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打出手
她是這座城市郊區的孩子,城郊交界的地方是略顯尷尬的,一邊是自然給予的養料,在陽光雨露中成長着,有着一股天然的野性;一邊是城市繁華的誘惑,在日新月異中憧憬着,帶着一股人為的蠢動。小時候,她在農田裏長養着,利落的做着農活兒,是家裏的好幫手,爸媽偏愛她,肯吃苦又能幹,樣貌也長得周正,村裡人都說“盛夏這孩子摩登着呢”,她身上帶着所謂的“洋氣”。她喜歡城市的繁盛和熱鬧,不想窩在小村子安逸的環境裏。到喧鬧的地方,正如一隻在盛夏里放歌的蟬。
媽媽常常會回憶女兒的小時候,漂亮利落的女兒給自己添了彩,能說會笑的女兒給家裏帶來了歡聲笑語。盛夏嘴甜,見了誰都主動打招呼,惹得爺爺奶奶大叔大嬸樂呵呵的;盛夏會跳舞,一點就通,每逢學校藝術節,老師特地到班裏邀請盛夏參加,小學的音樂老師看着翩翩起舞的盛夏,笑着說:“盛夏,好好跳,跳到城裏去,跳到大地方去。把你的人生跳的精彩起來。”這話說到盛夏的心坎里,她覺得自己就應該有那樣的人生。她原本單名一個霞字,她在中考前自作主張改了名字:“我不要這個霞字,有幾個人真的會去看朝霞晚霞,我就要像盛夏一般,讓所有的人都能感受到我的熱烈。”
世上畢竟沒有一雙紅舞鞋,盛夏的舞跳着跳着就不跳了,跳到城市再跳回家又跳到城市,慢慢的就慌了舞步,亂七八糟跟不上節拍。
盛夏不喜歡媽媽的回憶,她總是抱怨媽媽對於舊時光的牽挂:“你就不能往前看?你眼睛是長在前面的,又不是長在後面。有什麼可回憶的?還能回到過去重來一遍?”媽媽微笑着看女兒:“想想以前的事,覺得挺好的。”盛夏不自覺的白了媽媽一眼:“往前看吧!我可不願以回到過去,跟下地獄似的。”她端着一碗稀飯回到自己房間,盛華瞥了姐姐一眼,對媽媽說:“媽,你看我姐,說話真沖。老家人總說我姐以前怎麼怎麼好,怎麼怎麼嘴甜,我真懷疑他們是不是記錯了人。”
媽媽笑着說:“你姐啊,刀子嘴豆腐心。趕緊吃吧!”盛夏忽然出現在自己的房間門口,倚着門框一口一口的喝稀飯:“又說我呢!”媽媽回頭笑着說:“過來吃飯,站那兒幹什麼!”樂樂嚷道:“老師說了,要坐好了才能吃飯,媽媽倚着門框不禮貌。姥姥說了,那樣叫沒家教。”大家都笑了,盛夏笑着剜了兒子一眼,故意嘆了口氣:“唉,兒子大了,管起娘來了。”她走回餐桌,輕聲招呼着媽媽、弟弟和兒子:“快吃吧。”
盛夏覺得時間對於女人真是不公平。時間給了女人容顏的毀損,一道道紋路就像時間刻刀拙劣的雕刻,總感覺是時間的半途而廢,刻着刻着就不想刻了,於是便在女人的臉上留下了這道紋那道皺。盛夏拿着一面小鏡子偷偷的打量自己的臉,心中不禁一嘆:“老了喲。”什麼是老?因為臉上出現的皺紋嗎?還是內心難以感受的快樂呢?
小王站在鞋櫃前無聊的擺弄着鞋子,她偷眼看盛夏,沒話找話道:“夏姐,你今天這妝挺好看的。”盛夏鼻子裏“哼”了一聲,輕笑了道:“化什麼妝!就是塗了個口紅抹了點粉。過了年就30歲了,還有什麼看頭,哪像你二十齣頭,不洗臉都是好看的。”小王笑了:“夏姐,你說的真誇張。你一點都不像30的人。其實現在這社會30歲也不老啊。”盛夏說:“不老?既然不老,為什麼30歲的女人叫剩女呢?為什麼男人都不喜歡30歲的女人呢?找對象的時候,一聽女人30了,男方連看都不看直接擺手。你覺得30歲不老,可是大家都討厭30歲的女人。”她收起小鏡子,把包放到旁邊的椅子上,大喘氣地說:“女人啊,真是要自強自立,時間對女人太不友好了。”她站起來,走到鞋店門口,兩手交叉抱在胸前,伸着頭向外張望,嘴裏卻對着小王說:“買賣也不好乾。要是以前這時候店裏得多少人啊,現在都是網店網購,實體店真是門可羅雀呀。小王,你今年二十幾來着?”小王說:“過年就二十三了。”盛夏說:“真是讓人羨慕的年齡呀!你沒考慮考慮別的?一輩子就做個小店員?”小王惶恐的說:“夏姐,我以後工作的時候不玩兒手機了。”盛夏笑了,她是故意的:“我沒別的意思,你別緊張。不過說到手機這個事兒啊,少玩兒,那有什麼好玩兒的啊?成天抱着手機看個沒夠。”
小王嘟了嘟嘴,沒說什麼,轉到另一邊的鞋櫃前擺弄着鞋子。盛夏依然向外張望,看街上的行人;負責這片衛生的清潔工揮着大掃把從這頭掃到那頭,不消一會兒,又從那頭返回來;有車子倒庫倒的讓人心發急。城市是活躍的,可是店鋪是靜寂的,自己的心是荒蕪的。抬頭看看天,是陰沉的,她自語道:“不會是要下雪吧!”將頭正過來,再往遠處看,一個人影向著自己走過來,越來越近,確實是來找自己的——一個40歲上下的女人,胡亂扎着頭髮,咧着一張嘴,諂媚的笑着:“小夏,忙着呢?”
