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問詢的語文老師

被問詢的語文老師

徐儀清打完電話吃過飯,從食堂的五級大階梯向西下到主操場。

足球場上,很多初中生在踢球,活力而嘈雜。足球場接壤紅跑道。

他止步。

這裏好像是姚玲玲的墜樓點。他踢起腳下的塑膠顆粒。塑料顆粒綠意盎然,卻沒有一點綠來自真正的植物。它們組成了綠色荒漠,剛埋葬姚玲玲的血跡。

徐儀清抬頭,望着正北方向的兩幢樓。左邊七層的實驗樓外牆比其他樓新一點,因為實驗樓四年前才最後竣工。一樓的化學實驗室號稱領先全國。

右邊六層行政樓。左右兩幢樓的樓身以Z型螺旋樓梯相連。

西北較遠有一幢教師宿舍樓,新來沒房或者帶高三的老師住着。徐儀清初一剛入校就被提醒不要去那邊鬧。

正西三幢教學樓高五層,與正東三幢宿舍樓隔着主操場呼應。

這些建築物重重包圍着踢球的同學們,只有正南校門用以出入。

徐儀清想:如果有人在實驗樓東邊的螺旋樓梯上殺姚玲玲,那我在教學樓也看不到的。但為班上喊梁老師上課更着急。

他進入行政樓,乘電梯到五樓,走進高二的開放式大辦公室。

辦公室里人來人往。兩個學生抱着試卷從他身邊跑進去。徐儀清往裏走,兩邊的老師們大多對電腦打字或者戴着耳機看視頻。

梁妍的位置沒人。

徐儀清問旁邊的老師:“老師,我是梁妍老師的學生。請問梁妍老師到哪兒去了?”

那老師埋頭改着卷子說:“她被警察叫去六樓的小會議室了。”

警察?

徐儀清說:“謝謝老師。”他原路出辦公室,從樓梯跑上六樓。

六樓的螺旋階梯上去,實際接着西邊的實驗樓七樓。

六樓梯口是校領導開會的超大會議室,然後兩間小會議室,跟着是副校長辦公室,盡頭是校長辦公室。

這時,兩間小會議室虛掩着。

徐儀清探頭第一間。窗帘系在兩側,中午光線明亮。

毛小鵬側對着門,正往玻璃杯里倒茶。他說:“喝口水吧。”他倒茶的對象是個中年男人,方面闊腮,穿着高領毛衣和深褐色夾克衫。男人旁邊坐着兩男兩女。那四人頭髮花白,臉上皮膚粗糙,皺紋層層,得有六七十歲。外面套的薄毛衣起了球。

夾克衫男人說:“我侄女姚玲玲品學兼優。開學我們送她來學校住讀,現在她躺在ICU。學校要給個說法!”

毛小鵬把杯子推到他面前:“姚勇先生,黃泥磅派出所在出警。剛才警察過來跟你解釋過兩遍,他們勘察過實驗樓樓頂,沒發現其他人的痕迹。醫生也跟玲玲的爸媽說過,她身上的受力特徵就是墜樓。”

“哐當”一聲,水杯被姚勇打翻在桌上。他說:“我不管是不是自殺,跳樓總有個原因嘛?班上的同學欺負她,還是哪個老師收拾她?”

毛小鵬扶起水杯:“姚先生,學校處理學生的事情一向公平。姚玲玲又讀的高一理科清北班。我們尤其呵護清北班的孩子,指望他們沖清華北大,不可能故意傷害她。”

“我不管!反正學校要給個說法!”姚勇車軲轆話。潑出來的茶水在桌面流動。

姚勇旁邊的老人擦起眼淚:“老師,昨天九月的月考成績下來,玲玲沒考好,是和她爸媽吵過一架。但她一次沒考好,怎麼都不至於跳樓自殺的。”

毛小鵬說:“老人家,具體情況我一個做老師的也說不好。還是等派出所的結論。我在醫院的時候,玲玲的父親就打電話叫人。我一回學校,你們就在南校門和門衛拉扯……"

