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8章 大結局(正文完)
第二天一早,天都沒亮。
床上的少女仔細傾聽着客廳里的一舉一動。
他拿了幾件衣服裝在行李箱。
他把刮鬍刀擱在了箱子底下。
他走到房間,把床頭的手機充電器給拔了。
他站在床邊看了她好久。
他摸了她的頭髮,也親了她的右側臉頰。
可他,還是走了...
聽到房門輕輕“砰”的一聲關上,蘇芍再也裝睡不下去,她身體一點點蜷縮起來,雙手捂着嘴,沉默也無助的痛哭。
枕頭很快濕了,被褥上也濕漉漉的一片。
她裝睡了一整夜,躺在宋晏的身邊,任由他牢牢抱緊,也伸出手死死和他相擁。
像是兩個深夜孤苦伶仃的靈魂,相互依偎,卻依然找不到可以挽救的辦法。
蘇芍不敢清醒。
她不敢!
她害怕一旦她是清醒的狀態,只要心裏勸阻的念頭再堅定一些,一定會不顧一切把人留下來。
她不能這麼自私。醫院裏,有很多人比自己更需要宋晏的存在。
最終,她還是妥協了,放手了,用一種悄無聲息的姿態讓他離開。
她以為這樣子,可以讓宋晏離開的毫無負擔。
可他又怎麼可能看不出來她是裝睡的?
...
宋晏拎着箱子,乘電梯到了13樓。
電梯門緩緩打開。
門口,站着一個消瘦的中年男人身影。
脊背疲憊,有些駝。
那沉穩凌厲的雙眼,此刻黯淡無神,像是一瞬間蒼老了十幾歲。
他站在電梯門外,視線緊鎖着電梯裏的宋晏。
乾澀的嘴唇輕顫幾下,含糊的聲音被風吹散了。
宋晏看到父親站在電梯門口,他表情沒多少錯楞,似乎早就知道父親會在這裏等他。
也許,這就是血緣的默契。
我知你想要做的事。
你也懂我心裏的話...
“李伯跟您都說了吧?”宋晏從電梯裏走下來,站定到宋元明跟前。
宋元明點頭,“說了。”
他回答的很快,說完話,腦袋撇到一旁。
走廊上,氣氛變得些許沉重。
可悲傷的話,父子倆都隻字不提。
“聽說那邊冷,厚衣服帶了沒?”宋元明清了清嗓子,找話題問。
“帶了。”
“多喝點兒水...要是能休息,就多休息會兒吧。”
“好。”
“家裏不用擔心,公司我也會先幫你照應着。”
“謝謝您。”
宋元明低下頭,朝宋晏擺擺手。他聲音輕細,微弱,“走吧...”
他喉嚨和嘴唇顫抖不止,看得出來,他心裏還藏着很多很多的話,那些對孩子滿滿都是挂念和擔心的話。
“快走吧...”宋元明嘆了口氣,催促,“照...照顧好自已。”
樓道里,燈光熾亮。
宋晏清晰看到了那蒼老面龐上,皺紋斑斑的眼角藏着濕潤。
“爸。”他動了動唇,輕笑,“上次的炸醬麵,有點兒咸了。”
宋元明猛地抬頭。
他倏然發現,原來不知不覺中,兒子都已經這麼高了,比他高了將近一個半頭。
那個剛出生,跟他雙掌大小差不多的嬰兒,已經成為了可以為國家遮風擋雨的男子漢!
那個呱呱啼哭,坐在他肩頭吵着鬧着要踢足球,放風箏的小男孩兒,面對生死也能泰然無懼了。
他的兒子,在他遲來的關心裏長大了。
也許他是個合格的企業家,但絕對不是個稱職的父親...
“等我回來,您再給做一次吧。”
宋元明胸口撕裂般疼起來。
他哽咽,“好好好!等你回來,等你回來...爸再給你做,少放點兒鹽。”
他卸下了要強的面子,卸下了一身傲骨。
不就是一碗炸醬麵,只要他兒子能回來,讓他做一輩子炸醬麵也是願意的啊!
