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

檐下飛出只紅嘴喜鵲，撲哧着灰藍色的翅膀，飛上了龍爪槐樹梢。

丫鬟偏過頭，搗了搗身旁小廝，開心地小聲說：“呀！你瞧，連這報喜鳥都來了，主子們指定是和好了。”

小廝手裏捧着衣裳，也笑得合不攏嘴，他壓低聲回：“依我看，咱們這院裏就快‘放晴’咯。”

稍頓后，聲音又壓得更低：“打小我就聽街坊說，這夫妻嘛……”他兩隻大拇指湊一塊輕輕一碰，“總歸是和好得快。”

正說著呢，“哐當！——”一聲異響。

他家世子爺摔門而出，陰沉着臉色立在台階下。

這又是怎麼了？

小廝與丫鬟面面相覷，丫鬟輕揪小廝袖角，指了指天色提醒他。

可不能誤了早朝時辰。小廝認命地挪步上前，小心翼翼地開口：“世子爺，快到卯時了……”

沒有回應，長到快令人窒息的一段沉默。

小廝額角冒出細汗，戰戰兢兢地向上瞄了一眼。

這一瞄，主子頸側那幾道細細長長的紅痕便映入眼帘，幾乎是平行的，從耳後一直蔓延到衣襟裏頭……像是貓兒撓的一樣，可又……

沒容小廝細想，一道冷淡的音便飄過來：“吩咐人去備馬。”

再抬頭，主子已抬腿走遠。

忙囑咐了小僕，小廝捧着衣裳，一路小跑去追自家主子。

*

已過了午時，桌子上的菜紋絲不動。

眼瞧着上頭的熱氣快沒了，丫鬟們只得端下去又重新熱。

“少夫人，”一丫鬟彎下身勸，“您好歹用些，一點米菜不進肚子，若是弄壞了身子可怎麼是好。”

玉翠抱膝坐在榻上，淡淡地說：“我不餓，你們不用忙活了。”

說完掌心輕輕撫了撫腹部，若有所思。

“有大夫嗎？幫我請個大夫過來。”她忽地開口。

“這……”丫鬟遲疑了下，既不敢應，又不敢不應。

她與那幾個專司保護少夫人的侍女不同，是主子爺特意撥來陪少夫人聊天解悶、伺候飲食起居的。

她自然可以出去請大夫，可也得着這裏頭的責任風險，這萬一……

丫鬟隱晦地朝榻上人尚平坦的腹部悄悄瞥了眼。

“你在打量什麼？”

冷不丁一句話，驚得丫鬟慌忙垂下頭。

“奴、奴婢……”

“放心，肚子裏還沒揣上種。”玉翠打斷她的話，似笑非笑，“我不過是心裏不痛快，想開幾副葯調理一下。怎麼——這也不行？”

“少夫人……”丫鬟吶吶地喚了聲。

“別叫我少夫人！”玉翠厭棄地蹙起眉，冷笑了聲似自嘲，“連請個大夫也得向下人請示，我這算哪門子的夫人？”

這話說的可就誅心了。若是傳入世子爺耳中，以為她們怠慢少夫人，那可就……

丫鬟不敢再深想，垂了頭恭謹地說：“少夫人勿惱，奴婢這就讓人去請大夫。”

玉翠淡淡“嗯”了聲，面色緩和不少，微微一笑望向她：“去吧。”

丫鬟低低地應了聲“是”，可腳步卻仍有些遲疑。

玉翠起身，免不得又添了句安她的心，“你且放心便是，這屋裏頭加上你我足有十餘人。大夫來了，也是在十來雙眼皮子底下，我還能讓人家配出什麼毒藥來不成？”

此話一出，丫鬟確實安心不少。想着應當不會出什麼亂子，且若此時再推拒，免不得就要把少夫人給得罪了。

兩廂一權衡，丫鬟福了身：“奴婢這就去辦。”說完便躬身往外退。

將將要退出門之際，忽地又聞一聲——

“等等。”

丫鬟停下腳步，不解地抬起頭：“少夫人……還有什麼吩咐？”

玉翠眉眼微彎，不緊不慢地開口：“聽說——芝蘭堂的那位女大夫醫術不錯。你去請她過府來替我診治，這有些事……”她意有所指地一頓，又淡淡啟唇，“請教那些個男大夫可不大方便。”

丫鬟雖不明所以，卻仍應下：“是，奴婢這就讓人去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