綁票現場
寇晚容帶着一行人回到渝州城。
在法陣的束縛下,這些妖物無法離開城中,而它們的力量來源正是對雲山瀕臨崩塌的靈陣泄露出來的靈氣。如今靈陣得到修補,外泄的靈氣越來越少,有些妖修得不到供給,漸漸就地開始消散了。
一路上偶爾遇到一兩個妖修也都輕而易舉地處理掉了,就在他們路過一個店鋪時,忽然一道灰撲撲的身影躥出,爬跪到寇晚容身前,抓住她的裙角道:“求仙人救救我和弟弟!”
寇晚容將這人扶起,才發現是個瘦弱的小姑娘,她全身只剩了一層皮包骨,嘴唇乾裂,兩腮凹陷,襯得一雙眼睛高高凸起。
她幾乎無法站立,寇端雲一眼看到她空蕩蕩的褲管里有鮮血滲出。她蹲下身問道:“你受傷了嗎?”
就在寇端雲將褲腳完全捲起的一瞬間,所有人都禁不住驚呼出聲。那姑娘一條小腿上已經沒有皮肉,只有一根森森的白骨佇立,骨頭上尚還有一絲未刮乾淨的血絲,愈加顯得觸目驚心。膝蓋的地方纏了幾圈白布,白布上佈滿油漬、污漬,沾染到傷口處,使得一大片皮膚都化膿潰爛了。
寇端雲道:“這是怎麼回事?”
盧香盈拍了拍她的肩膀,壓低聲音道:“像是她自己割下來的,畢竟這麼多天沒有吃的......”
寇晚容問道:“你說你還有個弟弟,他在哪裏?”
少女指了指自己身後的店鋪。
景扶蘇和盧香盈連忙沖入店鋪中,不多時便帶出來一個氣息奄奄的小男孩。寇端雲一看他面容,倒是立刻認了出來,是方青茂。
所以這個少女便是方青芷了。
寇晚容將二人推給蕭如楊道:“廬陽派仙君,勞煩你先將這兩個孩子送回對雲山。”她說罷,發現這二人都無法行走的模樣,又叫上寇庭舟道:“你送這位仙君一趟。”
蕭如楊將女孩背在背上,見寇庭舟要伸手抱那男孩,便先一步將男孩抱到懷中。他走了幾步又回頭對寇晚容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寇掌門,在下名叫蕭如楊,廬陽派掌門弟子。”
他說完也不待寇晚容反應,立刻邁着步子離開了。
餘下四人留在渝州城,企圖再找到一兩個倖存下來的人,只是繞了好幾條街道都沒再找到半個人影。及至天色暗下來,寇庭舟從對雲山上趕來和眾人匯合,幾人登上了城牆,分散開來,準備守夜。
寇端雲和寇晚容母女二人守在一處,寇晚容到城樓的崗亭中找了口鍋,用符籙生了火取了水,拿出懷中揣着的粟米想給寇端雲煮碗熱粥喝。
她不大會煮飯,在對雲山中也都是靠寇庭舟照顧大家餐食,瞧着她水都快煮沸了還不知道放米,寇端雲從她手中接過米和勺子道:“還是我來煮吧。”
寇晚容眼疾手快,在寇端雲還沒碰到勺柄的時候就一把搶了過去,輕斥道:“你這孩子,當心燙手。”她雖這麼說著,可自己的手心已經被煮熱的鐵柄燙得通紅。
寇端雲心裏忽然有點不是滋味,她從袖子中拿出一塊軟布,包裹住勺柄,召出水符來給寇晚容燙紅的手心降溫。
她把一切做得從容不迫,寇晚容在一旁看着她,忽然說道:“雲兒,你似乎一夜之間長大了。”
寇晚容的話語間似乎有點卑微的歉意,說來原本不該,從小到大寇晚容對寇端雲的疼愛已經近乎一種極端,她已經為寇端雲做到了自己能做到的一切。寇端雲忽然想到,在另一個時空,自己的母親每次開口也總是帶着這樣的內疚。似乎她們從來不知道自己為女兒付出了多少,可在自己所愛的人面前,無論付出再多,哪怕是自己的生命,都還只怕對方嫌少。
寇端雲輕聲道:“媽,我可以照顧你。”
寇晚容忽然露出了一絲甜美的笑容,這笑容寇端雲曾經見過,在景扶蘇的回憶之中,那時候她還是個妙齡少女,跟隨自己的師父紫宸散人參加景扶蘇的婚宴。在婚宴上鬧新郎,新郎官被她和盧香盈的小把戲騙了以後,她露出了笑容。
寇端雲等到米粒熬得展開了腰,給寇晚容盛了一碗,又給自己盛了一碗,鍋里還剩下不少。
寇晚容第一次喝到自己女兒煮的飯,心裏一片滿足,人一滿足就容易飄,她湊到寇端雲跟前小聲問道:“雲兒,你和晏兒是怎麼回事?你先前見過他嗎?”
為人父母的,哪個不把兒女的情情愛愛當作頭等大事?
