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元旦節這天早上出了會兒太陽,不到中午天就陰了,雲層很厚,天氣預報說下午可能會下雨,並建議假期出門遊玩的旅客帶好雨具,注意保暖。
難得放一次小長假,即便天寒地凍,仍不少人駕車離城到郊外遊玩,街上車水馬龍,行人三兩成群,頗為熱鬧。
公交車抵達濱江街路口,顏初背着只單肩包跳下車,遠處教堂屋頂的大擺鐘時針指向左上角,距離和李芩約定的見面時間還有足足四個小時。
來的路上她就在想,這麼早出發,到底是做什麼來的?
可她心裏沒有確切的答案。
下車后,她在公交車站牌下邊站着,沒挪步,其實她沒有主意,也不知道該去哪裏。
新開那家電影院在街道西邊,另一處四四方方的建築則要從這個站口往東走,具體多遠她不清楚,但想必即便步行,也走不了幾分鐘。
太陽不久前隱入雲層,餘溫被風吹冷,顏初朝手心哈了一口白蒙蒙的熱氣,大擺鐘的長針又走了一圈,她終於有了決定。
來都來了,總不能到電影院外面乾等幾個小時。
她保證,只看一眼,其他什麼也不會幹。
她只是好奇,蘇辭有沒有去參加那個前任的婚禮。
她覺得蘇辭可能不會去,那天蘇辭接電話的語氣已能說明她的態度,可是……儘管承認這一點令顏初心裏莫名膈應,但她知道,蘇辭還沒有放下過去。
那個女人離開了,卻依然能影響蘇辭的心情。
景緣酒店算是阜都比較有名的地標,建築規模很大,裝修上檔次,與之匹配的是極高的開銷,一般人不會到這裏消費,顏初也是第一次來。
婚禮包場,酒店樓下迎親的轎車就有不下百輛,而且全是看起來就很貴的豪車,出入婚禮場地的賓客也個個西裝革履,禮裙裹身,這讓穿得一身休閑出現在這裏的顏初有點忐忑。
天色又暗了幾分,風吹落幾片枯葉,盤旋着掠過顏初的腳尖。
酒店門口立着一塊兩米高的海報,新婚男女的照片旁邊寫着他們的名字。
程文皓先生和夏念女士,喜結良緣。
男方英俊瀟洒,女方明麗動人,照片上的他們笑容明媚,舉案齊眉,可謂郎才女貌,十分般配。
顏初原地頓了半晌,酒店大門近在眼前,她卻突然轉頭往回走。
她覺得自己就是個沒事找事的神經病。蘇辭來或不來,和她有什麼關係?這只是一場陌生人的婚禮,不管出於什麼動機,她都不該出現在這裏。
但她走下台階,眼角餘光卻瞥見一輛眼熟的白色轎車從大門處駛進來。
車牌號也是她見過好多次的,不會認錯。
顏初驀地心驚,嚇了好大一跳,連忙側身躲進大理石柱后的陰影。
她躲得快,駕駛位上的女人大概沒看見她,在道路轉角處打了方向盤,將車停進旁邊空閑的車位,位置與酒店門口相距不遠。
顏初怕被蘇辭迎面撞見,沒敢在這時候大搖大擺地出去,想混在人群中等蘇辭進入酒店后再偷偷離開。
可車子熄火之後,駕駛位上的人卻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好一會兒沒聲息。
藏在柱子後面的顏初探出半個腦袋朝蘇辭停車的方向偷偷看,擋風玻璃上一大片反光,只知道車上有個人,完全看不見那人的樣子。
約莫過了十來分鐘,車門終於打開,一身酒紅色小西裝的女人長腿一邁,踩着十公分的細高跟走了下來。
她的妝化得淡,神態從容,步伐雲淡風輕,如果不是顏初事先知曉內情,絕對看不出她是來參加前任的婚禮。
女人的氣質一如既往地出眾,這身衣服更給她平添了兩分英氣,冷肅又極具風情。
顏初沒忍住多看了兩眼,又在女人抬眸望過來時慌亂低頭,利用石柱遮擋藏身。
蘇辭人脈很廣,前來參加婚禮的賓客不少人認出她,紛紛上前寒暄,只有顏初小心避讓,繞着她走。
然而往往越怕什麼越來什麼,一名酒店的服務員見她在這兒站了好一會兒,主動過來詢問她是否需要幫助。
顏初急着脫身,又不能鬼鬼祟祟顯得過於可疑,忙擺手說不用,一邊躬身道謝一邊轉身要走,可一回頭,視線卻不期然和她此刻最不想碰面的人撞在一起。
要死!
如果腳下有地縫,她一定毫不猶豫地鑽進去。
“顏同學?”蘇辭也很意外在這裏見到顏初,但比起驚訝,她眼中更多的是疑惑。她收斂了眸心訝異,微笑着朝這邊走來,語調輕柔地問:“是跟李芩一塊兒來的嗎?”