宋晏抿了唇,走進電梯。
手指按下負一,“走了。”
電梯門緩緩關上。
宋元明一個激靈,他快步擠到電梯門前,眼角藏着掖着的淚水,瞬間模糊雙眼,“兒子!爸現在不僅會做炸醬麵,還會做油潑面,蔥油麵,西紅柿雞蛋面,臊子面,榨菜肉絲麵...”
“兒子,爸等你回家吃飯。”
“少放鹽,爸知道!”
“爸都知道了...”
知道關心你太遲了。
知道...你也許就回不來了。
電梯門關上。
一字一句,宋晏都聽清了。
...
一周時間過去了。
蘇芍這一周過得,可以用四個字來形容:度日如年。
她每天都失眠,即便睡著了,也許下一秒,就從夢裏驚醒。
她夢見宋晏躺在床上,渾身插滿了塑料管,氣息虛弱,一個字都對她說不出口。
每每醒來,蘇芍都抱着膝蓋坐在床上痛哭,像是被全世界拋棄了一樣,永遠孤獨無助。
她幾乎每天給宋晏發了幾百條信息。
可一條回復的都沒有。
他像是徹底從她的世界消失了,找尋不到一點兒蹤跡。
越是這樣,蘇芍就越恐慌。天天提心弔膽,整個人像是緊繃的弦,不敢讓自己放鬆一分一刻。
早上,她洗漱完,換了個衣服就去上班。
這幾天,電視台的氣氛也不對勁兒...
蘇芍無精打采走進電梯,有其他辦公室的同事認出她,悄悄八卦着問,“唉,你是新聞部的吧?”
蘇芍“嗯”了聲,沒多說什麼。
同事一臉擔憂看着她,“聽說你們部有點兒慘啊。”
蘇芍抬頭,好奇回望他。
同事,“現在W市因為疫情原因封城了,消息閉塞,很多營銷號天天在網上惡意引導輿論,說什麼某某醫院都死了快十幾萬人了,醫院到處堆的都是屍體,可怕至極!最氣人的是,還有一些網民竟然相信了?也跟身邊人散播着這種輿論。你沒看最近的朋友圈,還有家族群,簡直成了那些營銷號煽風點火的戰場!”
“當地沒有記者澄清么?”蘇芍問。
“一座城現在因為疫情淪陷了,當地記者總共就那麼一些人。你想想那麼大一座城,幾個人一天跑斷腿都做不完採訪,更別說統計出來死亡人數,清楚公佈於眾了。”
“你剛才說...我們新聞部有點兒慘?”蘇芍捕捉到了什麼。
“叮”的一聲,八卦同事到了自己工作的樓層。
他同情掃了蘇芍一眼,嘆氣說,“你一會兒進辦公室,應該就知道了。”
說完,拎着公文包快步消失不見。
...
蘇芍推開辦公室的門。
果然,今天上班的氛圍,低沉到了極點。
顧菲也在她們辦公室,懷裏抱着一份文件。
看到蘇芍進來,她揉了揉紅腫的眼,淡聲說,“坐吧。”
九點左右,新聞部同事陸陸續續都到齊了。
大家也都聽見了一些什麼風吹草動,臉上的表情比哭還難看。
顧菲一掃平時女強人的性格,她清了好幾次喉嚨,紅着眼眶把懷裏的文件發給新聞部眾人,“W市現在緊缺記者,上面發了文件,希望我們可以儘快動身支援。”
話落,本就不算大的新聞部,因為那一聲聲急促的呼吸聲,空間變得更為狹窄擁擠。
聶誠是老記者,他做過無數新聞採訪,可現在面對這樣一場性命攸關的採訪時,他本能退縮了,沉默着垂下頭。
姜濤更不用說了,剛畢業的大學生,連個女朋友都沒...惜命!
王慧茹也是老記者,入台多年,以前也參加過很多危險性高的新聞採訪。去年,她女兒剛滿一歲...