盛夏似笑非笑:“忙呢!”她放下了胳膊,轉身走進了鞋店:“小王,你去庫里點點貨。”小王忙不迭的應着,悄悄拿起手機進了後面的鞋庫。盛夏調整了自己的面部表情,轉過身來強笑着:“怎麼了,有事啊?”那女人早就跟着進來了,四顧看着架子上的鞋,並不答話。盛夏又叫了一聲:“有什麼事啊?”那女人將眼神從鞋子上撤下來,看向盛夏笑着說:“這不快過年了嘛,家裏老人都想樂樂,去年你們娘倆就沒回老家過年,老人也沒看着孫子,那個想呀。這不今年,家裏老人都催着讓我來問問,你要是不回去,得讓樂樂回去呀。是不是?”
盛夏笑了:“回去幹什麼呀?!嫁出去的女兒怎麼還能回娘家過年呢,何況是我這種潑出去了又收不回來的,我得給我媽和我弟留臉呀。再說了,就算我回去過年,我也不會去你們薛家呀,咱早就不是一家人了,回去幹嘛啊?”
“是,你和我弟離婚了,你和我們薛家就沒有什麼關係了。但是樂樂是我們薛家的呀,這是改變不了的。你得讓樂樂回家看爺爺奶奶啊!你是上過大學有文化的,你比我們懂得多。”
“是嗎?我怎麼記得當時你們薛家偷着去做了一份親子鑒定說樂樂不是你們薛家的孫子,怎麼現在又說是了?你們家真是一會兒一變啊。我和你弟婚都離了,法院也判了,咱就照法院上說的那樣做吧。咱確實沒什麼好見的。我叫你一聲琴姐,你回吧。這年根兒下事兒也多,天又冷,難為你跑了一趟。”
“盛夏,大人的事,禍不及孩子和老人,你和我弟離婚了,但是老的和小的沒有錯啊,他們該怎麼著就怎麼著。你這樣可不地道啊。”
“我不地道?我給你們薛家生了孫子,到頭來被你家隨隨便便誣陷說樂樂是別人的!我嫁到薛家這幾年來,不缺你爸媽吃和穿吧?逢年過節大包小包的往家裏帶。每年夏天都接到市裡來住。這幾年掙的錢都被你弟弟拿去炒股投資了。到最後呢?什麼都沒給我留下啊!還偷着轉移財產呢!連家裏閑置的東西都可以偷出去賣了,孩子的東西都能被他拿出去送人。我可是完全被蒙在鼓裏!你弟弟除了跟我伸手要錢還會幹什麼?他的工資我可一分沒看着!為了錢,誣陷我、誣陷樂樂,連你們家那兩個當老的都在編排我,說的那個難聽啊!琴姐,有些事你是心知肚明的,你們一家人當然向著一家人了,可是我不能白白受你們家的屈辱啊!”
“好了好了,那都是陳芝麻爛穀子的事了,那些事你和我弟弟都在法庭上說了,我不是律師,也不是法官,別跟我說!我今天就是要問問樂樂怎麼跟我回去看爺爺奶奶。”
盛夏一口回絕:“不可能!我不會讓樂樂去見什麼爺爺奶奶的!”
“盛夏,你別那麼不要臉啊!我今天可是來求你呢!”
盛夏眼睛睜得大大的,怒道:“薛琴,你說誰不要臉呢!”
薛琴怒道:“就是說你不要臉!看你長得那個樣兒,自以為漂亮在外面招蜂引蝶的,誰知道你背着我們做了什麼不要臉的事!我弟當初就跟你要幾個錢炒股,也是為了給家裏多掙點錢,你倒好,不僅不給,還和我弟弟打架非要離婚。你們離婚才一年多,你就找男朋友了,別以為我們不知道,你現在可瘋着呢!當初我弟弟真是着了你的道,惹了你這麼個東西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