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隻小肥羊
顧珠當然知道自己這樣萬事不管的樣子最好。大餅爹從小對他說的最多的一句話就是:咱們珠珠來這世上,就是享福的,什麼都不要管,天天快快樂樂,就是爹最大的心愿。
顧珠聽了無數遍,深以為然,再加上上輩子那些模模糊糊的往事着實讓他不敢回憶,只記得自己約莫是年紀很輕就累死的,於是便將那些早該隨着孟婆湯一塊兒消失的記憶鎖在小匣子裏,乖乖做他一世富貴的小侯爺,受所有人追捧,受所有人疼愛。
馬車總算是過了橋,穿過酒樓食肆,往運河旁的花間船坊行去,一路街道百姓見着他們的馬車,紛紛避讓,顧珠撩起馬車的帘子往外看了看,被道上一個個蒸籠包子攤位的香氣撲了一臉,於是乾脆笑眯眯地趴在小窗戶延邊,歪着小腦袋,看外頭百姓們擁擠而熱鬧充滿人氣兒的景象。
二哥哥不知什麼時候也湊過來,從後面抱着他,一邊笑一邊在他耳邊說:“這條街也不知走過多少回了,珠珠還是這麼喜歡看?”
顧珠點了點頭,滿心都被這盛世一般繁榮的景色填滿,說:“感覺過年的時候街上人更多呢,也不知道運河那邊的魚攤人是不是也這樣多,那我今日也不曉得能不能把那隻花臂給釣回家,花臂可怕生了。”
其實要不是聘貓也要選良辰吉日,顧珠早就跟尉遲家的小公子比試了,也不必等到今天。
顧橋然低低又笑了笑,像是覺着這話說得可愛,一面拉着顧珠往回縮,一面把窗門給關上,手上更是熟練地拍了拍顧珠頭上的雪籽,一副事無巨細的模樣,說:“那花臂今日二哥保准幫你拿到。”
“尉遲沅也喊了他大哥幫忙,屆時我們打擂台,還是得看誰的小魚乾更得花臂的喜歡,二哥哥你只需要幫忙看着他大哥,別叫他大哥出來搗亂就是。”說起尉遲沅這鐵憨憨,顧珠就氣不打一處來。
大約是都是家裏的小祖宗,顧橋然發現這兩人一在同一個地方碰上,便有種王不見王的既視感。
尉遲沅身為尉遲大人家裏唯一的孫輩獨苗,那是含在口中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跟五叔對顧珠是不相上下。
五叔與長公主也只顧珠這一根苗苗,據傳當年顧珠出世取名便費了朝廷許多大學士的腦筋,無數的好名字送上御前,結果全部都被駁了,由當今聖上親自賜名為顧珠。單這一個珠字便有些講究,一個王字旁,一個朱門的朱,內里寓意,明白人自然明白。
“快到了,前面馬車進不去,二哥哥,我們下去走吧。”顧珠一聽馬車停下,便曉得前面是窄口集市,不好通過,拽着二哥哥就興緻勃勃要飛去魚攤,“快快快!不然被尉遲沅那憨憨捷足先登,他尾巴可就要翹上天了!”
顧橋然沒可奈何,連說了三個‘好’字,開了車門便矯捷地跳下馬車,隨後雙手抱着小矮子顧珠下車,一路乾脆抱着進窄口集市裡,由兩名打手留下看車,兩名小廝跟在身邊護送。
顧珠也想自己下去走,可天寒地凍,河邊不少地方還在開鑿冰塊兒,到處都是冰渣子,河灘凍地滑不溜秋,他很有自知之明,要是亂跑,肯定會摔跤,他穿的鞋子可沒有防滑花紋,要是不小心摔跤,後腦勺吧唧一下磕在尖銳的冰錐上,那他的榮華富貴、他的大餅爹可就都沒了!
