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蓮掰頭

月上中天，夜色如墨染一般的湛藍，籠罩在琅嬛山莊之上，像是倒扣過來的海底。

一點燈光從雕花窗棱透出，燈光下一個身穿水紅色襦裙的女子正在梳發，她挑着狹長的鳳眼，嗓音慵懶地問道：“聽說郎君迷上了一個修仙女子？”

身後婢女道：“回廿娘子，今早侍奉在踏雪亭的婢女們是這麼說的。”

廿娘子問道：“她長得美嗎？”

婢女答：“哪裏有娘子美，說話又刻薄，郎君八成就是一時興起，娘子不必往心裏去，郎君最喜愛的還是您。”

廿娘子不屑地笑臉一下：“郎君現在還跟她在一起。”

婢女答：“是，那幾位仙人說今晚要來抓，抓那個東西。”

廿娘子猛地一回頭，婢女卻沒反應過來，一下子扯下一把頭髮來，嚇得趕緊跪在地上磕頭，“廿娘子饒命！奴婢不是故意的。”

“蠢東西，連頭髮都不會梳嗎？”她一把將梳子擲到地上，厲聲責問，一雙眼睛盯着窗外，勾了勾嘴角：“自不量力的蠢貨，你有這個本事嗎？”

自不量力的寇端雲終於貼完最後一張符籙，傅寧輕輕把手敷上去，銀色的靈力順着指尖流淌到符籙上，屋子裏瞬間籠罩起一層銀白色的光暈。

寇端云：“這就可以了？”

傅寧：“可以了，端雲仙子，你貼得很好。”

寇端雲抹了一把額頭的汗，簡直快要虛脫，傅寧十分有眼色地給她遞了一杯熱茶。寇端雲道謝接過，一飲而盡。

望着滿屋子的符籙，她的心情十分複雜。像是一團毛線，擰成麻花。

按理說有蘇呈安和傅寧兩個大佬一起出任務，難度立刻降維，寇端雲甚至生出自己可以躺贏的錯覺。

但那畢竟只是錯覺。

她是個黑心女配，她還要完成暗害女主的任務。

雖然她不想，但她也實在沒有辦法。她在內心罵了十多遍“慘無人.道”后，咬着牙問傅寧這次的任務可不可以交給她和林芸嫣。

同門相殘這種事本就毫無人性，若是再叫外人觀賞，那對雲派今後真的不用在修真界混了。

修士結伴出任務，爭搶任務之事並不罕見。但像寇端雲這種靈力少成渣，修為可以直接忽略不計的小辣雞都敢搶任務，就十分稀奇。

傅寧：“這妖修連殺七人，兇狠異常。”

寇端云：“愛拼才會贏！”

傅寧：“……好吧，有什麼我可以幫忙的嗎？”

寇端云：“有！我沒有靈力，無法開啟陣法。”她竟然說得理直氣壯。

傅寧：“……”

按照原主記憶，除妖祟之時往往要布一個靈力陣，來檢測周遭靈力波動，只因妖修狡猾，時常不以真面目示人。若是大佬級別的，憑自身修為就可感受到靈力，從而判斷身份。但原主修為顯然不夠，因此要藉助陣法之力。

按照廢話神人的設定，原主這具身體在十四歲那年受了重傷，從天才神童一落千丈。不過好在腦子裏的這些功法口訣還在，什麼陣法如何擺還是知道。但也只能停留在擺這一階段，注入靈力開啟陣法這一步是萬萬做不到的。

這就好比是買了一台空氣烤箱，雖然功能高端，但不通電真的只能烤空氣。

所以這一步只能靠傅寧和蘇呈安幫忙。

傅寧見陣法已經沒有問題，便按照先前答應好的，說道：“那我們先出去了，仙子放心，我們就在不遠處守着，萬一情況不對，立刻來給仙子幫忙。”

他們一走，宋瑜立刻從床底下鑽出來，一邊擺弄着脖子上的黑玉項鏈，一邊朝寇端雲走來。

寇端雲吃了一驚，“你怎麼出來了，快回去藏好。”

宋瑜一連委屈：“床下也太窄了，云云你讓我先透透氣，等快到子時我自然回去。”

他長手長腿，縮在床下實在憋屈，而更憋屈的是，他寢閣中那張雕花紅楠木大窗上此時正躺着一條黑狗。

這是寇端雲的主意。

妖修和志怪小說里寫的那些狐妖，蛇妖是不同的。它們吸收天地間不平衡的那部分靈氣而生，起先是沒有固定形態的，只是一團團模糊的氣，隨着慢慢修行才逐漸幻化成各種形態。因此它們識人往往也不是靠臉，而是靠氣。

既然是靠氣，那麼只要把宋郎君的氣藉助法寶轉移到其人身上，妖修自然會把那人認成宋瑜，轉而去取那人性命。那人也就成了宋瑜的替死鬼。不過這種以命換命的方法到底有傷天和，因此實際操作起來往往用靈性較高的狗替代。