顧菲看了一圈兒,見十幾個人都有意無意避開她的目光,她也心裏難受的很,想把給她分配這種活的領導給罵死!
幹什麼不好?非要讓她來勸人往火坑裏跳!
現在W市的危險情況,誰能不清楚?
顧菲咬咬牙,強忍住眼裏的淚,“媽的,老娘就說咱們台記者緊缺,沒人能...”
她話沒說完,角落裏,有人緩緩舉起了手。
那手臂纖細,白凈,一看就是個嬌瘦小姑娘的手臂。
是蘇芍!
顧菲死死盯住那條手臂,她表情複雜朝蘇芍投去探究的目光,“小蘇...”
“這次採訪不是開玩笑的。要進病房的,要跟患者近距離交流的...”
她的話說完,蘇芍依舊高舉手臂,堅定不移像是塊兒磐石。
顧菲拔高聲調,帶了哭腔,“弄不好會死人的!會死人的啊——”
蘇芍抬頭,表情很是淡然,甚至還有種欣慰的解脫。
“我知道。”她聲音很輕,比風都柔軟。
“知道你還...”顧菲咬唇,後面的話沒再說。
畢竟上面是讓她來勸人去的。
蘇芍站起身,微笑,“我父母早逝,沒有直系的兄弟姐妹,家族產業有第二繼承人。我熱愛新聞,熱愛新聞能把事情最真實的一面呈現給觀眾,把最真實的聲音讓每一個人聽到。”
“我希望多年以後,不管我在新聞這條道路上走了有多遠,始終不會忘記,我當初是因為什麼而出發,因為什麼選擇了這個職業!”
聶誠幾人不約而同扭過頭,臉上的表情很是震驚,似乎都不敢置信,這是一個還沒畢業的小姑娘說出口的話。
對比他們,她真的勇敢無畏太多!
顧菲喉嚨啞着,皺眉問,“你...你就不怕死到那兒?”
“怕!”蘇芍用力點頭,眼淚控制不住無聲往外流淌,順着兩頰,流到了下巴尖兒,“可有個人跟我說...肩負使命,犧牲為榮!”
肩負使命,犧牲為榮!
整個辦公室的人聽到這一句話時,脊背一震,腦袋似乎被人當頭一棒,一下子想明白了許多。
有一些職業就是這樣的。
他們身上背負的東西是常人看不到的。
人們只看到了風光耀眼的一面,可真當突發事情來臨時,率先犧牲,付出生命的人正是他們!
軍人、醫生,記者...還有很多,那些默默卻始終偉大的職業工作者。
聶誠站起身,捋了捋袖子,“我也去!”
“還有我!”姜濤擼了擼頭髮,暴躁喊,“等從W市回來,再找女朋友不也一樣?說不定到時候台里那些漂亮妹妹,被我的荷爾蒙迷得七葷八素!”
“我...”王慧茹喃喃,“我小女孩兒剛滿一歲,身邊少不了人照顧,我就不去了吧...”
顧菲尊重她的個人意願,“還有要去的么?”
有個比蘇芍大一兩歲的女孩子舉手報名,還有一位在台里工作態度一直弔兒郎當的男同事也想跟去支援。
一行五人,差不多也是夠了!
顧菲哧溜着鼻子,“大家為疫情做的一切貢獻,台里永遠會銘記住的!時間比較趕,你們現在就回家收拾東西,晚上坐枱里安排的飛機連夜趕往W市支援當地的新聞工作!”
...
蘇芍拿了個箱子,蹲在主卧地上收拾東西。
她眼睛明亮璀璨,像是藏了星星。
這一點兒都不像是要去“跳火坑”的人。
相反,激動的難以言喻。四肢百骸,渾身血液都是沸騰的。
她終於不用坐以待斃,可以義無反顧的去找尋他。
害怕么?
怕死么?
怕啊!
怎麼可能不怕!
但是想想,她花盡所有力氣去愛的人都不怕,她又在害怕什麼呢?
