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不玉客棧 第四十一 紅袍橘子
徐啞巴和裴沅貞一同跌入樹洞,進入秘境之後場景轉換,兩人如置星河,周圍所見除了無垠的黑色虛空,只剩下閃着亮光的星宇。
兩人被一股看不見的氣勁牽引着,就像流星,只是不知道最後會落在哪頭。
除了雙眼尚能目視,身體卻無法動彈,看着一片片星河向後流逝,與身體交錯。周圍的一切萬籟俱寂,每一片星雲就像寧靜水泊之中的水旋,炫目神奇。
兩人的手緊緊的牽在一起,一同看着這片玄奇景觀,面對的是未知的長夜。
他們一直前行,不知道過了多久,一道星芒炸開由遠及近,照亮了眼前的世界。刺眼的光束讓他們無法睜眼,等他們覺得光芒褪去,再次睜眼時,兩人開始急速墜落。
穿過了一層又一層的雲朵,兩人的身體終於解開束縛,可以活動。而兩人眼中的世界也開始變樣。往下俯視,身下是一片青山綠水,萬色皆青,囊括的範圍極大,只是身下的事物都細如螞蟻一般。
兩人下落的很快,即便是厚厚的雲層,也只是瞬息間就穿透而過。
裴沅貞有些緊張,這種高度,莫說是人,再是鐵塊跌落下去,也要摔得稀巴爛。她抓緊了身邊刀客的手,以半依偎的姿態靠在他身邊,這樣才有了些安全感。
徐啞巴眼中看不出太多的害怕,更多的是興奮,因為他知道這裏便是洞天福地積雷山。是他一直夢寐以求進入的地方
如今,他來了。
徐啞巴察覺到體內的靈力並未完全散去,這代表他們從古樹進入這塊秘境還不到一盞茶的時間。明明之前置身星河之中,他覺得過了很久。他猜測着,這處洞天福地的時間計算與外面不同。
他摸出一張縮地神符,試着以靈力催動符籙,只是剛一運轉靈力,體內的靈力就被迅速抽走,只是一息的時間,全部被抽空。
他暗道不妙,這裏不能使用符籙,以這樣的速度一隻墜落下去,等落到地面上,剩下的只有兩攤肉醬。
現在兩人就像案板上待宰的魚肉,除了等待死亡,好像也別無他法。
裴沅貞也嘗試着運轉靈力,結果和徐啞巴一樣,剛剛催動體內的竅穴,靈氣還未過府,就如堤壩泄洪的水流,止不住的往外流去。
徐啞巴仔細觀察周圍,發現了這些雲彩的異樣。雲彩外部有一層薄薄的霧氣,裴沅體內的靈力被抽出體外,化作水汽被吸附在雲彩上。
這些雲彩竟然能吸走靈氣,那所有鍊氣士,包括純粹武夫,一旦進入此地,豈不是都在等死?
兩人又下墜了千丈,還是毫無解決辦法。一股無形壓力從四周襲來,兩人承受不住,一同昏迷過去。
很快兩人就在跌進一道透明結界之內,因為這道結界的阻力,兩人下墜的速度減緩了許多。
只是他們尚沒有恢復神識,不然一定覺得神奇,因為就在兩人進入結界之後,就變的像羽毛一般,不疾不徐的飄落着,又過了大半個時辰,兩人一起摔落在地面上,壓垮了一道籬笆。
不一會兒,又有兩道身影跌落,他們落到了籬笆外,正是澹臺熊羆和努爾隨可,他們距離籬笆只有幾十丈。
雖然四人都處於昏迷狀態,但看情況,摔的都不重。
大半個時辰之後,努爾隨可率先醒來,他環顧了一下四周,發現沒有危險,立刻盤腿運氣,終於可以運轉靈力,他開始調理身子。
徐啞巴第二個醒來,睜眼后,看到的是一片晴朗天空,與之前進入冬季的大漠大相逕庭,這裏景色怡人,綠水青山。
他爬起身子,看到籬笆之內,在他們身前不遠處有間很大的宅子,宅子周圍的道路上,山上全是密密麻麻的橘樹林。
一顆顆大小不一的橘子懸挂在樹枝上。
他搖了搖身邊的裴沅貞,將她喚醒,二人對視一眼,認清了眼前的情況。
這處洞天福地的季節異於外界,不受外面的天地影響,就像是一個獨立的世界。
“糟糕了!”
