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兒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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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門吹雪正在對月打坐。他是個怪人,別人都是對月獨酌,而他卻偏偏要對着他的劍打坐。聽見有人來,他緩緩睜開眼睛看過來。
阿清並不怕他,笑意盈盈的迎上來朝他福身,阿瀟也跟着福了福身子。姜艾走在最後頭,無甚自覺的看着他。而他的目光也恰恰好的穿過阿清和阿瀟刺中了她。他沒有說話,似是在等她開口。
但姜艾卻也並無甚好說。西門吹雪等了片刻,不見她反應,便又平平的收回了目光,轉而看着放在面前的自己的劍,漠然道:“何事?”
——這是在和阿清說話。
阿清玲瓏心思,哪裏會看不出主人心思。她自然不會揶揄少爺,只笑道:“少爺,阿清要去抱一隻新的小貓啦,少爺不賜些東西來當我西門家的聘禮么?”
西門吹雪垂眸無語,似是思考,片刻之後,從身上拽了塊玉佩下來扔過去,平靜道:“可打塊玉牌予它。”
姜艾有些詫異,此人和江湖傳聞中那無情無心的樣子甚是不同。她不由的多看了西門幾眼,西門卻若有所思之樣,沒再看她。
此卻讓姜艾不由的有些好奇此人,想要探究一二。
是個妙人。
阿清歡快的拜別了主人,帶着姜艾和阿瀟去找她瞧上的那隻小貓,三人出了山莊,又往山下的方向走了三里左右,這才找到這一窩小貓。
這大母貓通體漆黑,唯四隻小腳雪白,眼睛在夜半是發亮的金黃。它倒是不怕人,見有人來,不僅不躲,還衝着人喵喵叫了起來,似是覺着來人沒有惡意,還大膽的走進阿清,順着她的腳面就趴下了,身體軟綿綿、熱乎乎,直弄的阿清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蹲在原地就上手摸了起來。
那貓發出呼嚕、呼嚕的叫聲,眯着眼觀察這幾隻人類,時不時舔舔小爪子。
母貓既在此,小貓必不會遠。
姜艾五感靈敏,只一凝神,便找到了這一窩小貓。這窩小貓倒是同貓媽媽長得不甚相同,一隻漆黑,一隻肚白,一隻尾白,還有一隻只唇周兩片小白,似鬍子一般,可愛至極。
姜艾喜貓,見此情景,頓時就走不開了,一蹲下便欲摸,只手湊近時,一窩小貓喵喵叫着全跑遠了,似是對她敬而遠之。
姜艾只得嘆氣道:“它們似都不待見我。”
阿清還在原地被母貓困着,聞言便笑道:“小獸不懂美醜,若是個人,姜姑娘願意親近,哪裏會這樣不識抬舉呢?”
姜艾但笑不語。
阿清又指着這幾隻小貓,同姜艾分說道:“姜姑娘,你看,此貓通體漆黑,唯唇周雪白,似銜蝶玩耍,於是便雅稱銜蝶了。而這一隻,唯肚與四爪雪白,,便稱作‘烏雲蓋雪’。”
小貓花色,竟還有這些講究。姜艾有了些興趣,便指着另一隻黑白相間斑點的小貓,問道:“那此一隻呢?”
阿清笑道:“此花色甚似奶牛,於是便叫奶牛貓了。”
原是如此。
阿清見她面上似有瞭然之色,又補充道:“只不過……我等愛貓之人,卻也消受不起這奶牛貓,姜姑娘可知為何?”
姜艾道:“為何?”
阿清道:“只因這奶牛貓性情實在古怪,時常亢奮不已,拆起家來利索極了,噼里啪啦便是一頓亂砸。只苦了我等,打又打不着,罵它又無用,最後還得供着這祖宗呢!”
姜艾忍不住微笑起來。
若說起貓,阿清可真真是有一籮筐的趣事可講,見姜艾愛聽,便撿了幾件一一說給她聽。等選好小貓,把一串兒小魚兒送給母貓之時,她只覺口乾舌燥,便想着快些回去喝口水了。
這一夜真是愉快極了!
正要走,姜艾的目光卻忽然移到了大路上,阿清疑惑,問她怎麼了,姜艾便說了一句“有人。”
足足半刻之後,才見兩人呼哧呼哧的爬着山路上來了。那是一對中年夫婦,粗布麻衣,滿面溝壑,頭髮也有些花白了,看着像山下的農民。
山上只有萬梅山莊一家,此刻上山,必是衝著萬梅山莊來的。阿清疑惑,正要上前詢問,卻忽的被阿瀟拉住,阿瀟面上滿是憤怒之色,大罵道:“狗東西,還敢糾纏我!”
阿清皺眉問道:“怎麼了?”
那對農人夫婦也聽見了阿瀟的叫罵聲,那婦人頓時就不肯幹了,一捶胸一頓足,竟坐在地上就嚎啕起來,大哭着道:“造孽啊!造孽啊!天底下哪有女兒要罵父母的啊!不孝、不孝啊!”
阿瀟氣的臉色通紅,指着那婦人罵道:“哪裏來的腌臢潑婦,在萬梅山莊撒野,還敢妄稱我母!看我不一劍砍了你!”