即便是怕,可也能為了他,而變得堅強。
他身為醫生,有病人需要挽救。
她身為記者,有真相需要守護!
為彼此勇敢,也為自己的職業而不屈戰鬥。
蘇芍翻衣櫃的時候,在角落裏發現了一個精緻的盒子。
位置很隱秘,像是被人故意藏在那裏的。
她蹲在地上慢慢打開。
眼睛被盒子裏的光刺了一下。
是一顆鑽戒。
看模樣就知道是定製的鑽戒。
TLOML
Theloveofmylife.
此生摯愛。
她捧着那顆戒指,眼淚毫無預兆地往外翻湧。
不知道你信不信,每個人冥冥之中,在身心疲睏潦倒,走投無路的時候,都會遇見這樣一個人。他可以毫無保留的去愛你,為了你拋棄那些根深蒂固的習慣和規矩,一而再再而三打破自己的底線,任你瘋,任你傻,他無條件寵着,縱容着。
他會撥開星河,踩着風,淌着水,穿過人潮洶湧來到你身邊,為你張開雙手,也把你緊緊禁錮在懷抱中。
就像白天遇見黑夜,太陽遇見月亮,山川遇見河流,我,遇見你...
一切都是冥冥註定。
是命運最好的恩賜!
...
大型客機上,只有新聞部五個人。
台長和A市副市長親自來送他們離開的。
顧菲也來了,躲在一旁泣不成聲,壓根找不到一絲女強人的痕迹。
飛機起飛,她們和A市告別了。
聶誠到底是積累了多年經驗的記者,他從上飛機開始,就一直給大家做心裏疏導。
“聽說W市現在防護資源沒最開始那麼緊缺了。很多國外同胞紛紛在當地買防護醫用品寄回國內,所以只要我們防護得當,多注意清理衛生,還是可以做到‘0’感染的。”
姜濤拍了拍聶誠的肩,“聶哥,沒事兒!咱們做新聞這一行的,本來就要有犧牲的準備。”
“什麼犧牲不犧牲的!”聶誠冷臉,語氣很兇,“都要給老子活着回來,一個都不能少!”
A市距離W市不遠,也就兩個小時就到了。
飛機準備盤旋下降時,座位上的小喇叭傳出空姐的聲音。
“各位記者朋友大家晚上好,飛機即將抵達W市,室外空氣寒冷,請大家注意保暖。另感謝各位記者為戰疫付出,A市人民暨全國人民,期盼大家平安而歸。”
本來五個人強忍住心裏的脆弱,都像表現得堅強一些,可現在因為空姐這麼一句關心的話,哭得稀里嘩啦,狼狽成狗。
原來,這他媽就是被人牽挂的感覺!
...
五個人在W市一家酒店休息了一晚。
老闆在知道他們五個是記者時,着急地差點兒蹦起來為W市說話。
“我們W市的老百姓自從封城以後,都可自覺了,自己在家隔離。你們看看網上傳的那些謠言,說我們醫院都快成了死人堆,一家醫院都有十幾萬的屍體,這他奶奶不是瞎胡造謠么?我們說幾句辯解的話,壓根兒都沒人信了!”
聶誠一邊兒調式着耳麥,一邊安撫酒店老闆的情緒,“老闆,您放心吧!我們這些記者過來,就是為了讓全國人民看到真相。”
老闆高興得咧開嘴,“那敢情好,我早上親手給你們做個熱乾麵,吃完你們再去工作哈!”
...
蘇芍五個人分了三組,白天需要前往各自分配好的醫院。
蘇芍和姜濤一組,被安排在了W市中心醫院。
早上吃完酒店老闆準備的熱乾麵,兩個人戴好口罩拿上工作證和工作設備,坐上消毒過的公交車,自行前往醫院去。
二十分鐘車程,市中心醫院到了。
保安是個退休老兵,看完兩個人的工作證后,熱淚盈眶朝兩個人敬了個軍禮。
蘇芍和姜濤對視一眼,笑了。
但也不知道怎麼,笑着笑着,就哭了...
