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後黑手
正如太宰所說,MIMIC在半月之後,有了毫不掩飾的大動作。
整個組織的殘餘人員在首領紀德的帶領下,橫渡大西洋往日本徑直進發。據紀德稱,此舉是為了“尋找能將他和夥伴們從這個絕望世界拯救出來的救贖”。
簡稱找死。
雨宮翠驚了,他深切懷疑這傢伙通過什麼他不知道的私密渠道和太宰治達成了見不得人的交易。
一個外國人,不遠萬里來到橫濱,毫不利己專門利人,這是一種什麼樣的精神?
這是一種國際主義的精神!
感動之餘,他徹底放下心來把這人當成送上門的經驗怪。作為這份經驗的報答,一定會認認真真,給予紀德足夠讓他上天堂的“救贖”。
耳麥里呼啦作響,下屬斷斷續續的彙報聲中伴隨着電波的噪音:“……雨宮大人……船,快要進港了……”
時針正指向三點,橫濱這座城市正沉浸於甜美的夢鄉。雨宮翠偏頭看一眼沉沉的夜色,眼睛倏忽閉合隨即睜開,像無機寶石般斂着冷色的暗光。
數據的洪流在其中奔騰而過,他一手扣緊了耳麥,以毫無波動的聲音下令。
“收到。你繼續隱藏,不要做多餘的事,有狀況及時彙報。”
在他的設想中,港口黑手黨並不是第一批出門迎接客人的熱心東道主。
不同位置的監控攝像頭將港口的實時畫面傳送過來,雨宮翠緊盯着筆記本上的畫面,不時進行切換。
輪船逐漸接近碼頭,速度開始漸緩,漾起的水波沖刷着濕漉漉的長堤。他屏息凝神,終於在船舶徹底泊入、即將打開艙門的時候輕扣耳麥,低聲下達了命令。
“廣津先生,請按B計劃來,在三號位置停留五秒鐘。那裏在輪船的視線死角,所以不用擔心被發現,神情可以放鬆一些。”
“收到……已經就位。”
兩個呼吸的沉默。
“五秒鐘到了,立刻撤退。您今晚的任務已經完成,我會替您申請加班費的。”
已經準備好大開殺戒的黑蜥蜴百人長廣津柳浪:???
他一邊遵從命令退入陰影當中,一邊忍不住發問。
“您確定嗎?雖然並非壯年,但我自認還有幾分戰力……”
“不需要戰鬥,我討厭看見損失清單,那意味着我的計劃出了錯。如果能藉助他人之手、不用付出絲毫代價就輕易達到目的,那為什麼不這麼做呢?”
雨宮翠看着老爺子的身影從屏幕上飛快消失,像是回答問題、又彷彿在自言自語般說了幾句。
作為黑蜥蜴的資深武鬥派、大部分時間帶領屬下奮鬥在第一線的敬業勞模,廣津柳浪的那張臉已經成了港黑的招牌。無論出現在什麼地方,似乎都昭示着這裏籠罩在黑手黨的意志下,即將颳起陣陣血雨腥風——
而躲在暗處的第三方,同樣也是這麼認為的。
眼看港黑的人失去蹤影,輪船又即將靠岸,自以為隱藏得很好、整個局面都在掌控之中的傢伙們終於按捺不住騷動了起來。
耳邊再次響起了電流聲,下屬彙報的聲音帶些顫抖,顯然高度緊張。
“埋伏、有埋伏!是政府那邊……異能特務科的人!!雨宮大人,我們中間出了叛徒!”
“這樣啊,”雨宮翠語氣平平地應答,“那還真是過分。”
“港口被包圍起來了,海上路線也被封鎖,雙方正在互相對峙,目前局勢十分緊張!我們該怎麼辦?!請下達命令,雨宮大人!”
耳麥里聒噪地吵,他盯着監視畫面沒有吭聲。
輪船突然放下了舷梯,看不清面目的人露出了頭,高高舉起雙手,在政府人員警惕的目光和牢牢鎖定的槍口下穩步下行,一副放棄抵抗的老實模樣。
距離在逐步拉近。
雨宮翠敲了敲耳麥,示意對面做好準備。
“居然對遠方來的客人這麼粗暴,看來我們要施以援手才行。炸彈已經預先安裝在港口了是嗎?那就好。聽我的命令,隨時準備引爆。”
那個下船投降的MIMIC成員,身上穿着的是不顯身形的寬鬆長袍,根本看不出其下是否隱藏着武器。
但可以判斷的是,他走路的姿態非常沉穩,高舉的手臂也沒有一絲顫抖,顯然並未被迎接的大陣仗嚇到——不愧是身經百戰的雇傭兵。
他已經踏在了港口堅實的地面上,離最近的警員不過數十米。
有兩名警官在上級的命令下出列接收降俘,一手按在腰間的手銬上,一手警醒地持着打開保險的配槍。
這個距離,已經足夠雨宮翠在屏幕上看清男人那張模糊的臉——
MIMIC的首領,安德烈·紀德。
少年的黑瞳里倒映着小小的筆記本光屛,明明沒有絲毫情感波動,卻因為事件按部就班的發展而滿意地勾起唇角,露出一個乍一看令人發寒的恐怖微笑。
——如果是他的話,一定能抓住接下來這個“機會”吧?