伴隨着一道稚童聲,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襲來。
兩人聞聲看去,一個六七歲的紅袍小女孩,手裏拎着一支掛滿橘子的枝丫跑來。
小女孩看着被壓壞的籬笆,一臉的惆悵,一手叉腰,一手拿着樹枝,怒氣滿滿的看着徐啞巴和裴沅貞。
紅袍小女孩不滿道:“你們把我家籬笆壓壞了,你們賠!”
徐啞巴和裴沅貞走進籬笆,詫異的看着小女孩。這裏是積雷山,一處洞天福地,怎麼會有個小女孩?
兩人正想解釋,卻看到小女孩的目光落在了他們背後。
兩人轉頭,看到了站起身子的努爾隨可。
努爾隨可正想說話,突然整個人開始顫抖,雙手雙腳忍不住的晃動。很快他的頭髮開始一把一把的脫落,就連一旁的澹臺熊羆也嚇了一跳,往後退了兩步。
等待努爾隨可的頭髮完全脫落乾淨,從頭頂開始,他的頭皮一寸寸裂開,彷彿有什麼東西要從他的身體裏面鑽出來。
然後便是身體鼓脹,等外面的人皮連同衣袍一起向兩旁滑落,一尊贊新的軀體破開了原來老舊的皮囊,現在的努爾隨可從一位老態龍鐘的老人,變成了一個體魄破魁的中年人,比以前高大了一頭。
他赤裸着上半身站在原地,微微昂着腦袋,緊閉雙目,伸展着四肢,就像蛇類蛻皮之後,享受着這具新鮮的軀殼
這一幕詭異的場景,不但讓徐啞巴和裴沅貞吃驚不已,就連澹臺熊羆也忍不住再後退了幾步。
被嚇得不輕的紅袍小女孩,怯生生的躲在了徐啞巴身後,完全沒有之前趾高氣昂的氣勢,小手拉住徐啞巴的衣袖。
努爾隨可輕輕呻吟了一聲,隨後長舒一口氣,自言自語道:“真舒服。”
澹臺熊羆想上前,又有些遲疑。
努爾隨可察覺到了身旁小主的異樣,轉頭笑道:“小主,這裏便是洞天福地。這裏靈氣充裕,而且有結界加持,所以老朽那副障眼法的皮囊才會自動脫落,而這一具軀體便是我的本來面目。”
澹臺熊羆暗自驚訝,要知道努爾隨可是一位接近兩百歲的高齡老人,真身竟然還只是一個中年男人。
努爾隨可道:“等小主境界再高一些,便能知道老朽這種障眼法是如何的輕巧了。”
澹臺熊羆點點頭,卻猛的吐了一口鮮血,捂住胸口的傷口。努爾隨可雖然也同女莽大戰了很久,但未傷及根本,澹臺熊羆卻不同,被徐啞巴暗算,一道劍氣洞穿了胸口。
努爾隨可運轉靈力,當即為小主點穴,封閉了他周圍的竅穴,防止靈氣潰散。隨後又拿出丹藥喂小主服下。
努爾隨可看着不遠處的徐啞巴,道:“小主,你在原地安心休養,既然都進來了,那老朽也就可以大開殺戒了,我先把徐啞巴解決了,咱們再慢慢尋寶。”
努爾隨可揮動了一下手臂,置身在這一片靈氣福澤之地,氣境之中的靈氣運轉起來,暢快無比,如魚得水。他相信不光是小主,就連自己都能在這方秘境之中受益匪淺,甚至有可能助他破鏡。
努爾隨可不疾不徐朝着兩人走去,一臉滲人微笑,“徐兄弟,你的積雷山之旅就到這裏為止了。”
徐啞巴摸出一顆盈氣丹服下,又掏出暗金色酒葫蘆,嚴陣以待。
努爾隨可看到那個養劍葫,露出貪婪的笑容,笑道:“徐兄弟,你覺得那酒葫蘆裏面的劍氣還有用嗎?你不是劍氣的主人,無法發揮劍氣的全部威勢,當然,你儘管可以試試,看看我能不能打碎劍氣。等我打碎劍氣再殺了你,你也算死而無憾。”
徐啞巴笑問道:“既然都進了積雷山,大家各自找尋機緣不好嗎?非要打打殺殺?”