說罷便要拔劍,被阿清伸手制止。那婦人本還露出些懼怕之色,此刻見有人拘着阿瀟,頓時便沒了負擔,演的更起勁了些,竟還在地上打起滾來了,鬧將着要見萬梅山莊的莊主。
姜艾只覺得吵鬧,面露不耐。
阿清卻面不改色,對着那婦人和老漢抱了抱拳,道:“莊主不見外人,我乃萬梅山莊總管,大娘大爺若有事,便在此說了吧。”
此話一出,那老漢卻用讓人極不舒服的眼光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圈阿清,出言道:“小丫頭片子能懂什麼!”
阿清的臉頓時就黑了下來。
只聽她冷哼一聲,皮笑肉不笑道:“既如此,草地甚涼,還請大爺大媽耍夠就回家去吧!”
說著,便招呼阿瀟和姜艾回去。
那婦人還要嚎,聲音刺耳極了。只聽一聲“閉嘴!”,隨後響起一記耳光聲響,那婦人頓時就沒聲了。
原是姜艾,聽不得這等刺耳噪聲,便親自上前去叫她收聲。
阿清卻露出了驚愕的神色,只因為她根本就沒看清姜艾到底是何時過去,何時回來的。她這般神出鬼沒,功夫顯然已是深不可測。
這樣一教訓,那對夫婦瞬間便老實許多。姜艾力大,一掌下去,那婦人臉便腫起半邊來,那老漢見此,頓時嚇得抖如篩糠,二話不說,跪地便磕了好幾個響頭,嘴中哭道:“小姐!小姐!還請小姐為我家做主啊!”
真是欺軟怕硬的主。
阿清便站住,叫他站起來回話。阿瀟不忿,不願姐姐聽她胡扯,便先拉着阿清,一五一十的把事情全說出來了。
原是阿瀟今日下山玩耍,正在大路上逛,卻被這夫婦二人攔住,直言她乃是他們的親生女兒,此時身着華服,怎能看着家裏人窮苦?家裏去年歉收,今年已是青黃不接,小兒子又生了怪病,身為姐姐,還不拿出積蓄來接濟接濟?
阿瀟自小在萬梅山莊長大,哪裏有什麼父母弟弟,自是莫名其妙,罵了他們一頓就走,這二人卻喊着別以為你傍上了高枝,便能丟下窮苦家人不管了,天大地大,孝道最大!萬梅山莊怎了?萬梅山莊就能扣着別人家的女兒不放了?
阿清冷笑了一聲,瞟了一眼跪在地上的老漢,心中已明白這是怎麼回事了。
萬梅山莊老莊主心善,從鎮外八十里處的嬰兒塔中,救出了許多女嬰撫養。阿瀟如此,阿清和雙胞胎姐姐阿綾更是如此。
此處之人,殺嬰成風,能送嬰兒塔的,已是父母存了幾分不忍。若有心狠的人家,在便盆中溺死也不是什麼新鮮事,更有甚至,溺殺女嬰后,將其埋至大路中央,叫她千人踩萬人踏,永世不得翻身,叫她再不敢投胎來此家。
老莊主心中不忍,前後幾十年,救了七八十個女嬰撫養。這也是為何萬梅山莊女侍眾多的原因。明明是菩薩心腸,傳揚出去,卻成了西門吹雪排場大又風流。
這狠心的父母,此刻找上門來,自然是眼饞女兒的吃穿用度,想拿來補貼家用哩!明明如此貪婪,嘴裏卻是說辭一套一套的,什麼“生恩大過養恩”、“好歹是你親爹媽”之類的話,也不嫌臊得慌。
阿清自是不會和稀泥,她脾氣雖好,卻也是江湖兒女,行的是快意恩仇之事。
只聽她喝道:“好了!收聲!”那老漢便不敢再哭,只裝模作樣的抹抹眼淚。
阿清道:“你二人十六年前既已丟棄阿瀟,她活着也好,死了也罷,同你們也無甚關係,今日就此作罷,以後若再敢騷擾,我定不饒你。至於你家小兒生了怪病,有錢治病,無錢就去找親戚朋友借錢治病,與我萬梅山莊何干。”
她一個文文弱弱的小姑娘,竟說出這等心狠的話來,那老漢的臉色霎時變了。今日討不到錢,他自是不甘心的,此刻一個眼神使給自家婆娘,便要她繼續嚎哭,拼着臉皮不要也要拿到實惠!
那老婦一愣,霎時心寒。丈夫是見了她被那黑衣女子一掌打掉了兩顆牙的,可他還要逼她鬧將。多自私!
可她卻不敢不聽,那女子只打她一巴掌,惹惱了丈夫回去卻不只這麼簡單。
她羨慕啊,羨慕恣意妄為的女兒羨慕的能把舌頭吞下去!
那婦人便又乾嚎起來,坐地大哭。姜艾又不耐起來,只覺得今夜可能要開殺戒了。正琢磨着,卻忽的聽噌的一聲,原是阿清拔出了劍,冷亮的劍鋒直指那老漢。
只聽她冷冷道:“我不欲計較你們,你若不知好歹,我也不怕見血,你二人還不趕緊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