膀的那一刻,她一掌拍在他的了腦後,劉太醫當場兩眼一翻昏了過去。

“劉太醫,您是不是病了?”那手腳利落的侍女忙招呼幾個家丁,“快,扶劉太醫進去休息!”

家丁們便把昏迷不醒的劉太醫架了出去,留下拿着藥箱的小葯童在原地瑟瑟發抖。

太子此時卻換好衣服出來了,小葯童一見到他,馬上泣涕漣漣地指着那個侍女說道:“她……她……”

“她怎麼了?”荻原一臉茫然地問道。

“殿下,劉太醫久坐後身體不適,不小心摔了一跤,奴婢已經讓人服侍他休息了。”侍女搶先一步回答。

摔了一跤?明明是被你打的!小葯童在心裏這般呼號。

“哦,那可怎麼辦?還要給秦相看病呢?這可是皇命呢……”荻原有些苦惱地撓撓頭。

“你……你們……”小葯童說不出話來——這一出分明是串通好了的!

“違抗皇命可是要殺頭的……”荻原貌似有些可惜地說道。

“劉太醫忠君愛國,必定死而後已。”那個侍女接道,“死”字語氣尤其重。

小葯童不淡定了,一下子跪在地上痛苦連天:“殿下饒命!救救我師父!救救我師父!”

“罷了,本太子宅心仁厚,我府中也有江湖名醫,醫術不比劉太醫差,就讓他喬裝成劉太醫給秦相診治吧。”荻原看着這個小葯童,一副“你應該感謝我”的模樣。

“謝殿下!謝殿下!”對方的頭磕得砰砰直響。

荻原低聲“嗯”了一聲,對某處說道:“那麼今日,你便代替劉太醫去給秦相診治。”

那人緩緩走出,穿着一身太醫服,他眼窩凹陷,顴骨高聳,但是整個人卻很有精神。

“是,殿下。”他應了一聲,回過頭還對小葯童笑了笑。

小葯童一見他,臉色瞬間雪白:“方……方院判?你、你不是,在大牢裏嗎?”

“方某命不該絕,殿下給了方某一個將功贖罪的機會。”方明朗淡淡地說道。

“這……這……”小葯童額頭上沁出豆大的汗珠。

“我問你,今日給秦相診病的是誰?”荻原看着驚慌失措的小葯童,開口問道。

“方……”小葯童下意識地說道。

“嗯?”荻原的語氣上揚,眸中寒光一閃,透露着殺氣。

“哦不不不!是劉太醫!是我師父!是我師父!”他連忙改了口,點頭如搗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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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秋隨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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