盈盈秋水(七)
這老人在江湖上也曾有一分名號,雖然年代已經久遠,聲名已經模糊,但還是被向問天從記憶當中扒拉了出來……他之所以還記得這位老人,實是因為對方還有着一個很鮮明的特點,他是一位天閹之人。
這份秘密被掩藏得很好,但奈何神教當年虜獲了他的義子,那義子表面上看上去對老人恭敬有加,但其實暗地裏動作不斷。在他自身性命受到威脅的時候,就竹筒倒豆子一般,把所有能活命的東西都說了出來,包括這從老人侍妾那裏媾和得來的消息。
這世道人心不可測,剖開胸膛,你往往可以看見很多人的心,都是黑色的。
那個時候的向問天也是看過即忘,但等到他見到葉青有需要的時候,就立刻想起了自己在神教情報中見過的這則消息。他去奔行了半個月,將這位老人用手段帶了過來,也不知向問天對他做過了什麼,這老人竟是忠誠若死的模樣。
葉青也不擔心。她對自己的這群手下自不是從一開始就完全信任,《辟邪劍譜》是在考驗了他們五年之後,才挑選出其中的幾位陸陸續續交付的,而其他的,就真的只是教導了一些尋常的武功。這老人能從其中脫穎而出,自是有其道理的。
在劍二獲得突破之前,他才是葉青手下武功最高的人,在辟邪劍法的加持下,他的武功已經超過了江湖一流。
馬車被收拾得很乾凈,外面看起來就像是一架稍顯普通的車架,但內里卻很舒適,座位上被鋪上了墊子,簾幕與裝飾上被熏上了淡雅的香,不顯華麗,但每一處都很用心。
這都是劍四佈置的。劍四是葉青選出的四位中最溫和的一位,他實在是很細心很妥帖,總是在葉青不怎麼關注的地方為她將一切都準備的妥妥噹噹的。葉青與這世上的所有女兒家都不一樣,但這位劍四卻讓她享受到了最尊貴女兒才能夠體味到的細緻入微。
老人,也就是劍一,他揚起手中長鞭,高高落起,輕輕放下,力道拿捏得相當精細,棕色的大馬緩緩跑動起來。
“把今年的名單給我。”葉青在上車前這麼和老人說。
劍一就將藏在懷裏的油紙包着的信封奉了上來,信封里是一份詳細的名單,記載了特意選出來的江湖中好手的名字,還有他們各自的武功的特點。這份單子在葉青十二歲的時候就有了,但每一次上面記載的名字都不相同,從一開始的江湖小蟊賊到現在的幫派頭目,隨着葉青的成長,上面名字代表的武功越來越高,其中的難度也是越來越大。
每過三個月到半年的時間,葉青都會選出其中一位去試劍,這也是她積累自身交戰經驗的方式。江湖中人只是知道有這麼一位挑戰者,但對於“他”其他的更多的信息卻是一點也無法得知。
葉青看過這份的名單以後,搖了搖頭,沒有從中圈出一個。馬車碾磨過路上石子,風吹起了藍色的布簾,葉青的聲音從車內傳出,十分清晰地在劍一的耳邊響起:“今後就不用再去收集這些東西了。”
她已經不再需要這些磨鍊了。這江湖之上,除開少數一些人,其他人也不能再對她有什麼幫助。葉青雖然說著自身天資並不出奇,但她將太極練出了“勢”,又精研了辟邪劍譜這麼多年,單就其中的一項,就足以讓她超過了江湖上九成的高手了。
衡陽城中人群往來,其中握劍提刀者甚眾,酒樓之中終日聚集着許多的好漢,大家平日裏在大街上遇見,客氣一點的,就拱拱手示意,扯幾下雙方的名號,各自奉承一下為對方添點名氣;看不順眼的,也不管自身是在何處,拿起武器就比劃起來,有人勸告就放下狠話停手,沒人勸解的,說不得就要留下其中一方的屍體才肯罷休。
馬車從城中毫不起眼地駛過,轅座上的劍一低眉順目,勤勤懇懇就好像是最恭順的老僕,人群中一位戴斗笠的身影微微低下頭來,他的手指壓下帽檐,在馬車經過的時候注目禮送。斗笠之下,劍二那張臉上眉頭蹙起,他這一次行動的目標是在不遠處的回雁樓上,他收到消息,“萬里獨行”田伯光正在其中與一位華山派的弟子暢飲,另有恆山的弟子在側,也不知他們是個什麼樣的情況。