...
穿上防護服,戴好口罩,整理完一切防護措施,蘇芍跟姜濤進入了最為危險的一線工作領域。
第一步是先確定醫院死亡人數、確診人數和待檢查人數。
看着醫院呼吸科擠滿的人群,蘇芍眼底還是劃過一絲恐懼。
雖然沒有網絡上傳聞的那麼嚇人,可人數確實不少,而且接下來一周是爆發期,人數只可能繼續增加,不可能減少!
僅是第一步工作,蘇芍和姜濤就忙活了整整一上午。
兩個人中午沒來得及吃飯,又趕緊去忙活做一場患者接受採訪的視頻。
站在一處病房門口,透過玻璃窗,能看清裏面的患者躺在病床上,呼吸孱弱,表情獃滯的模樣。
“我去吧。”蘇芍拿了個耳麥別在衣領口。
姜濤動了動嘴,正準備說什麼,但很快又被蘇芍打斷了。
“我是孤兒!”
姜濤,“...”
無語同時,更多是感動。
兩個人都知道進入病房意味着什麼。
意味着距離死亡,也許僅有一步之遙!
蘇芍檢查了一遍身上的防護服,深吸一口氣,推開門走了進去。
因為房間是封閉的,空氣很陰冷,鑽骨頭的陰冷。
隔着防護服,蘇芍都能聞到乙醇的刺鼻味。
床是白色的,被褥是白色的,病患服也是白色的。
純粹的白,似乎還能給人活着的希望。
病床上是個中年男人,鼻孔插着呼吸管,臉上的肉堆在一起,微微透着紫。
蘇芍微微彎下身子,問,“您是本地人么?”
中年男人沒睡,眼睛直勾勾盯着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什麼。
問了很久,他才呼吸艱難着回答,“不是...外地務工的。”
他一說話,嘴裏的哈氣瞬間在蘇芍的護目鏡上氤氳了一層霧。
明明隔着東西,可蘇芍就覺得熱浪直往她眼裏鑽。
她忍住想掉頭狂奔的衝動。
這是她的職業,她的工作!如果連她都放棄了,那讓那些巴巴等着疫情真相的全國人民要怎麼辦?
蘇芍不可控制地急促呼吸起來,她胸口一起一伏的,心臟快要從嗓子眼兒跳出來。
“家人呢?”
中年男人頓了頓,喉嚨發出“呼嚕呼嚕”聲,可能是呼吸不暢,也可能是痰卡在了喉嚨里。
他用力咳嗽。
咳的肺快出來了才罷休。
“前兩天,兒子沒了。”
蘇芍抿了唇,目光在他臉上的打轉。
很奇怪,他在說這句話的時候,什麼表情都沒有,眼睛空洞着,一滴淚都擠不出來。
後來,蘇芍慢慢做的採訪多了,她才醒悟過來,原來這種表情叫作“絕望。”
二十分鐘,採訪幾乎有一多半的時間是中年男人在咳嗽,清喉嚨里的痰。
門推開,蘇芍走出去。
她扶着門把手,差點兒跌坐在地上。
她忘了是怎麼進入消毒區的,也許是被兩個醫護人員給扛着過去的吧...
消完毒,姜濤圍過來問,“什麼感覺?”
蘇芍感受着胸口的砰跳,她苦笑,“還活着的感覺吧。”
...
走在醫院走廊里,蘇芍聽到前面有兩個醫護人員在討論。
“你聽說了沒,A市來的一批醫護人員,好像有個醫生感染了。”
蘇芍豎起耳朵,手指緊緊蜷縮着。
“好像是個男醫生!”
“是啊是啊。那個男醫生好像挺年輕,也挺帥的。”
蘇芍腿發軟,她快步兩下,攔住了跟前的醫護人員。
喉嚨像是含着刀片,每動一下唇,喉腔都是被割破的疼痛感。
“請問!你們說的那個男醫生是不是...姓...姓宋?”