顧珠惜命得很,也生怕誰看他穿得像是個大紅包,見財起意,把自己給拐跑,只要出門身邊必須要有大人跟着,沒人可不敢出門。
他此刻牢牢抱着二哥哥的脖子,二哥哥顧橋然快步疾行至魚市裡,由官府管制的魚市街口站着巡邏的差役大哥,差役大哥們大都眼神兒好使,老遠就瞅見了一身紅彤彤的顧珠小朋友,原本凍得跟木魚似的臉瞬間開了花,爭先恐後地衝上來,彎腰駝背,恭敬謙卑:“小侯爺吉祥,過年好啊,小侯爺來聘貓啦?尉遲家小公子也來了,說是就等您了。”
顧珠點點頭,右手捏着自己一會兒要釣貓的玉竿子,左手則把自己的荷包給二哥哥,二哥哥單手打開小荷包,修長地兩根手指便從裏面夾出了兩顆金豆子,對差役丟過去,說:“喏,我珠弟弟賞你們的,帶我們過去吧,周圍給圍起來,別把那花貓給嚇跑了。”
兩個差役立馬腦袋都要彎到地上去,滿面紅光,一邊對顧家的公子爺們做請的動作,一邊繼續說著俏皮話:“那是那是,一早就聽說小侯爺跟尉遲家的小爺要在咱們東市兒的魚攤後面把那隻花臂的小貓給聘回去,不少人都來看新鮮呢,我一聽這還得了?貓多怕人多啊?平日裏也只晚上快黃昏和天沒亮愛往魚市跑,還總躲躲藏藏,往沒人的地方去,人一多,可不就是要嚇跑了去?所以我們兄弟兩個便自告奮勇為小侯爺和尉遲小爺保駕護航,一定讓小侯爺安安心心的聘貓,絕不受打攪。”
“算你小子知事兒。得了,帶我們過去,那小花臂可在?”顧橋然淡淡問。
差役急忙點頭:“在在在,咱們把魚市角落那一塊兒都圍起來了,花臂正躲在魚攤底下,叫了好幾聲,肯定是知道小侯爺要來了,高興呢!”
顧珠被拍的馬屁數不勝數,從一開始怪不好意思,到現在還能在心裏對馬屁的等級分個上中下等來。
像差役大哥這種馬屁,頂多算得上一個下等,當初在長安過生日的時候,那些達官貴人跟他大餅爹和公主娘說的話才叫一個精彩,句句都拍的漂亮又體面。
這邊顧珠跟二哥哥被差役叔叔們簇擁着進去魚市跟尉遲家的小爺比試誰誰能聘回小貓,另一頭運河渡口密密麻麻的船隻處又有一艘官船抵達碼頭,船上主人並不下船,只有一身肅殺之氣的官兵下來給河道口差役遞上腰牌,要求暫歇半日,正午啟程。
河道口差役的管事是河道衙門總督的小舅子,人稱小胡爺,本人不事生產,渾渾噩噩沒個手藝傍身,憑藉把妹妹送給河道衙門的大人做妾,才得了這個油水豐富的管事位置,平日裏雷打不動地在河道口的茶館裏坐着,喝喝茶看看風景,時不時還有狗腿子幫忙從過路商船上得來孝敬,屁顛屁顛跑來送給他,他便笑着點點頭,從善如流地把銀子往兜里揣。
今日小胡爺照舊喝茶看路過的女人有沒有漂亮的,瞧見不遠處魚市那邊兒熱鬧非凡,曉得是小侯爺跟尉遲家的小爺鬥法,但他又分不到一杯羹,便‘切’了一聲,懶洋洋地烤着火,及至看見手下的狗腿子火急火燎連滾帶爬地衝過來,才皺着他那尊貴的眉毛,訓斥道:“跑什麼跑?沒見着爺現在心情不好?行了,把錢放下,滾吧。”
狗腿子趙吉在小胡爺的手底下討生活,即便不是個狗眼看人低的貨色,也漸漸被熏陶成了那樣。只見趙吉哆哆嗦嗦地捧着手裏的玉佩,面色蒼白,魯莽地湊過去就想要在小胡爺耳邊說話。
小胡爺最討厭旁人靠自己這麼近,又不是什麼女人,女人跟自己附耳說話那叫愜意,一個臭老爺們也敢湊過來,這不是噁心人嗎?
“你給爺打住啊!有什麼話就給爺站在那兒說!”小胡爺呵完,看把趙吉這虎背熊腰的漢子給嚇得跟鵪鶉似的,不免心中又有些洋洋得意,慢悠悠地端起茶來,捏着蓋子在茶碗延邊轉了一圈,撇去浮沫,這才繼續道,“行了,什麼事情?”