"等你自己的孩子出了事,你會比我們還激動!"姚勇提高嗓門。

毛小鵬接着勸:"你們到學校來吵鬧於事無補。四個老人家這麼大年紀,經不得累。”他端起自己的茶杯喝了一大口茶。王校長不肯出面,他只得帶南校門的家屬進小會議室。他勸了一小時,早已口乾舌燥。

姚勇說:“不是我們要來鬧。毛老師,玲玲在ICU開銷大,水滴籌只怕不夠。我們家窮,今天她的爺爺奶奶外公外婆都在這裏。你給句話,學校幫不幫她?”姚勇打翻的水在桌面上停止流動。

十七歲的學生徐儀清想:姚忠和姚勇名字合起來倒是忠勇雙全。但姚玲玲的叔叔姚勇分明認可姚玲玲是自殺,卻還賴着學校給錢。

“學校已經給姚玲玲墊支了五萬。我這就請示王校長批更多的錢下來。”毛小鵬說,他早上墊支的錢已經找財務報過賬了,“基於人道主義精神,我盡量讓學校多幫扶玲玲。我個人也會組織教職工給玲玲捐款。”他讓學校幫扶這話說得不無底氣。碰到學生自殺,巴蜀向來先給家長一點賠償來平息家長遷怒。

他轉身出來。

徐儀清推開隔壁會議室,喊:“梁老師。”

會議室里梁妍轉頭望他。

三班的語文老師梁妍二十六歲,齙牙,旁邊坐着年級組長尹唯群。她對面還有兩名警察。一個四十齣頭,一個二十齣頭,都穿着深藍色的春秋制服,面前攤着筆記本、表格和印泥。

一點鐘的高中上課鈴響起。

梁妍問:“徐儀清?”

徐儀清說:“梁老師,我來請你回去上課。”

那兩個警察對看一眼。該問的問題都問了,他兩一起站起來。年長警察夾起本子:“梁老師,就到這裏吧。謝謝你配合。”

梁妍和尹唯群跟着站起來。尹唯群和年長警察握手,問:“接下來還需要學校做什麼嗎?”

年長警察說:“看情況。如果還有要學校配合的地方,我們所長會再跟學校聯繫的。”

梁妍皺眉焦慮:“我真的很遺憾,我沒有……”

尹唯群去和年輕警察握手。

年長警察說:“梁老師,不要想太多。姚玲玲的事情我們也會儘力。除了她的同學,我們還會再走訪她的社會關係,看看她其他行為是否異常,有沒有精神類藥物服用史。她那一跳,這些程序都要走完。”

年輕警察推表格給梁妍:“你確認筆錄沒問題,就簽個字。”

梁妍瀏覽完表格內容,簽下名字。

“在名字上蓋個指印。”年輕警察打開印泥,"梁老師,我們是例行詢問。真有異常會叫你到派出所筆錄的。”

梁妍拇指蘸印泥按下指印。

兩位警察與尹唯群客氣后,從徐儀清身旁經過。

年長警察回頭:“老師去給這些學生上課嘛,真的沒事。”

"嗯。"梁妍說,“尹組長,我先回大辦公室了。”

尹唯群點頭。

梁妍走到門外:“徐儀清,走吧。”

徐儀清跟她上走廊。

毛小鵬從校長辦公室出來,越過徐儀清,問:“徐儀清,你剛才是不是在會議室門外?”

徐儀清想:他發現我了,會對我印象更壞的。

他承認:“是我,毛老師。”

“姚玲玲的事……”毛小鵬剛要叫他不亂傳,想起姚玲玲的水滴籌轉得到處都是,改口,“不要太操心了。自己專心讀書,考個好成績。”

徐儀清莫名受到關心,隨梁妍下樓。

他身後,教導主任毛小鵬跟年級組長說:“你組織一下高二的教職工捐款,最遲周一到位,到時候和學校撥款一起,直接打款給二院。王校長同意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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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豹之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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