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誠】
玉翠慢慢地側過眼,微卷的睫毛輕顫。
她的聲音沙啞又平靜:“賀元,你有你的責任,有你的抱負……而我,”微頓了下,“也有我必須要去承擔的責任,有想要實現的追求。”
她唇角漾起極淺的笑,如曇花一現,清澈的眸子望向他:“正如你無法拋棄國公府的一切,無法舍下長公主、老國公爺陪我一起離開一樣……我也沒有辦法說服自己,背棄生養我的父母家人,留在這個陌生的時代。”
窗牖被夜風吹得哐當作響,那風像是一束交纏的細絲一樣,曳着虛長的尾巴鑽了進來。
白燭滅了幾盞,玉翠鬢角的碎發也被拂得輕輕揚起,模糊了眉眼的輪廓。
賀元看着她,眼中漸漸漫起紅意。
掌下的肩胛削瘦,隔着衣料都能感覺到肌膚的涼意和微僵。
留不住,終究是留不住……
這個念頭忽地拔地而起,一瞬間便在腦海里生了根、發了芽。像春日裏的蔓草一般,瘋狂地生長,束得他幾乎喘不過氣來。
呼吸越來越濁,賀元闔上雙眸,喉結輕輕顫動了下,想將這荒唐的念頭驅散。可腦海中似乎有道冰冷的聲音一直在重複——
“留不住,你留不住她的,放棄吧,別做無謂掙扎……留不住,留不住的……”
不!
他偏偏不信這個邪!
賀元猛地睜開眼,將面前人緊緊摟入懷中。
他從來就不是信天認命的人。
無恥也罷,卑劣也好。
他要她!要定了。
就算死後烈火焚身、要被判下阿鼻地獄也不會放走她!
手臂的力道不知不覺加重,他幾乎想把眼前人揉進自己的骨血里,再也不用分開才好。
玉翠雙手平靜地垂在身側,任他死死環抱着。
她知道,他聽進去自己的話了。這種反常的舉動,恰恰說明了他心裏的不確定。
他需要時間去接受,玉翠願意給他時間。
短暫的痛楚在時間的洗禮下,總有一天會變得淡若無痕。
“阿元,我但願我們沒有遇見過。”她緩緩抬起手,虛抱在他腰側。
那聲音就像是砂紙輕輕摩擦,在賀元耳旁不遠響起。
他喘息聲越發明顯,下巴抵在她的頭頂,幾乎把她整張臉壓在了自己綴暗紋的衣襟前——他連要留給她呼吸的間隙都全然忘了。
“既然天意讓你我遇見,以後也應當一輩子在一塊,生同衾死同穴。”他的嗓音沙啞急促,隱隱有氣息不穩的顫意。
玉翠輕輕地嘆息了一口氣,幽然同夜風融在一起,分不清嘆息與風息。
她右手慢慢往上,輕撫着他背脊,很溫柔地安撫:“定初,不要逃避了。你該有很多話問我才對,關於我的來歷、我所生活的時代、我經歷過的生活……可是,”輕笑聲幾不可聞,“可是你什麼也沒問。”
“你猜到了對嗎?”玉翠輕聲問,“定初,我知道你是聰明人。我的來歷,你應該有幾分猜到了罷,我們之間……看不見未來的。”
“別再胡思亂想了!”賀元兀地鬆開她,厲目如鷹隼般盯緊她,“我們之前還有長長几十年的相守。等中秋完婚後,你就是我賀元名正言順的妻子,國公府就是你我的家,不要再去想以前的事了。”
“翠娘,別去再想以前,行嗎?”
以賀元的性子,這幾乎是在祈求了。
玉翠淺笑着搖了搖頭。
她平靜地牽起他的手,燈下垂眸的樣子就像是世間最溫柔賢良的妻子。
“定初,忘記是很難的事。我不可能忘記我的父母,忘記我的朋友,忘記我之前幾乎快二十年的人生經歷。就像……”她緩緩抬眼,抿出一個笑,“就像我以後也不可能忘記你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