彼此都在向對方大步走去,雙方之間的距離縮近到十米、五米、兩米——
警官的神色微微放鬆,伸手取下手銬,槍口無法避免地發生了偏移。
雨宮翠在耳麥上彈指一敲:“就是現在!”
轟隆一聲,整個港口/爆起震天的火光!!
監視的屏幕因為攝像頭的破壞瞬間變黑,雨宮翠聽着耳機那頭傳來的驚怒吼聲和密集的槍響,手指在觸控板上慢悠悠滑動,終於從某個倖存的攝像頭那裏調出了畫面。
“哇哦,打得真是激烈。很好地壓制住了對面呢,不愧是異能特務科,實力可嘉。”
“的確……但那些雇傭兵,不是我們的盟友嗎?就這樣袖手旁觀,是不是有些……”
“盟友?”
他看着屏幕上逐漸一面倒的槍戰畫面,放鬆地后靠在寬大柔軟的椅子靠背中,懶洋洋地拉開了辦公桌的抽屜,從裏面拿出一塊巧克力,窸窸窣窣地撥開包裝紙。
“誰告訴你——唔,誰告訴你他們是盟友了,異能特務科的間諜先生?”
他含着逐漸融化的糖果,傾聽耳機里粗重的呼吸聲。本以為對方會不甘心地拋出兩句諸如“您在說什麼啊”、“這都是誤會”之類的台詞來垂死掙扎,但良久之後,得到的只是一聲壓抑的長嘆。
“您……早就知道。”
並非問句,而是頗為肯定的陳述。
雨宮翠含混地唔了一聲,又咬下一塊巧克力,有些惋惜地嘆了口氣。
“你這樣的棋子,我本想用在更關鍵的地方呢。但是沒辦法,首領那麼急迫地要我拿出成績證明一下自己,紀德先生又太不配合,我覺得多少該讓他吃點苦頭。”
“所以今晚的事,是您在藉助我利用異能特務科,好挫挫某個人的銳氣?”
“沒錯哦。你也知道首領突然開始廣納新人,眼光也出奇的好——他特意叮囑我好好準備紀德的事,這份看重還真是讓人嫉妒。若是日後來到港黑,說不定能做到幹部的位置吧?”
“……”
對面的呼吸變得有些急促,良久才惡狠狠地吼出了聲。
“你在騙我!明明是想借我之手幹掉那個傢伙,你以為我會這麼輕易上當嗎?!”
雨宮翠咽下巧克力,噗嗤笑出了聲。
“你叫什麼來着?——算了,我懶得記。你以為我為什麼現在、而不是等你回到港黑彙報工作的時候,揭穿你的身份?”
“因為這種小卒子,根本無關緊要。”
“你以為我需要利用你?是以為港黑無人可用嗎,還是覺得自己能改變局面?告訴你也沒關係,我們早就和政府高層做了交易,紀德,一定會活着回到港黑,成為我們的助力。”
不等對面的人做出反應,他發出一陣嘲諷意味拉滿的自信笑聲,啪嗒一聲關上了耳麥。
臉上的反派笑也隨之消失,雨宮翠把巧克力放在一邊,重新坐直身板,聚精會神地盯着電腦屏幕。
混戰已經結束,遠道而來的雇傭兵們本來人數就不佔優,又慘遭埋伏,此刻絕大部分都已經被控制住。而首領紀德雖然是異能力者,也抵不住如此密集的彈雨,粗略一看身上已經帶了好幾處傷,正被幾個警察一擁而上按在地上摩擦。
渾身上下的武器都被收走,雙手也被牢牢拷在背後,男人緊抿着嘴唇,看起來已經徹底接受了現實。
他眼眸低垂,被一柄槍頂着腦袋,認命地往外圍停靠的警車走去。槍聲已歇,風平浪靜,似乎一切都回歸了應有的正常軌道,而橫濱港的海平面上,天空正泛出一絲魚肚般的白光。
雨宮翠聳了聳肩,從電腦旁邊拿起早已準備好的對講機,開始執行計劃C。
“狙擊手就位了嗎?開始準備——不,等下。”
他拿着對講機,一眨不眨地注視着電腦屏幕。
將黑色西裝外套搭在手臂上的男人從側後方衝出,面對警察們黑洞洞的槍口,激動地高舉着手中的什麼證書向對方展示。後者的態度明顯緩和了些,槍械放下,但依舊是一副不贊成的神情,眉頭緊緊蹙着,不時從被扣押的紀德身上猶疑地掃過。
雨宮翠的嘴角翹了起來。
無法取得同僚們的認可,黑幫打扮的男人看起來已經由激動轉為憤怒,臉龐漲得通紅,不管不顧地沖了上來。
紀德表情一變,驚怒地掙紮起來,然而卻被押送的警察更加強力地控制住——即使看見了那個未來,也無法做出更加有效的躲避,因為抵着後腦的槍同樣蠢蠢欲動,隨時準備給不安分的犯人送上死亡。
正如【窄門】所看見的,自稱為間諜的男人毫不猶豫地連開四槍,徹底斷送了這具軀體的生機。
……這是解脫。他並沒有無所謂的怨氣,只是覺得有些疑惑。
躲在幕後為他送上救贖的,究竟是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