顏初心驚膽戰,難道李芩也在這兒?
她腦中電光石火閃過一個念頭,頓時悔不當初,難怪李同學會選這條街上的電影院!
但她現在沒時間求證,更不能暴露自己的來意,只能死馬當活馬醫,嘴角匆忙扯起一抹不自然的微笑,尷尬卻不失禮貌地回答:“對、對啊……”
至於蘇辭是不是看出她不對勁,她已經無暇顧及。
“我跟她約好在附近見面,但她好像還沒來,蘇姐姐請便,我到外面去看看。”顏初硬着頭皮解釋,試圖脫身。
然而她沒來得及走開,另一道女聲從酒店門口遠遠傳來:“蘇辭!”
得到消息的新娘穿着一身華麗的婚紗急匆匆往外跑,提着裙擺氣喘吁吁地停在蘇辭面前。
女人比照片上更好看,她美得十分張揚,加上今天特意打扮過容妝,有她在的地方,自然就會吸引周圍人的目光。
來時跑得匆忙,她額角蒙了層細汗,幾縷頭髮稍稍散開,有着這個年紀特有的成熟韻味。
蘇辭臉上的笑容凝滯片刻,唇角揚起的弧度緩慢收斂,乍一看她仍是笑着,可笑意止於皮表,未到眼底深處。
對面的女人緩了口氣,想走近,卻遲疑,臉上雖帶着笑,凝望着蘇辭的眼神又格外複雜。
好一會兒,她才小聲說:“你來了。”
“嗯。”蘇辭淡淡點頭,語氣儘可能柔和,不給主人家甩臉色,道賀一聲“恭喜”。
夏念那麼執着地打通她的電話,特意將她叫來,無非就是想得到她的祝願。
這兩個字,她給得起,如果這樣可換得此人心安,她不介意再承受更多的委屈,也對得起她們一起走過的曾經。
畢竟是和平分手,誰也不會鬧得太難看,雖然分開了,她也依然由心地希望對方可以得償所願。
只不過,這是最後一次了。
當那個人走進一段無關於她的婚姻,從此她過得好與壞,幸福或痛苦,都與她無關。
就這樣兩句話,沒人再開口。
夏念嘴唇動了動,好似想說些什麼,卻被身後男人的呼聲打斷。
“念念。”高大英俊的男人穿着筆挺的黑色西裝,健步如飛地走來。
他端端正正地站在兩步開外,看見夏念面前的蘇辭,主動揚起笑臉爽朗地招呼道:“這位就是蘇辭蘇小姐吧?聽說你和念念高中的時候就認識了,是她大學時最好的朋友,可惜我現在才見到真容,真是幸會!”
最好的朋友?不是前女友?
顏初聽得有點懵,不過很快她就明白過來,這位新郎官恐怕還不知道蘇辭和夏念真正的關係,否則他也不可能用如此輕快喜悅的語氣招呼蘇辭。
她不着痕迹地掃了眼身旁的女人,見其眉目平和,不動聲色,唇邊挽起的笑容大方得體,溫溫和和地應道:“程先生真是一表人才,夏小姐的眼光很好。”
她這話說出來,一旁的夏念臉色發白。
既是曾經“最好的朋友”,可蘇辭提及她時,用的卻是最疏離的稱呼“夏小姐”。
程文皓也愣了下,感覺這句話哪裏怪怪的,可他尚未思量明白,周圍陸續有賓客上前道賀,他得先應付來客,就把這件事拋在腦後。
本是喜氣洋洋的場面,顏初卻從熱鬧喧囂的氣氛中覺出一點令人呼吸不暢的壓抑感。
她應該現在就離開,隨便找個理由搪塞過去,場面於她而言已足夠尷尬,繼續待下去,只會更加不妙。
可她兩條腿像生了根,不聽她的使喚,直到夏念注意到她,沒話找話地詢問蘇辭:“這位是……”
蘇辭回神,視線掠過顏初年輕姣好的側臉,正要想着該如何開口,小姑娘卻搶先一步主動做了自我介紹。
“夏小姐你好,我叫顏初,是蘇姐姐的朋友。”顏初禮貌地伸出右手,和夏念輕輕一握,“恭喜夏小姐覓得良緣,新婚快樂!”
言罷,她一把挽住蘇辭的胳膊,揚起純良無害的笑臉:“夏小姐有事先忙,我和蘇姐姐就先進去了。”
酒店門口人越來越多,程文皓和夏念作為主人家,不得不引着賓客去宴會廳中落座。
蘇辭雖然感到意外,卻也因此鬆了一口氣,朝夏念點頭示意,順從地跟着顏初一塊兒走進酒店大廳。
夏念沒來得及再說什麼,只能眼睜睜望着兩人漸行漸遠,直到再也看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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