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她
“方青茂當心!妖獸朝你那邊去了!”林芸嫣躲在竹林后出聲提醒道。
方青茂雙眼直勾勾地盯着眼前掠過的殘影,就在殘影快要撲到自己面前的時候,腳下忽然開啟法陣,罡風從四面八方湧來,立刻將踏入陣法的妖獸大卸八塊。
林芸嫣從竹子后繞出來,撥了撥被風吹亂的髮絲,對方青茂道:“這是第幾隻入城作亂的妖獸了?近來妖獸怎地如此之多,快要趕上五年前渝州妖禍那時候了。”
方青茂收回陣法,看着地上一坨斷肢殘骸道:“不止渝州城,渝州周邊也有不少妖獸出沒,這幾日恐怕要辛苦你了。”
“那也算不得什麼,咱們這些人好歹還有自保能力,剛剛被妖獸入侵的那個村子裏的村民,若是再有妖獸屠村,他們只能任人宰割。”林芸嫣擔憂地望向東北方向的天空,嘆了口氣道:“唉,究竟是出了什麼事呢?”
“聽說是天下靈力陣有崩塌之勢。”竹林后忽然傳出另一個男子的聲音,那聲音離得極近,可方青茂方才始終都沒有發現有人站在他們附近。
他戒備地擋在林芸嫣身前,之間竹林之間走出一位身穿青色衣衫,衣領袖口繪捲雲紋的男子。這男子生得濃眉方臉,眉宇之間帶出一股中正之氣,可舉手投足之間卻彬彬有禮。似乎是察覺到自己忽然接話的行為過於冒失,立即退後一步,對二人拱手欠身道:“方才多有唐突,驚擾到二位,實在抱歉,在下張松之。”
“原來是青山派張掌門,掌門不必客氣。”方青茂還了一禮。
“眼下渝州大大小小的門派都忙着四處平息妖禍,可這些妖物狡猾,難免趁咱們不備為禍城市村莊,到時候又會平添不少死傷,我有個想法,不知方仙君和林仙子是否願意一聽?”
方青茂問道:“什麼方法?”
“這是怎麼回事?”先前那個同景扶蘇說話的商販徹底蒙圈,一邊是這位姓景的郎君說這人是自己侄兒,要帶侄兒去治病,另一邊這位不知從哪裏跑出來的男子說這人是自己妹妹,而景郎君倒成了強行拐騙自己妹妹的人。
他不知到底哪一邊說的才是實話,乾脆去瞧那身着麻衣的小姑娘。
這姑娘不過十四五歲年紀,方才拉扯之間頭巾掉落,一頭烏黑濃密的秀髮散落開來,襯得一張慘白的小臉愈發楚楚可憐。此時她緊緊抓着這個自稱是她哥哥的年輕人的衣襟,想來是與這人更親近些。這樣的話,難道當真是那位景郎君在說謊?
渝州人民就是這般古道熱腸又心思淳樸,這商販指揮着自己的手下不動聲色地站在小姑娘和景郎君之間,將二人隔開。
寇庭舟趁勢拉住寇端雲,環顧了碼頭一圈,對景扶蘇道:“景掌門,無論你是出於什麼目的抓走了我妹妹,此時我妹妹平安無事,我也不跟你計較了,咱們就此別過。”
雖然此時他想把景扶蘇一起帶走,但這四周人實在太多,當真動起手來恐怕會傷及無辜,只好先將寇端雲救回,等景扶蘇的船隻回到渝江上,再尋機會動手。
他這樣想,但顯然景扶蘇並不想放走寇端雲。
“平安無事?你將你妹妹帶離這裏試試?”他邊說著邊將藏在袖袍下的拳頭握緊,一瞬間,一股作勢要將寇端雲心臟硬生生捏碎的疼痛席捲而來。她疼痛得弓成一隻蝦米,膝蓋一軟,直接跪在了地上。
“雲妹,這是怎麼回事?”寇庭舟着急地問道。
寇端雲艱難地擺着口型,痛苦得發不出任何聲音,“心臟......咒石......”
寇庭舟湊到她耳旁把聲音壓得極低,“調動先天靈寶的靈力試試?”
試過了......不行......寇端雲無聲地扇動着嘴唇。
站在二人身後的景扶蘇也不必寇端雲輕鬆多少,這是他煉製的最高等級的咒石,可靈力還是被先天靈寶壓製得死死的,若不是他先前封鎖住寇端雲體內的靈力運轉,此時又拼盡了全身功力,眼下才將咒石的效用發揮到兩三成。
先天靈寶,生死活人白骨,真是個好東西啊,當年如果他搶先一步,在寇晚容之前得到先天靈寶,是不是他的阿盈就能活過來?他不用忍受晝夜不息的思念之苦,他的阿盈也不用以妙齡之姿躺在冷冰冰的地窖中,成為一具毫無生氣的白骨。
不過好在阿盈現在又回到了他的身邊。
可是,萬一哪一天阿盈又遇到了什麼危險該怎麼辦?那種生死分別,宛如將心肺撕扯開來的疼痛,他真的不想再體會一次了。
所以,只要有那塊先天靈寶,是不是就可以保護他的阿盈不傷不死?只要把先天靈寶從寇端雲胸膛里取出,換給阿盈,是不是他就可以永遠和阿盈長相思守?