用一條狗來替自己抵命，說出去他宋瑜的面子可就丟乾淨了。更重要的是這狗一副要死不活，哆哆嗦嗦，四肢都蜷縮在一起，把肚子上那張替身符擋得嚴嚴實實。宋瑜暗罵：沒出息！

林芸嫣也渾身不爽，她的腦海中反覆回放着白天那一幕。他怎麼敢打端雲的主意，他怎麼配得上端雲。

“郎君！郎君不好啦！”屋外忽然傳來一陣拍門聲。

林芸嫣被這一句“郎君不好了”逗得笑了出來。宋瑜氣得就想去開門。

“等一下！”寇端雲叫住他，仔細觀察了一圈屋內的符籙沒有任何變化，才對他點點頭，“宋郎君當心些。”

“云云當真心細。”宋瑜眼中滿是柔情，轉頭對門外罵道，“哪一個？什麼事！”

山莊僕人都習慣了自己郎君這頤指氣使的模樣，也不以為意，繼續道：“廿娘子晚飯後便開始腹痛，痛得十分厲害，怕是得了絞腸痧。”

“什麼絞腸痧，分明是吃多了小龍蝦。”

“郎君！廿娘子這幾日都在吃素齋！娘子已經痛暈過去了，派我來請郎君過去看看。”

僕人的聲音聽上去真是萬分着急，寇端雲悄悄在林芸嫣耳邊說道：“痛暈過去了還派人請宋瑜，怎麼派的，託夢嗎？”

林芸嫣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柔軟的氣息在耳邊吹拂，她怔了片刻，只覺整個耳朵都熱了起來。

宋瑜沒聽見寇端雲的話，對僕人道：“那快去給她請個大夫吧。”

“郎君！這幾日哪有大夫敢來咱們山莊，又是入了夜。”

宋瑜往日裏十分寵着廿柒，也就是他那第二十七房小妾，現在心裏也有些着急，心虛討好般對寇端雲道：“云云，不然我去看那小賤人一眼，就一眼，馬上就回。”

寇端雲搖搖頭，柔聲道：“宋郎君，現在出去太危險了。我知道廿娘子對你而言很重要，但你的安危對我而言更重要。”

呵，肚子疼，疼個球。不過是知道了山莊來了個女修，宋瑜對這個女修有點兒意思，就開始吃醋作妖唄。

廿柒能裝，難道寇端雲就不能裝？她模仿着宮斗劇中白蓮花，用楚楚可憐的眼神望着他，告訴他自己有多在意他的安危，以柔克剛，專門對付宋瑜這種直男。

宋瑜被這話灌了一肚子柔情，禮尚往來地也撩了她一句：“云云，你對我真好，你說得對，我不能去。我若出去你一個人留在這裏更危險，還是我陪着你。”

林芸嫣暗暗攥緊拳頭，寇端雲趕忙拉住她，“穩住，這個時候不要搞事情。”

【請宿主保持人設，完成任務，將替身符轉移至女主身上。】

“......”還有這廝。

僕人見請不動宋瑜，只好先回去。

更漏緩緩流動。

棲霞閣外是一片竹林，夜風吹過，竹葉沙沙作響，像是野獸徘徊奔走時凌亂的腳步聲，透過門窗的縫隙，一縷縷傳到屋內。

咚咚咚一陣急促的拍門聲響起，屋內三人都提高了警惕。寇端雲已經伸手摸到攻擊符籙，卻見宋瑜閃身到門邊，壓低嗓音問道：“何人？”

“郎君，廿娘子發熱了，渾身燙得很，一直在說胡話，求求郎君去看看吧。”屋外一個婢女的聲音急急地響起。

林芸嫣直接怒了，“這廿柒有完沒完，怎的這麼討厭，不知道咱們在幫着琅嬛山莊除妖修嗎，恁會添亂！”

“聽到了嗎？少來添亂，趕緊回去。”宋瑜衝著門外吼道。

門外婢女顯然跟剛才那一個布在同一段位上，只聽她撲通一聲跪了下來，哭着求道：“郎君忘了嗎？之前郎君生病之時，是誰冒着大雨跑進城挨家挨戶請大夫，是誰不眠不休地守在郎君床前照顧，是誰為了郎君安康寧願日日齋戒，這些郎君都忘了嗎？”

她講得聲情並茂，連林芸嫣也忍不住問：“廿柒難道真的生病了？”

寇端雲的聲音在宋瑜身後響起：“宋郎君，這條黑狗上雖然貼了替身符，但你不可離它太遠，不然它沾染不到你的氣息，無法完全成為你的替身。”

【時間即將耗盡，請宿主儘快完成任務，將替身符貼到女主身上。】

符籙上用硃砂寫了宋瑜的生辰八字，它相當於宋瑜的氣，貼在狗身上，妖修就會把狗認成宋瑜，貼在林芸嫣身上，妖修自然也會把林芸嫣認成宋瑜。

寇端雲對自己說：穩住，不要慌。

“云云，你放心，我不走，我聽你的。”

