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縱千池
不錯,那躺着地上沒了生息的東西,正是江克。
沈呈錦站在原地,臉色發白。他明明已經死了,怎麼會這樣?
陡然又想起那掌柜的話,死的都是些正直年華的女子,那……
她恍若失魂地站着,全身都在顫抖,想起徐秋,心中哀慟難平,突然握拳砸到牆上,鮮血順着指縫蜿蜒,卻不覺疼痛。
青湛見狀上前,剛走了幾步,卻忽然失了力氣倒過來,沈呈錦勘勘扶住他,抬頭去看,卻見他閉着眼睛,臉色青黑。
心像是被壓上了一塊巨石,猛地下墜,沈呈錦傻愣愣地扶着他,大腦一片空白。
“別亂動!”方才還在地上查看屍體的人忽然站起身來,迅速上前點了青湛的穴道。
“將他扶到台階這邊來。”
沈呈錦腦子發矇,恍然之間聽到那人的話,忙將昏迷的青湛扶到台階處坐下。
“青湛……”她蹲下身,看着他毫無血色的臉,手指顫抖地撫上去。
恐懼感籠罩着而來,便是在那暗無天日的山洞中遭江克折磨,她都沒有如此害怕過。
一切發生得太快,絲毫不給她反應的時間,明明他剛才還好好的……
心臟彷彿被用力攥住,無力跳動。
“該死的!”方才的那人已不知何時搭上了青湛的脈搏,忽然大聲罵道。
“這鬼東西的血有毒,萬不可划傷了。”她的目光轉向地上的江克,面帶氣憤。
“你有辦法救他!”沈呈錦上前扣住那人的肩膀,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對不起,我不是故意傷你的,你救救他……”
“你……別激動,我又沒說過袖手旁觀,不過……”
“不過什麼?”沈呈錦盯着她,淚珠滾滾而落,全然亂了陣腳。
“不過你要告訴我,你怎麼認出我是女子的”她說著,腮幫鼓鼓的,一臉的憂悶。
沈呈錦愣了一下,收回扣住那人肩膀的手,用袖子抹了一把臉上的淚水,“你扮得不像,而且……”她說著,指了指那人的脖頸,“沒有喉結。”
“所有你剛才才掐我的!”那人聽了,忽然驚叫着跳起來。
“對不起,我……”沈呈錦語無倫次,深恨自己方才的魯莽。
“你明知我是女子,在我這裝什麼可憐我又不吃這套。”她見沈呈錦咬着唇,哭得梨花帶雨,不由沖她翻着白眼。
沈呈錦此刻也不在乎她如何譏諷,抖了抖衣擺,直接跪在了地上,“呈錦給你賠罪,求姑娘高抬貴手……”
那人神情微異,道:“你叫呈錦你姓什麼”
“我姓沈。”
她未發現,在她吐出“沈”字之後,那女子的身體僵了一瞬。
“丫頭!”
二人聞聲扭過頭,霍雲不知從什麼地方沖了過來,將她扶了起來。
他正欲問話,沈呈錦卻忽然扯了他一把,“霍雲,你快去看看青湛。”
霍雲一滯,回頭便見青湛坐在台階上,倚着牆壁。他忙撒下沈呈錦,上去搭住青湛的脈搏。
良久,他抿着唇一言不發,也沒了平常玩世不恭的笑意,他完全診不出青湛此刻是何等脈象,久病成醫,他雖不能說是深諳藥理,但也很少有他診不出的脈象。
霍雲眸色漸沉,他原本以為以青湛的身手定能安全將沈呈錦送出碩城,卻不曾想小看了碩城的這些鬼東西。
“診不出吧?”那女子忽然開口,嘲笑地看着他,伸手指着地上的江克,道:“噥,他中的是這鬼東西的血毒,就憑你,怎麼可能診的出。”
“公子有方可醫”霍雲轉眸看她,絲毫不在意她不善的口氣。
“有啊。”她笑着,正欲從袖口中掏出東西,眼珠卻狡黠一轉,“能救他的東西不在我這。”她說著,從挎在身上的布袋中掏出一瓶葯,倒出一粒淡黃色的藥丸,“這個可以暫保他的性命,不過,五日之後若拿不到解藥……”她停頓了一下,“可就回天乏術嘍。”
霍雲接下,卻並未餵給青湛,“我憑什麼信你”
“就憑她叫沈呈錦。”她忽然伸手指着沈呈錦道。
沈呈錦愣了,看看她又看看霍雲,一時間無話可說,這理由……
霍雲也愣住了,他沉吟了片刻,將手中的藥丸湊近聞了聞,“浮消丹”他忽然抬起頭,“你跟沐染什麼關係?”