他抿了抿唇,幸好沒有讓那田伯光撞到大人面前。一個本該死去的人若是冒犯了大人的車架,那不管是他還是劍三,都是極大的失職了。
他緊了緊手中的劍,黑沉沉的眸子望向另一邊的酒樓上,從中生出沸騰的殺意來。
又是一日清晨,寒風清凜,雲霧濕潤,黑木崖還沒有完全從昨夜的酣睡中醒來,楊蓮亭步行了足有半個多鐘頭,才來到這座位於教中最高峰的懸崖上。
崖邊那座巨石依舊,只是石上已不見當日佳人蹤影。
一道紫色的身影背負着雙手站立在邊緣處,在他的腳下,是壁立千仞的谷壁,在他的遠方,是高高入雲的長峰,白雲悠悠,萬古寂寞,莽莽之氣撲面迎來。
“煉心……煉心……”楊蓮亭聽見他喃喃的低語聲,其中少有的夾雜了茫然,“心是什麼?”東方不敗忽而道,他轉過身來,黑色眼睛逼視着楊蓮亭,其中的凌厲竟駭得楊蓮亭往後退出了好幾步。
但他畢竟是一個有着好膽量的漢子,他穩住了自己的步伐,咬着牙道:“我不知道您想要問的是什麼……我只知道,我神教男兒,想要什麼就去拿回來,想要做什麼就去做,殺人吃酒,恣意猖狂,活得痛痛快快的,就不負這世上來一遭!”
他沒什麼好文采,但總算這幾句話也說的有那麼點豪情。
東方不敗沒有就他的這句話再說些什麼,他的目光有些莫測難明,似乎是在困在了某個難以抉擇的泥沼中。
“天人化生……天人化生……”這幾個字被他碾磨得細碎無聲,就連距離他最近的楊蓮亭也沒有聽清。他負在身後的右手攢緊,袍服忽然鼓起,似有氣流在其中涌動。他的內力滿蓄,洶湧而來的氣勢讓沒有武功的楊蓮亭又往後退開來幾步,但東方不敗恍若未覺。
“她終於找到了她的路,”東方不敗內力升起了這樣的想法:“那我呢?我又該怎麼做?我做的又是對的嗎?”
上雲霄……哈,上雲霄!
在他的背後,楊蓮亭的心情也是複雜難言,其中蘊藏的,一分是失落,七分是憤怒,而貫穿始終的,就是被燃燒旺起的野心。日月神教大總管的位置是何等的尊榮,一言既出,全教都要聽從他的號令,就算是其中最不服他的童百熊,也不得不在每次見到他的時候,不情不願地道上一聲“楊總管”。但他知道,自己現在的地位其實還沒有穩固。
東方不敗對他的態度十分奇怪。他對他好的時候,可以好到讓他受寵若驚。東方不敗給自己修建了一個秘密的天地,裏面有奇花異草鋪地,假山池塘點綴,屋舍也精巧雅緻,他可以為他披上粉紅的衣裳,給臉上塗抹上精細的胭脂,和他楊蓮亭說話也溫柔親切,若有若無的有着情意。
但等到他去往這座懸崖的時候,他又會將自己的脂粉抹去了,將自己從前的衣裳再次穿了上來,他給自己重新束了發,聲音也低沉下來,他威儀堂堂,就好像是從前的東方教主歸來了一樣。
可楊蓮亭卻又看得出來,他對那“任盈盈”絕不是男人對女人的感情……而這隻能讓楊蓮亭更為憤怒起來,他感覺自己想要爭,但他卻連對手的底細都摸不透,一番無能狂怒之後,他還是什麼也抓不住!
“去讓人把這裏收拾一下。”楊蓮亭回過神來的時候,東方不敗已然站在了他的面前,他面上無須,但神色卻是不怒自威的淡然,他對着楊蓮亭吩咐道:“換一塊石頭上來,要大小恰當,嚴絲合縫,原來什麼樣,現在就什麼樣。”
楊蓮亭抬眼望去,他見到那塊青黛巨石的邊際裂開了一條縫,從東方不敗方才立足之處延伸出來,將這塊石頭劃分成了幾份。他細細望去,看到有碎小的石子從崖邊滾落。
楊蓮亭為自己剛才踏上巨石感到驚恐。“是。”他回復過後,緊急去招來人手佈置。
東方不敗從崖上離開了。他想要挽回自己因為一時激蕩而破碎的巨石。
但他不知道的是,這邊的懸崖上,自那日的撫琴起,到往後的歲月中,葉青就再也沒有回來過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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