努爾隨可道:“在你沒有用劍氣偷襲小主之前,我可能還會考慮下你的意見,現在嘛......”
紅袍小女孩探出小腦袋,表情雖然兇狠,但是語氣卻很是害怕,道:“你不要踏進我家!”
努爾隨可看了看周圍,道:“哦?哪裏是你家?”
紅袍小女孩指着籬笆,兩隻小手臂畫了一個大圈,膽小道:“籬笆以內都是我家。”
努爾隨可笑道:“好,待我將他殺了,再將你擒了,我好好去你家做做客。看來你在這裏很久了,肯定知道很多東西。”
紅袍小女孩一聽到這句話,被嚇的打了一個激靈,眼淚已經涌到了眼眶。
裴沅貞也趕緊拔出佩劍。
也許是太害怕,小女孩一邊流淚,一邊搖頭揮手,示意努爾隨可不要過來。
堅持不住的紅袍小女孩最終嚎啕大哭起來,哭聲很大,一屁股坐在地下,低頭揉着眼睛。
努爾隨可即將走入籬笆,只差最後一步的時候,他感覺到一絲不尋常的氣息。
只見半低着頭的紅袍小女孩,詭異的嘴角上揚,呵呵笑了起來,“我妹妹都說不讓你進入我家,你怎麼就是不聽呢?”
雖然還是同一個人說話,但是語氣與之前卻截然不同。
努爾隨可還來不及反應,就只見一道紅色的光影來到了他身前。
他被一隻白嫩的小手按住臉,推到了百丈之外。
“砰!”
他的頭被狠狠的砸進了山崖之內。
徐啞巴和裴沅貞壓根察覺不到小女孩的動作,等他們看到努爾隨可消失了,才聽到那聲劇烈的響動。
下一刻,他們就看到女孩站在了籬笆外,正蹲着打量被壓壞的籬笆。
小女孩抬頭看着兩人,手掌一吸,徐啞巴手上的葫蘆以及裴沅貞腰間的佩劍全部被奪去。
徐啞巴剛想動作,神出鬼沒的紅袍小女孩已經來到他身邊,被拳砸向他的腹部,徐啞巴痛的跪倒在地。
紅袍小女孩看着手中的養劍葫和佩劍,笑道:“甚好甚好,這兩件東西還算能用。既然你們闖入了積雷山,又掉進了我家的籬笆,那你們就是我的人了,都是我的奴隸。你們壓壞了籬笆,這兩樣東西就是賠償。以後你們兩個每天都要替我摘橘子,還要負責把籬笆修好。”
紅袍小女孩拍了拍手,拎着橘子枝丫走回小屋,臨了不忘回頭說道:“別想着逃跑,這裏都是我的地盤,誰跑我就殺了誰。”
裴沅貞扶起徐啞巴,詢問他有沒有事情,徐啞巴搖搖頭。
只見滿臉鮮血的努爾隨可回到澹臺熊羆身邊,他看着徐啞巴殺意不減,但是不敢再靠近籬笆一步。
徐啞巴也鬆了一口氣,至少暫時有這個古怪的小女孩在,不用擔心努爾隨可威脅到他們的安全。
又有一道身影從樹林中出來,仔細一看,原來是那條最後才進入秘境的女莽。女莽小步走進籬笆,一臉的忐忑,等她走到小屋前,立馬跪下,低頭顫抖。
徐啞巴和裴沅貞不明所以,怎麼這條女莽也跟着進來了,而且看起來很是忌憚屋內的小女孩。
不遠處傳來一陣稀疏的聲音,徐啞巴望去,只看到一顆很大的橘樹被看不見的東西拖動着,朝小屋靠近。
難道這也是小女孩的手段?
