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去
第二天,徐儀清陪了一天奶奶。晚上回家,他打開冷凍櫃。
“奶奶說我們買的雞不健康,在縣城殺了兩隻活雞帶過來。”徐儀清塞完雞,打開米缸,“還用小米埋了一小箱雞蛋。”他將雞蛋一個一個放入冰箱,小米抖進小米分格。
“最好不吃燉雞湯。雞肉沒味道,剩一鍋肉。”楊躍從樓上下來,躺到沙發上,“昨天那個主人打響指,還挺省事的。”
“我每次都要出聲。”徐儀清說,“我也給你設一個手勢。”
他沖洗手,左拳虛握,立起食指。“我食指往下一點,你就跪下。”徐儀清食指往下點。
楊躍翻到地上跪下。
徐儀清食指立起來。楊躍站起來。
楊躍說:“明天你多設幾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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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他們沒有設。
楊躍早上被徐儀清喊起來。
“我今天要回一趟老家。我爸剛打電話來,說我奶奶凌晨去世了。”徐儀清面無表情,“腦溢血。她蹲下去夾泡菜,一下栽倒了,沒醒過來。”
“她走得不受折磨。”楊躍說話用上了得體的禮貌,而非同理心。
“我要回去守三天靈。也可能不止三天。”徐儀清說,“別老給我打電話。”
“我陪你回去。”楊躍說。
楊躍陪徐儀清回老家,送了紅包。徐瑞芳和宋佑還謝謝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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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和徐儀清守了三天靈。
徐儀清哭也沒怎麼哭,情緒比較平穩。但他作為家裏主要的青壯年,必須熬夜守靈,同時接待弔唁的親戚。他總催楊躍去睡覺,三天下來,自己累得雙眼發紅。
第四天徐儀清奶奶的骨灰罈放去了郊外墓地。宋佑和徐儀清的姑姑兩家人祭拜,楊躍跟着去。
宋佑說:“爸早走了。媽一走,縣城這套房子也沒人住了。”
徐儀清的姑姑說:“回去掛着賣掉吧。”
“錢扣掉喪葬花費,一人一半。”宋佑說,“存摺這些都給你吧。你女兒還在讀書,花錢的地方多,徐儀清都開始掙錢了。”
“我收拾媽的卧室,她有個遺囑的。”徐儀清姑姑展開遺囑,遞給宋佑,“她說存摺里有二十萬,給兩個孩子結婚的時候用。一人十萬。”
宋佑對徐儀清搖頭。
徐儀清下意識望一眼楊躍:“姑姑,我不用,給妹妹吧。”
“儀清,這錢姑姑先幫你保管着。”徐儀清的姑姑說,“你二十五了,該考慮了,有喜歡的女孩子就大膽追求。男孩子結婚晚,還可以再耍五六年,有合適的帶回家給姑姑看看。”
徐儀清說:“恩。”
宋佑說:“儀清,這幾天你比較累。你回去休息吧。我和你姑姑還要處理房子的事情。”
於是,楊躍開車,帶徐儀清回別墅。
路上徐儀清就睡著了。下車他也靠着楊躍。楊躍將車停進車庫,拉着他胳膊,將他扛上二樓卧室。
徐儀清睡了一晚。早上起來,楊躍又端過來吐司、酸奶和香腸。
“在外面買的。”楊躍說,“我吃過了。你吃點吧。”
“你不用照顧我。奶奶去世,我以為自己會嚎啕大哭。”徐儀清咬上烤腸,“實際上我沒什麼感覺。可能我也挺冷血的。”
“大概你和她相處時間不多。”楊躍說。
徐儀清一樣備課,還陪他看牛津的公寓。他看公寓的時候,還比較卧室朝向。
而楊躍在想:我不會去牛津讀書,也不會按約定放你離開。該什麼時候通知你?
8月31日,兩人被各自的高中同學約出去聚會。徐儀清晚上回來還說:“凈吃燒烤,飯也沒吃兩口,還喝了兩打啤酒。”
“我也喝了不少酒。”楊躍說。
他倆早早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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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躍半夜起來放水,一樓廚房亮着一盞燈。
他走到廚房門口。
徐儀清關上冰箱,右手抬起來隨手關燈,轉身按住水槽邊沿,脊背微微發抖。他半夜肚子餓,想炒個蛋炒飯,一打開冰箱就是奶奶送的雞蛋。守靈當場不會哭,並不是因為冷血,而是他還沒有真的體會到親人離去的滋味。再也不會有老人給他提來小米雞蛋,重複問三遍他今天穿那麼少,會不會冷。
廚房失去光源,一片黑暗。唯有抽油煙機顯示着紅色的12:40。
楊躍過去左手環過他肩膀,把他轉過來。廚房水管傳出一點敲擊響聲。不知道哪裏在用水。
“快滾。我記得不能在自己的狗面前哭。”小徐聲音悶悶的。
抽油煙機下,他的眼眶有些泛紅。或許是因為那些紅色的時間進了他的眼睛。
楊躍左手按住他的後腦,把他按進自己懷裏,低聲說:“主人是不可以,”他摸了摸小徐的頭髮,“徐儀清可以。”
然後他的睡衣前襟被冰涼的液體打濕。
他想:小徐的頭髮軟軟的。
過一會兒,小徐在他懷裏深吸了一口氣。
他知趣放開手。小徐趿拉着拖鞋上樓梯,去主衛。他守在門口,衛生間裏水箱轟鳴。
小徐不搭理他,默默往卧室走。他跟在後面,隨手關上卧室門,睡回榻榻米上,小徐的腳邊。
小徐一直在床上翻動。
楊躍從榻榻米上爬起來,第一次主動躺在他身邊。
徐儀清說:“滾下去。”
楊躍說:“之後再懲罰我。”
徐儀清問:“你為什麼爬上來”
我覺得你需要安慰。
“我想爬上來,”楊躍明智,“空調的冷空氣下沉,榻榻米有點冷。再睡可能會感冒。”
“我明天送你去機場,會把車上風口放高的。”徐儀清保證。
然後他不吭聲了。
他默許楊躍躺在床上。
十分鐘后,他兩條胳膊環上楊躍的胸膛,腦袋擱在楊躍頸窩,整個人抱住楊躍。在他的狗那裏,他安放了痛苦和脆弱。
這並不規範。
但空調有點冷,徐儀清抱着暖源,終於睡著了。所以不規範並不要緊。
被他抱着的狗意識到:其實徐儀清就比自己大三歲。睡在他身邊好像也不錯。
而對楊躍來講,當他既想繼續跪在徐儀清腳邊,又想睡在他身邊,那徐儀清就不僅僅是他主人了。
楊躍想:我可能早就愛上他了。
然後他摸摸徐儀清軟軟的頭髮,陷入睡眠。
楊躍的幻想中,曾經完全是性,然後被徐儀清填了七年相處。
現在他想的事情,卻與完成性幻想毫無關係。他只是做一樁純粹的善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