“無可奉告。”她上前,不等霍雲反應,便奪了藥丸喂到了青湛口中,鎖住他的喉嚨順了下去。
“解藥到底是什麼?”霍雲並未表示什麼,看着這人的眼神稍緩了些。
“川羅。”那人眯起眼睛,輕啟朱唇。
霍雲忽然沉默,轉而看向昏迷不醒的青湛,薄唇緊抿。
他……
“不用你去找,你也找不到。”那人走到沈呈錦身邊湊近,“你陪我去。”
霍雲看看她二人,依舊抿着唇,卻沒有出聲阻止。
“好。”沈呈錦本來正在出神,她總覺得沐染和川羅,她好像在哪聽過,一時間想不起來,聽到岳千池的話,沒有猶疑,即刻應下,又轉而向火雲道:“我隨她去,麻煩你照顧青湛。”
霍雲此刻心事重重,竟是不再言語,垂着眼帘點點頭。
沈呈錦輕嘆,“麻煩姑娘帶路吧。”
姑娘霍雲打量了那白衣人一遍,又低下頭,心中一片瞭然,也稍放了點心。
“都這麼晚了,果然救夫心切。”那人抬頭看看天空,一臉揶揄地笑。
“煩請姑娘帶路。”沈呈錦不想就此事爭辯,也並未不耐羞惱,只衝她抱拳道。
那人撇撇嘴,斂了笑意,她站直了身子,同樣抱拳道:“在下岳千池。”
她勾唇,月輝下的面容煞是動人。
“丫頭,我在別院等你。”霍雲看着她,全然沒了往日的輕佻。
她沒有說話,只是點了點頭。她知道,無需多言,霍雲也定會照顧好青湛的。
他和青湛的關係令人費解,可她就是莫名的相信,相信霍雲定會照顧好青湛。
她已經隱約猜到了青湛的身份,一個亡命之人,一個殺人之器,沉默寡言,殺人如麻,甚至不會笑,永遠面無表情,可他卻還是救了她,護了她。
……
岳千池並未直接帶她離開,而是先去了客棧的後院。她領着沈呈錦來到馬廄,隨意挑了一匹馬。
“你會騎馬嗎?”她將馬牽了出來,韁繩遞到沈呈錦手中。
“會。”沈呈錦接下,將馬牽出院門,回頭看了看岳千池,“你不再牽一匹”
“我不會騎。”
沈呈錦無言以對,上了馬,又向她伸開手,岳千池握住,她一使力,將人撈了上來。
“好大的力氣!”
沈呈錦不置可否,比以前還是差了些。
她握緊了韁繩道:“姑娘,我們向哪個方向?”
眼下天色已經漸亮,她們也不至於走夜路。
岳千池指了方向,她便拉緊韁繩,馬兒御風而過。
“慢點!”岳千池驚呼,忍不住揪住她的衣袖,沈呈錦稍稍放慢了些速度。
岳千池忍不住嘟囔:“要不是帶上你這個累贅,本姑娘原可以用輕功的。”
“姑娘,我騎射之術並不熟練,已經許久未騎過馬了。”沈呈錦這話說的很平靜,並無半點它意。
“要不,你還是放我下來吧。”岳千池吞了口口水,語氣比方才客氣不少。
“駕!”沈呈錦喝了一聲,馬兒嘶鳴飛馳,揚起一片塵土。
“慢點!”遠處傳來少女氣憤的驚呼聲。
……
夜麓山,碩城的北山。
天色雖已泛起了魚肚白,可如此密林,不見天日,路並不好走。更何況岳千池帶的路,根本談不上是路。所以剛進林子,她與岳千池便棄了馬。
“岳姑娘,這有條小路,我們為何不走”沈呈錦見她只是引着自己走這些根本算不得路的地方,忍不住問到。
“想被狼咬死你就去啊。”岳千池冷哼一聲,一副你請便的神情。
“狼……”沈呈錦低頭沉吟,忽然想起青湛身上不正常的抓傷,心口頓覺悶痛。
他離開別院的那些日子會不會是來了夜麓山那傷口會不會是狼所傷。她不敢想像,他受着傷,遇到狼群,該是如何的拼殺……
“你發什麼呆?走了!”岳千池見她停在原地,伸手拽了她一把。
沈呈錦回神,嘆了口氣,默默跟上去。
“夜麓山中夜麓庄,夜麓庄中川羅藏,荒草為引石作徑,草失無徑寒夜涼。人道是,仙草靈藥、濟世良方;眼只見,碧樹參天、魑魅魍魎!”