等到橘樹被拖行到小屋門前,一個巴掌大小的小人才映入眾人的眼帘。
這人竟然只有巴掌大小,還是一個白須老人,只是他的口鼻尖尖,不像一個正常人。
巴掌大的老人拖着橘子樹拐彎之後才看到女莽,老人頓時變換出一根比他大了很多很多倍的木杖,猛然一跳,拿着木杖狠狠的打在女莽的背脊上。
女莽銅皮鐵骨,當然不會受什麼傷,只是表情恐懼,顯然不是被打的,而是發自內心的害怕。
老人將木杖插入地下,躍到杖頂,指着女莽大罵道:“白眼狼,騙了我法寶跑出去,現在捨得回來了?”
女莽欲言又止,緊緊低着頭。
老人單手叉腰,一邊指着女莽,一邊口若懸河的破口大罵,彷彿罵出了人世界最惡毒的語言。
老人罵了很久,累到在木杖之上。
紅袍小女孩推開門,看着女莽,一頭霧水,小聲問道:“你是誰?”
女莽抽搐了一下,不敢言語。
老人跳下木杖,一伸手將木杖又變沒了,他跳到小女孩肩膀上,回答道:“主人,這是咱們家後院那條護山蟒,五十年前偷了我的法寶逃出了積雷山。”
紅袍小女孩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不記得了。但她是個人,不是蟒啊?”
老人和顏悅色道:“在這裏修行了千年,又騙了我幾件寶貝,興許是出去煉化了人形,不然讓我打散她的修為,讓她變回真身?”
女莽汗如雨下,止不住膽寒了一下。
紅袍小女孩急忙揮手,“不用不用,這樣挺好。”
老人冷哼一聲,對女莽喝道:“畜生,還不滾去後山,看看那顆樹上的橘子長好了,趕緊拖回來。”
女莽乖巧的就像一直家貓,得令之後趕緊跑去後山
不光是徐啞巴和裴沅貞,就連努爾隨可也震驚了,實力強悍的女莽在小女孩面前,一副卑躬屈膝的樣子。
紅袍小女孩指着徐啞巴和裴沅貞,問道:“那兩個哥哥姐姐呢?”
老人這才仔細的看了看籬笆內的兩人,掏出了一塊銅鏡,不知道從哪裏掏出一個小瓶子,將瓶子的水灑到鏡面,鏡面之上升起一層霧氣,將剛才發生的事情全部還原了一遍。
老人道:“這兩個人是從外面進來的,正好落到咱們這一重地界,壓壞了我們家的籬笆。正好,主人你以前立下的規矩,只要是落在咱們這裏面的,都是咱們的,讓他們幫咱們幹活。”
紅袍小女孩有些害羞,問道:“我這樣說過嗎?”
老人點頭道:“好像是三百年前,不對,好像是五百年前,嘶......記不清了,反正是他們先壓壞了咱們的東西,反正他們離開了這裏,去外面一樣會死,不如讓他們幫咱們幹活。”
紅袍小女孩聽話的點點頭。
老人指着遠處的努爾隨可,大聲道:“你們二人沒有落到籬笆內,抓緊離開這裏,再敢逗留,到時候打死你們,還有,膽敢偷咱們家的橘子,一律是死罪。”
努爾隨可抱拳道:“晚輩受教。”
老人跳下小女孩的肩膀,來到徐啞巴身前,一下子就跳到他的肩膀上,在他耳邊道:“你們二人以後就住在屋子旁邊,那邊有一間空置的小屋,以後每天日出就去橘樹林澆水,把長好的橘子收回來,日落才能休息。”
紅袍小女孩一聽就急了,道:“咱們這裏不是每天都是白晝,根本沒有日落嗎?”
老人奸笑道:“那就天天都幹活,不然不給他們飯吃。”
紅袍小女孩來到連根面前,咧嘴尷尬笑道:“叨爺爺不是壞人,我們都不是壞人,這片山外有很多兇猛的野獸,出去很危險,你們暫時呆在這裏,等熟悉了地界再走也不遲。”
徐啞巴覺得怪異,很顯然這個小女孩這一方的老大,但是性格卻變幻不定,時而可愛,時而兇惡,實在捉摸不定,但可以確定當下的她,是好的那一面。
徐啞巴點點頭。
被稱呼為叨爺爺的老人領着兩人到了空房前,又憑空拿出了兩把鋤頭,丟到地上,道:“我告訴你們,別以為我家主人好心腸,你們就能偷懶,一會兒你們就的得去把籬笆修好了,然後去後山收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