醫護人員,“不好意思啊,我們也不太了解。”
蘇芍追問,一臉無措和慌亂,“他住在哪個病房?”
“五樓右側吧...”
她都來不及說謝謝,直接狂奔去了五樓。
她心裏默默祈禱不要是宋晏。
千萬不要是!
不要是...
蘇芍剛衝出電梯,迎面撞到一個人。
她剋制住聲音的顫抖,眼淚卻像是不值錢一樣,一個勁兒往外流,“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她不停的鞠躬道歉,卑微的一下又一下。
不知道說了多少遍“對不起”,蘇芍耷拉着腦袋,準備從那個人跟前繞過去。
她剛走了一步,手腕猛地被人桎梏住。
低沉沙啞的聲音,像是救命符一樣擊打在她心尖兒上。
“你怎麼來了?”
蘇芍一口氣憋在胸口,她抬頭,呆愣楞望着眼前身穿防護服的人。
這是,宋晏?
她的哥哥!
沒等蘇芍反應過來,手腕就被人牽着往一處帶。
宋晏帶她去了消毒間。。
防護服拉鏈拉下,護目鏡摘掉,口罩也摘掉,一張清雋疲倦的臉出現在蘇芍眼前。
她哭得更凶了,撕心裂肺,死去活來。
宋晏本來還想罵她怎麼跑到這個地方來了,一看這架勢,他不得趕緊哄?
“乖,我沒事兒。”
蘇芍哭着說,“我還以為你也感染了!我以為你...你...”
宋晏,“以為自己要變成寡婦了?”
蘇芍哭着氣笑,“滾!還沒結婚呢!”
“回去結。”
蘇芍抹淚,“給我抱抱。”
“回家給你抱個夠!現在不行,我們醫護人員和普通工作人員要相隔一米距離。”宋晏看蘇芍眼淚收了收,他問,“你是聽說我們醫療隊有人感染了,專程從A市過來的?”
蘇芍抽着鼻子搖頭,眉眼可見的得意,“不是。”
宋晏靜靜等着她的答案。
在男人目光的注視下,蘇芍把手伸進自己的防護服,一通亂摸。
宋晏,“...”
他看清楚了。
小姑娘千里迢迢就是跑過來折磨他的!
蘇芍在自己身上摸了一會兒,從口袋裏興沖沖掏出來一個東西。
她拎着那個東西的繩子,笑得明媚奪目。
像是逆風生長的向日葵,無懼風雨,在陽光下勇敢綻放。
她聲音清爽,帶着甜絲絲的驕傲勁兒,看着他一本正經的自我介紹:
“重新認識一下。你好,我是A市疫情記者志願者——蘇芍!”
宋晏盯着蘇芍看了很久。
久到一顆心炙熱滾燙。因為他的小女孩兒長大了,長成了她心目中最好的“自己。”
從鹹魚到疫情記者志願者,她掙扎着向上,儘管挫折不斷,困難重重,她都咬着牙挺過來了,一刻沒有退縮過,沒有膽怯過。
宋晏勾唇,聲音清徐。
“你好,我是A市疫情醫護志願者——宋晏。”
...
疫情是在四月結束的。
四月芳菲,春暖花開的季節。
宋晏和蘇芍從W市隔離酒店出來時,門口已經有不少志願者在等A市來接他們的大巴車。
這一次疫情,讓全國醫護志願者們都身心俱疲,長達近半年的抗疫戰爭,總算可以先告一段落。
蘇芍是疫情志願記者,她沒有參與到治療患者的隊伍中去,但卻把一部分醫護人員治療患者的全過程實時、透明報道到熒幕前。
她也是抗疫最一線的工作人員,記者——蘇芍!
看着蘇芍和宋晏兩個人牽着手出來,陳桉嘴裏立刻響起了起鬨般的嚎叫聲。
“老大,小蘇...”陳桉剛想喊“妹妹”兩個字,手臂突然被肖堯用力一撞。
他醒悟過來,馬上改口,“蘇記者!”