“大、大、大人!你看這個!這是謝相爺府的腰牌!謝相爺的船現下就停靠在咱們揚州運河的邊兒上!這,這您說是不是要稟告一聲知府大人,讓知府大人通知全州各縣大人前來迎接啊?!”
小胡爺一口茶剛入口,就聽見了‘謝相爺府’四個字,一口茶瞬間噴出,慌慌張張一拍桌子,站起來,比趙吉這狗腿子是有過之無不及的緊張:“相爺府的船到了你怎麼不早說?!快快!爺要先去拜會拜會才是!”
“對了,叫人通知我妹夫!趕緊啊!說不得相爺就在船上!”小胡爺慌亂說了這麼一嘴,但很快又想起來,“不對,相爺應當在長安幫聖上決斷朝中大小事務,只聽說北邊兒有個彈丸小國不□□分,有不臣之心,派了相爺最看重的兩位孫輩前去鎮壓,那船上一定是相爺的貴孫了!只是不知道是哪一位……還是說兩位貴人都在?”
小胡爺在這邊快速分析,也沒有分析出什麼來,既不知道什麼時候謝家的船竟然到來,也不知道為什麼相爺府的公子不走陸路走水路,明明陸路回長安更快,然而大人物的來去自然有大人們的道理,小胡爺也不亂想了,匆匆提着衣擺就往碼頭口跑去,高興得活像是要去跟親生父親相認一樣激動。
可剛上碼頭,卻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幾個蒙面頭戴斗笠的棕衣人士,從四面八方包圍上來,殺向謝相爺的船!
“兄弟們上!活捉謝崇風!”領頭的蒙面人高喊。
刀光劍影之際東市瞬間動亂起來,尖叫哭喊此起彼伏。
人群亂動,原本圍在魚攤外圍的巡捕立即拔刀前去相助,魚攤周圍百姓便一窩蜂沖入魚攤角落。
顧珠本正跟打扮成聖誕樹一樣的憨憨尉遲沅比賽,看誰能先把藏在魚攤低下的小貓逗出來,結果一個眨眼的功夫,便無數鞋子朝他踏過來,顧珠嚇得大叫,哇地一聲往前一撲,躲到尉遲沅的身後:“大哥!借後背一用!”要是發生踩踏事件,先踩別人別踩他啊!
尉遲沅與小侯爺顧珠同歲,家中嬌慣得緊,跋扈非常,也有幾分娘氣,一見紅包似的顧珠拉自己當墊背,立即開罵:“我-靠!顧珠你小子放手!我、我也害怕啊!”
顧珠哆哆嗦嗦被踩了好幾腳,小腿更是被踹了好幾下,本能依舊死死拽着尉遲沅,順便大喊:“二哥哥救命!”
從他的視角看去,烏泱泱的人比樹還高,一不小心就得把他踩成肉餅,二哥哥更是被人群衝散不見人影,他腳還疼,不想哭也眼淚嘩嘩往外滾。
顧珠這一嗓門嚎出去,便有一隻手趁亂將他從滿是魚腥味的魚販攤子的木板架子下提溜出來,夾在腋下便跑。
顧珠懵逼,愣了一秒,一看夾住自己的壯士矇著面,的確是一副電視劇里的賊匪形象,哆哆嗦嗦便哭:“壯士饒命!我家窮得一逼!真的!你抓魚攤下面的尉遲沅吧!他家有錢得很,超有錢!”
夾着顧珠小朋友的棕衣蒙面人立即對身邊的同夥做了個手勢,同夥瞭然折返,不到幾吸的功夫,差一點點就能逃過一劫的尉遲沅就一臉獃滯地一同被匪人夾在腋下逃離。
尉遲沅哭都忘記了,看着同樣被抓的小肥羊顧珠,‘讚美’了一句:“顧珠你也太不講義氣了!拉我墊背拉上癮了是吧!”
顧珠一邊抽泣一邊欣慰地對尉遲沅這個小胖子實話實說:“你不在我沒有安全感嘛。”
尉遲沅:“你放屁!你就是故意的!哇嗚嗚,我的命好苦,顧珠你這個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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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出場嘉賓:人肉擋箭牌尉遲沅。
顧珠小崽子哭唧唧:不能只抓我一個!要抓都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