他在低頭之際觸碰到盧香盈寒涼的目光,他卻露出一個溫暖的笑,伸手拂過盧香盈的雙眼,溫柔得像是怕驚擾到愛人的甜夢,“阿盈,很快我們就再也不會分開了。”
他抬起頭對碼頭上的兩個人道:“庭舟侄兒,左右現在端雲侄兒也走不開,不如你帶着她一併到船上一聚如何?”
寇庭舟一直將手心按在寇端雲後背上,源源不斷地向她輸送靈力,企圖幫她衝破一點咒石的壓制。但那咒石大概是景扶蘇這輩子最得意的高級法寶,一時半刻當真不容易解開。
那船上是對方的地盤,以景扶蘇的性格自然要在船上佈滿機關,一旦上到船上恐怕連自己的靈力都要受到壓制。可他的雲妹,雲妹這副身體才十四歲,經不起這般折騰。
寇庭舟咬了咬牙,對景扶蘇朗聲道:“好,我隨你上船。”
錯身之際,那商販拉了寇庭舟一把,“郎君,莫得去啊。”
寇庭舟拍了拍那人手背,“多謝,我自有分寸。”他又將聲音壓得極低,“趕緊帶着你的手下離開這裏,越遠越好。”
那商販問道:“郎君可是對雲派的仙人?我剛聽那人叫你們的名字,這位難道就是咱們渝州小神女,端雲仙子?”
這個時候的寇端雲惡名遠揚,無論是修真界還是凡人界都知道對雲派出了這麼個奇葩,她寇搶搶的名號家喻戶曉,話本先生對她的風光偉績津津樂道。
寇庭舟下意識將寇端雲護在自己身後。
可下一秒卻發生了一件令他無論如何也想像不到的事,以這商販為首,碼頭上一眾人全部呼啦啦地跪了下來,他們一邊磕頭一邊高呼着渝州神女的名字。
“是對雲派救了渝州的老百姓啊!”
“沒有晚容仙子和端雲仙子,咱們現在怕是已經叫妖獸吃進肚子裏去了。”
“晚容仙子和端雲仙子是咱們的救命恩人嘞!哦哦,這位對雲派仙人也是,都是大恩人!”
寇端雲從沒想過有朝一日會有人來感謝她。曾經遭受過的孤立、背叛、欺騙就像是厚厚的風雪,她可以咬着牙堅持着去抵禦刺骨的嚴寒,她心裏一直有一個念頭,不能輸,撐過去就好了。可此時一句真誠的謝意卻如暖春江水,反而將她沖得潰不成軍。
她往後挪動着步子,幾乎想逃離開來,也就是這時,她抬頭看了一眼景扶蘇,那人面上沒有怒意,沒有輕蔑,他還和往常一樣帶着溫潤和煦的微笑。寇端雲拉了拉寇庭舟的袖子道:“咱們趕緊去景師伯船上吧。”
寇庭舟扶着寇端雲繞過眾人,就在他踏上船板與景扶蘇挨得極近的一瞬間,寇端雲屏住了呼吸,等待寇庭舟隨時發難,自己能為他做些什麼。
但寇庭舟只是雲淡風輕地笑了笑,任憑景扶蘇在他的經脈上一按,他穩住身形,背着手,走進了船艙中。
景扶蘇吩咐手下收了船板,心滿意足地離了這片碼頭。
在一片潮濕的黑暗之中,寇庭舟察覺到有一雙小手貼在自己後背上,一股暖流從掌心傳來,他微微睜開眼睛。
黑暗中眼睛失去焦距,耳朵便格外靈敏,他聽到身後布料摩擦的聲音,低聲喚道:“雲妹?”
寇端雲貼近寇庭舟,“我在這裏,你感覺怎麼樣?有沒有不舒服?”
寇庭舟搖了搖頭,又怕寇端雲看不見,出聲道:“別擔心我。”
他想把寇端雲附在背上的手拿開,卻被寇端雲格擋開來,她湊近寇庭舟耳邊道:“你在碼頭上渡給我的靈力,供我控制先天靈寶沖開了一點經脈,可以調動一小部分靈力了,這間船艙陰冷潮濕,你現在靈力被封,我渡給你一些,幫你驅驅寒。”
寇庭舟頓了一瞬道:“先照顧好自己,不要傷到自己這副身體。”
他說的話明明再正常不過,可常年習慣於看別人臉色行事的寇端雲卻從他這話中察覺到了一絲怪異。
寇庭舟不待她問,便繼續道:“你不是雲妹吧?你是誰?為什麼會佔用雲妹的身體?”
大概是他的語氣太多平靜,沒有詰問,沒有憎恨,似乎只是在問她“你不是說要出去找朋友玩嗎?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所以寇端雲也沒有過多的驚訝,只是平淡地問道:“你什麼時候知道的?”
寇庭舟輕笑了一聲,“我和雲妹從小一起長大,她的脾氣秉性我一清二楚。如果此時是她恢復了一點靈力,她一定在碼頭上就和景扶蘇動手了......我知道,你是考慮到碼頭上無辜百姓的安危,考慮到我們兩個如何脫身,懂得藏拙很好,只不過......”
只不過你就算有千萬般好,卻仍有一點不好,你不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