蘇芍現在是A市電視台的實習記者了,雖然有“實習”這兩個字在,可電視台的工作人員,沒有一個把她當實習生!
你見過不怕感染病毒,敢一個人闖進患者病房做採訪的實習記者?
在所有人都未知“新冠病毒”有多麼可怕時,就是這個女孩子,將第一手的抗疫最真實新聞資料呈現到屏幕上。
她對新聞的勇敢無畏,足矣讓那些老新聞記者欽佩不已。
從隔離酒店出來時,蘇芍大張着嘴,深深呼吸。
不知道為什麼,在經歷過這一次抗疫之後,她有種重獲新生的感覺。
不回憶曾經,不貪戀未來,只是活在當下,享受生活給予的每一分鐘,珍惜身邊的每一個人!
宋晏揉了揉她的腦袋,滿臉寵溺,“走了,上車跟哥哥回家。”
W市距離A市沒有多遠,也就六百多公里,開半天車差不多就到了。
抗疫志願者乘坐的大巴車是中午飯後出發的,到A市的時候,天色已經傍晚了。
馬路上,有一條專門為他們開闢清理好的道路。
大巴車兩側也有橫幅。
橫幅上寫:歡迎A市抗疫醫護人員及新聞工作者回家!
大巴車最前面,是A市交警大隊的一行車隊。秦勇騎着自己心愛的小摩托在最前面,一臉的驕傲得意,跟今天他結婚一樣。
馬路兩邊,幾乎是看到大巴車行駛過的瞬間,路上所有汽車按響了喇叭鳴笛,示以敬意。
這是一車英雄!
如今,英雄平安回家。
車上,一堆人哭得稀里嘩啦,在病房跟“死神”搶人、打交道的時候,他們都沒哭。可當車軲轆重新壓在故鄉的土地上時,眼淚跟自來水一樣,止不住往下掉。
他們終於回來了。
活着回來了!
小半年的艱辛和不容易,是外界想像不到的困難,這是一篇史詩讚歌,寫滿了一輩子的榮耀。
...
大巴車先把隨行記者工作人員送到了電視台,蘇芍沒下車,她要跟宋晏一起回家。
等車停在了A市市中心醫院門口,陳桉提議大家一塊兒聚聚。
宋晏沒給準確回復,他側頭等蘇芍拿主意。
“不了陳醫生,我們就不去了。”蘇芍笑着說。
她說的是“我們”而不是“我”,話音一落,陳桉不懷好意笑了起來,“行行行!你們小兩口不去就不去吧,趕緊回家膩歪着去。”
蘇芍沒說話,大家也都默認了兩個人想要單獨相處。
其實蘇芍倒也沒那麼多想法,她就是有一件事情,想迫不及待去跟宋晏說清楚!
...
宋晏洗完澡回到床上時,還沒躺下,蘇芍就纏了過來。
他看到,那柔弱無骨的小手上,無名指套了一枚鑽戒。
鑽戒的款式他再熟悉不過,那是他去W市做醫護志願者前,原本要送給蘇芍的訂婚戒指。
只不過後來疫情爆發,他沒把握自己能不能活着回來,所以把要求婚的話,還有鑽戒都擱置藏了起來。
現在...鑽戒出現在蘇芍的無名指上!
“好看么?”蘇芍問。
宋晏攥過她的手,一個用力將人禁錮在懷裏,“怎麼找到的?”
蘇芍環在宋晏腰上的手緊了緊,她貼着他的胸口,“在衣櫃裏找到的。本來我去W市還是有點兒害怕的,但一看到這枚戒指,當時就只有一個念頭,我要去找你,不管生死,我都要跟你在一起。”
宋晏下頜抵着她的腦袋,“因為一枚戒指,就這麼勇敢?”
蘇芍搖頭否認,“不是!是因為你,我才可以變得這麼勇敢。”
她頓了頓,聲音極為清晰,“宋晏,我們結婚吧!”
她腰上的手臂一僵,臉被修長的手指勾挑了起來,“你認真的?”