但他話音未落，今晚第三次傳來敲門聲，緊隨着一陣嘈雜聲從門外傳來，“混賬東西，什麼人你也敢攔，你知道這位娘子是誰？”

這位娘子還沒自報家門，就聽砰地一聲，大門從里往外打開，宋瑜不耐煩道：“小賤人你作什麼死，快回去。”

寇端雲和林芸嫣都忍不住探頭去看，只見門外立着個瘦弱蒼白的女子。她穿着水紅色的襦裙，雲發高盤，卻更顯得整個人病弱堪憐。

傅寧和蘇呈安一直守在宋瑜寢閣外，生怕有什麼變故，寇端雲應付不過來。眼下看着一行人直接闖了進去，他無奈道：“端雲仙子不曉得用個封鎖符嗎？”

蘇呈安溫柔的笑意褪去，俊秀的臉色一絲表情都欠奉。

傅寧一臉擔心：“......咱們也去看看？”人一多，氣息也繁雜，對抓捕妖修是極大不利。

“先看她會怎麼處理。”

傅寧十分恭敬地答道：“是。”

那女子一張的瓜子臉上儘是憔悴，像風中落葉，被兩個侍女一左一右攙扶住才不至於倒下。因着方才被宋瑜罵臉一句，她眼中蓄起水汽，柔柔開口道：“宋郎，柒柒也是擔心你呀。”

宋瑜面色稍緩，看着廿柒這副嬌弱的模樣，心中也生出些憐愛，但好巧不巧，寇端雲被剛才湧入的陰風一吹，結結實實地打了個噴嚏，宋瑜一下子又想到寇端雲，對廿柒道：“我有云云在，哪裏會有危險，你就別為我操心了。”

廿柒的目光越過宋瑜，看到他身後的寇端雲，眼中閃過一絲怨毒的光芒，又將目光在屋子裏緩緩轉臉一圈，最終落到床上那條畫風清奇的大黑狗身上。

廿柒雖不知道這狗是做什麼的，但她想起小時候聽過妖祟來取人性命，用黑狗替人擋災的故事，又藉著微弱的光亮看到狗肚子上確實有張符紙，她心中有了計較。

寇端雲順着她的目光看去，心裏暗道一聲不好，便往黑狗身邊挪去。廿柒也抬步想往屋中走去，就在她跨進門的一剎那，一陣陰風吹來，屋門被一股大力合上，屋中燈火瞬間全部熄滅。

寇端雲沒想到廿柒速度如此之快，幾乎是兩三步便衝到她面前，眼見就要摸到替身符，藉著黑暗，寇端雲立刻上前擋了廿柒一下。

她本以為下一秒廿柒會來和自己爭搶，卻不料廿柒忽然摔倒在地，有氣無力地“哎呦”了一聲。寇端雲反應快，立刻料到廿柒即將脫口而出的話，便搶在她前面道：“廿娘子，你還好嗎？我見那團黑氣向你襲來才推了你一下，我不是故意的。”

廿柒一句話沒說出，卡在喉嚨里差點嗆到自己。什麼黑氣，剛才明明是寇端雲擋了她一下。

裝白蓮不成反被白蓮婊了？

她立刻摸黑起身，也想推寇端雲一下。此時她一心想着跟寇端雲作對，完全顧及不上宋瑜安危。

一時間屋裏“哎呦”“我不是故意的”之聲此起彼伏。宋瑜只看到一片黑，一會兒問“柒柒怎樣了”一會兒問“云云怎樣了”。

仿大型狼人殺現場。

傅寧乖巧地趴在窗台上：女人的世界到底是怎樣的？

二人這麼輪番爭搶，黑狗肚子上的替身符早就鬆了，被風一吹，竟從黑狗身上脫離，直接飄到了空中。

寇端雲只覺一股寒邪之氣鑽入脖頸，整個人渾身一哆嗦，再一看廿柒竟要去徒手接那張替身符。

這可了不得，她若接住了，今晚定然性命不保。寇端雲撲上前去阻攔。

好巧不巧，宋瑜這時不知從哪裏冒出來，他從小患有眼疾，光線一暗便看不到東西。現下心中慌亂得不行，伸手抓住了一個柔軟之物，便不再鬆開。

寇端雲氣道：“宋郎君，別抓我肚子行不行？”

那邊廿柒馬上就要接道替身符，卻忽然被腳下矮凳絆了一下，整個人撲倒在地，也和替身符失之交臂。

替身符向窗邊飄去。

站在窗邊的林芸嫣有點兒懵，但她漸漸反應過來，眼下是端雲和廿娘子要搶替身符對吧？可以端雲離得太遠又夠不到。

靠她了靠她了！

她瞧準時機，輕輕一躍，一把將替身符穩穩地抓在手中。

“端雲！我搶到啦！”速度之快，手法之准，她幾乎要為自己喝彩了。

“......誰讓你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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