“你唱的這是什麼歌”沈呈錦在後面聽得入神,少女的歌聲在這深林中愈顯婉轉動聽,如呦呦黃鸝囀,餘音繞梁,綿綿不絕。
“江湖上關於川羅的歌,我隨意唱來聽聽。”岳千池回頭,明媚的笑臉如初春化冰為水的陽光一般,溫暖鮮亮。
沈呈錦也扯出一抹笑,卻帶了苦澀。
“別那麼悲觀,他絕對不會有事的,我保證!”岳千池走過來拍了拍她的肩,順勢搭上她的肩膀。
“如此,呈錦感激不盡。”沈呈錦剛要抱拳,卻生生被拍了下去,手背頓生一道紅痕。
她被打蒙了,不可思議地看着岳千池。
“又來,膚淺。”她翻了個白眼,一臉鄙棄。
沈呈錦一糗,尷尬地垂下手,她本以為古人都是很拘禮的,怎麼她遇到的人偏生……想到自己一開始不分青紅皂白地傷了她,現下又有求於她,不免羞窘。
“岳姑娘,歌中既然說川羅是靈藥,為何這夜麓山不像有人來過的樣子”她心下疑惑,若真是靈藥,應該會有很多人來尋,有人尋便會留下痕迹,可她留意許久,這裏皆是一派人跡罕至的模樣。
“人們只知道夜麓山莊有靈藥,可碩城北山即是夜麓山卻鮮為人知。”
岳千池挑挑眉毛,帶着幾分孩子氣的嬌俏,“山在哪都不知道,到何處找庄。況且,許多人也不過將這歌當做流言一笑而過罷了。”
她忽然湊近了些,繼續道:“還有就是,來這山上的人鮮少能活着回去,久而久之,這裏便成了人們口中的鬼山,你怕不怕”她壓低了聲音,勾起一抹滲人的笑。
“我……好像真的看見鬼了。”沈呈錦瞪大了眼睛,空洞地望向前方。
“哪……哪呢?”岳千池打了個寒噤,回身看去。
沈呈錦站在她身後輕輕拍了一下她的肩膀,“你猜”她的聲音輕飄飄的。
“啊!”岳千池顯然被嚇到了,直接竄到她身上,如八爪魚一樣箍着她。
“岳……岳姑娘,我方才逗你呢……”沈呈錦被她勒得喘不過氣,費力將她從身上扒下來。
岳千池鬆開她,啪得一掌呼在她頭頂上,“你……你敢騙我。”
少女漲紅了臉頰,又羞又怒,似乎並沒有因那一掌而解氣。
沈呈錦又被打蒙了,長那麼大,她還真沒被誰打過腦袋。
岳千池看看她懵逼的表情,心中的氣頓時散了大半。
她鼓着腮幫,理了理身上衣衫,扭着頭不理人。
“是我唐突了,姑娘若是還未解氣,呈錦由着你打,還望姑娘……”
“好啦!見過自薦枕席的,居然還有自薦挨打的,你這嬌滴滴的模樣,若是給我打壞了,碩城那兩位還不把我大卸八塊?”她氣呼呼地瞪了沈呈錦一眼,竟讓沈呈錦有些哭笑不得。
“姑……”
“姑什麼姑?我不是你姑,也不是你娘,我有名字,叫我千池就行。”
沈呈錦被她堵得啞口無言,悻悻地摸了摸鼻頭,忽然釋然一笑,“千池。”
林子很靜,她的笑如初溶的雪水流過山澗青石,清靈和煦,眸子乾淨,似天邊最遠處點亮的星辰,靈動出塵,又平和堅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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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羅是條很重要的線索,會貫穿許多後續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