“結婚吧宋晏!”蘇芍伸手撫摸上宋晏的面頰,她脈脈望着他,眼底填滿了一切美好。
宋晏望了蘇芍很久,久到他眼眶紅了,眼眸濕了,就連聲音都嘶啞了...
他顫着聲,在她的額頭烙印下一吻。
“好,我們結婚!”
...
婚禮在五月,不冷不熱的季節。
婚禮是在室內進行的,現場並沒有來很多人,但也一樣熱鬧。
司儀拿着話筒,在舞台上深情款款。
馬上就到了新娘出場環節,所有人眼神期待往大門的方向看過去。
“在有請我們美麗的新娘之前,首先一起來欣賞一段VCR吧...”
室內的燈光都滅了,舞台上的LED屏倏然亮了起來。
宋晏沒想到還有這一茬,他怔愣了幾秒,視線很快被屏幕上的畫面吸引。
鏡頭一轉,是一座很高的山峰。緊接着,一張精緻的小臉露了出來。
那是蘇芍。
她親切跟鏡頭打招呼,“宋晏,我是你未來的妻子——蘇芍!我現在身處張家界大峽谷260米的蹦極跳台上。過一會兒,我就要從這裏一躍而下。”
“還記得第一次跟你爬山的時候,因為你有恐高症,所以我們只爬了一小段。那件事是我永遠的遺憾,不是遺憾你沒有陪我爬上山頂,而是遺憾沒能早點發現你有恐高症,沒能早點兒去保護你。”
“我知道你有恐高,也知道你或許就這麼一個弱點。蹦極可能是你這輩子都完不成的事情,那麼如果你不敢的話,就讓我來幫你克服,幫你完成這件事情。”
“宋晏!往後餘生,你的快樂和幸福不僅會有我的參與,你的害怕和壓力同時也會有我幫你分擔。”
“哥哥,我愛你!是真的很愛你,未來的日子裏,我除了要做你的小公主,更心甘情願為了你當一個披荊斬棘的女騎士!”
“所以。相愛吧,就這樣無所畏懼的愛一輩子——”
鏡頭裏,蘇芍雙手伸開,她緩緩閉上眼,身體往前傾斜着,毫無顧慮的勇敢縱身...
鏡頭拉遠,嬌瘦的身影宛若一片樹葉,伴着輕盈的風,飄蕩在峽谷間,也飄蕩在宋晏心裏。
婚禮現場,無數人看着那驚心動魄的VCR差點兒哭成狗。
這他媽也太甜了吧?
新娘太敢了!
宋晏肩頭被一雙小手輕輕拍打了一下。
蘇芍不知道什麼時候走到了他的身後。
她笑了,溫柔軟媚,“宋晏,我為你‘死’了一次。”
宋晏紅着眼,一把將人攬在懷裏,他顫着聲音,“丫頭,是兩次。”
還有一次,為了他去W市做記者志願者。
蘇芍悶在他胸口,“那你怎麼報答我?”
宋晏,“我的命給你,心也給你。”
蘇芍小聲嘀咕,“腎呢?”
宋晏失笑,“今天晚上就給!管夠!”
婚禮現場,新娘能大膽調戲新郎的,她怕是第一人吧?
宋晏微微俯下身,顧不上現場所有賓客,更顧不上那些賓客會投來什麼眼神和目光。
他勢如破竹,侵略且佔有味十足進攻她的唇瓣。
蘇芍勾着他的脖頸熱情回應。
兩個人猶如天雷勾地火,擋不住,攔不住!
司儀那邊兒儀式還沒做完,這邊兒兩個人就熱吻起來了。
“新郎,新郎...請你稍微克制一點兒,還沒到可以吻新娘的環節!”
“新娘!!你也不要太主動啊??”
“唉唉唉...現場家長麻煩捂一下自家小朋友的眼睛吧...”
宋晏,我真的好慶幸能和你在一起,因為你,我遇見了更好的自己...
萬水千山,請和“自己”相遇!
(完結)
2021年3.7日
路九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