寇端雲想起之前自己在城樓上當著所有人的面和程晏親吻的壯舉,紅暈從臉頰爬到了耳根,她又是無奈又是羞赧地喚了一聲九曲迴腸的“媽——”
身後又傳來另一個女人的笑聲,“雲兒長大了,也有自己的小秘密了,可不會跟咱們說呢。唉,女大不中留啊。”
這話又在火上澆了一把熱油,寇端雲的脖頸都染上了緋紅。她瞪了一眼從身後走來的盧香盈,作勢便要跑。
盧香盈親親熱熱地拉住了她的胳膊,安撫她道:“好啦好啦,你別生氣,你們倆就吃這些呀?走吧,我們那裏還有些好吃的,你隨我去拿一趟。”
寇晚容神經大條地問道:“什麼好吃的?”
盧香盈嗔怪道:“你就知道吃。”
寇端雲笑了笑,起身對盧香盈道:“稍等,我盛兩碗也給景師伯帶過去。”
寇晚容還惦記着剛才的八卦,趁着女兒盛粥的間隙問道:“你們到底是怎麼認識的?”
寇端雲一跺腳扭頭就走,寇晚容在背後沒心沒肺地笑出了聲,寇端雲回頭瞪了她一眼。
只是她不知道,這是她這一生最後一次見寇晚容。
盧香盈拉着寇端雲走出一段路后,才壓低聲音問道:“端雲,你有沒有覺得,阿景這兩日有些不對勁?”
寇端雲在盧香盈來找自己的時候就已經猜到她的目的,按照一開始大家說好的,為了不擾亂這個小世界的秩序,只帶景扶蘇見盧香盈一面,看到她好好地生活在另一個世界,和這個世界的景扶蘇百歲相守,便就足矣。
但實際上這對景扶蘇來說是極為殘忍的,這個世界對於他而言就像是做了一場夢,在夢中發生的一切是快樂的,可那既然是夢,就總有醒過來的時候。夢境有多美好,現實就有多殘酷。
在這一刻,寇端雲其實並不想戳破這個夢境,她甚至覺得或許這個夢境對景扶蘇而言才是真實,而另一個世界的真實才是一場無法醒來的噩夢。
不然就再讓這個疲憊的旅人多睡一會兒?
也就是這個猶豫的時候,寇端雲忽然覺得自己脖頸上一麻,緊接着就失去了意識。
敬亭山發現傅霽川走失的消息后,並未召集天下門派捉拿逃犯,而是把這件事壓了下來。傅掌門哀嘆了三聲,臉上的皺紋好像又多了幾條。
敬亭派在修真界的位置其實很尷尬,它比不上三大仙府靈氣濃郁人才輩出,也比不得對雲派寇晚容驚才絕艷,在是否藏有先天靈寶的這件事上爭議不斷,留給修真界無窮無盡的遐想。敬亭派只是個老實巴交,中規中矩的門派,因着祖上留下過一點風光偉績與三大仙府加上對雲派並成為五大門派。
可敬亭派真正的有幾斤幾兩,都在傅掌門心裏那桿稱上稱得清清楚楚。
為了維護敬亭派表面上的風光,他假裝自己外出遊歷,將門派事務交給傅霽川,傅霽川還是個年輕人,便是有不當之處,大家也不會對敬亭派太過苛責。他為了拉攏紫宸仙府和靈泉仙府,把自己的次子和女兒送到兩大仙府門下修行。
他本以為自己已經為門派找好了出路,可現在看看,唉,這一個個都叫什麼事?
傅掌門招來自己的弟子,“你去紫宸仙府,叫寧兒回來一趟。”
傅掌門藏着掖着“秘不發喪”,便給了傅霽川可乘之機,因此他在來到靈泉仙府的時候,沒有收到任何阻攔就隨着仙府弟子來到了景掌門的房間中。
隔着迴廊,盧扶凌問身邊弟子道:“傅仙君來掌門的房間做什麼?”
弟子搖頭,“屬下不知。”
盧扶凌又道:“那畢竟是掌門的房間,就算傅仙君從前和掌門來往甚密,可如今掌門身份特殊,多少也要避諱一些。帶他進來的弟子怎的不和我通報一聲?”
弟子無法回答,盧扶凌身後卻傳來一個聲音,“看來盧仙君這代掌門當得沒什麼威信啊。”
這人說話直白,虧得盧扶凌脾氣好,也覺得自己真的不在理上,便沒跟他計較,反而對他客客氣氣地打招呼道:“桑莊主。”
桑豆蔻朝盧扶凌回禮,往景扶蘇的房間望了一眼,眼中閃過一抹算計,轉過頭來又笑得一臉無害,“盧仙君將來可是要當靈泉仙府掌門的,對自己的門人這麼放縱怎麼能行,更何況景扶蘇留下的餘威尚在,若是處理不好,將來只會給靈泉仙府招來無盡禍端,盧掌門可要好哈考慮考慮。”
進了屋后就倚在門邊的傅霽川將這幾人的對話全都聽到了耳朵里,他眼中閃過一絲狠厲,循着記憶推開了屋中的一面牆,順着牆角出現的台階一步步走了下去。
另一邊,身在紫宸仙府的傅寧接到父親的傳信,剛想去和程昱說一聲,他換了衣裳,一隻腳剛邁出屋門,就差點兒被一陣劇烈的晃動甩回屋中。
震動很快平息,但紫宸仙府中卻此起彼伏地響起了驚吼,“碎了,靈陣碎了!”
他呆了半晌,立刻朝着天下靈力陣的方向衝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