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紅帽的親媽13
亞貝村的村長凱文近來十分惱火,這讓他那張原本還算英俊的臉肉眼可見地扭曲起來。
眼見丈夫食不下咽,牙齦高高腫起一塊,午飯與晚飯時卻還大杯喝酒,饒是金妮這樣沒心沒肺的女人都忍不住對着丈夫溫言軟語幾句。
“凱文,你究竟是在不開心些什麼?我是你的合法妻子,我想我有權利為你知道你的煩惱,並且為你分擔。”
被妻子環上頸項,凱文下意識地就要推開妻子。但想到前些天的事情,他又忍住了。
——凱文是萊姆鎮鎮長托比亞斯·戈登沃斯的外甥。他的父母在他還小的時候感染了流行病雙雙去世,於是凱文是在托比亞斯的家裏長大的。
作為光榮的戈登沃斯家的一員,無比崇拜舅舅的凱文尚未成年就接受舅舅托比亞斯的提議,去了亞貝村生活,並開始追求亞貝村老村長摩根的孫女金妮。
大概是因為得知凱文和金妮一樣,都是被流行病奪走了父母的孩子吧。摩根很放心把金妮交給凱文,他對凱文充滿憐惜、信任與好感。在金妮嫁給凱文後,他很快就如托比亞斯所猜測的一般,將村長的位子交給了凱文。
凱文成功完成了舅舅的囑託,既是驕傲,又是覺得自己與舅舅之間更親近了些。
尤利塞斯·格蘭特伯爵是女王陛下眼前的紅人。這位據說貌美到令愛神見了他也要臉紅心跳的美男子為了完成女王親自頒佈的“進步法案”屈尊紆貴地要到萊姆鎮來。托比亞斯為了招待好格蘭特伯爵,遂讓凱文去找幾個乾淨漂亮又無知的村婦來充當伯爵的“臨時馬桶”……哦不,是暫時“照顧”格蘭特伯爵。
木匠亨利的妻子瑪麗曾經是亞貝村最美的女人。正巧木匠亨利前段日子剛一個人死在了山上。
“你也想為了女兒多賺些錢吧?”、“格蘭特伯爵心腸很好,你若是照顧好了他,他一定會幫助你的。”……諸如此類,凱文已經醞釀好一肚子拿來說服瑪麗的言詞。
誰想凱文見到的瑪麗與他記憶中的瑪麗完全不同。那個醉醺醺還渾身發臭的臟女人連他都看不上,他哪裏敢把這樣的女人送到格蘭特伯爵的面前?
凱文匆匆告辭,瑪麗則塞給了他一束花。
瑪麗那令人不快的外表讓凱文一出瑪麗家就想把花扔了。可想到自己在這之後要去私會的對象,凱文又握緊了花束。
諾拉是金妮的跟班之一。但她和金妮不同,她是個多愁善感又善良多情的好女孩。
凱文借花獻佛,把瑪麗塞給自己的花束送給了諾拉。誰想之後金妮去招惹瑪麗,瑪麗竟向金妮問起花束的去向。
好在諾拉十分機智。她在金妮去查她鄰居家是否擺着花束時從後門偷溜回家,把掛在牆上的花束扔進了廚房的灶膛里。
金妮的跟班眾多,諾拉消失一會兒並沒有引起金妮的注意,等金妮再去查諾拉家,那束花早已在灶膛里化為了灰燼。
金妮沒有抓到丈夫出-軌的證據,事後聽諾拉說了事情的凱文卻硬生生被嚇出一身冷汗。他那雙本想推開金妮的手,這會兒僵硬地搭在了金妮的腰上。
“我親愛的,你能這麼擔心我,我真高興。只是我不想讓你與我一起操心……”
沒能領會到凱文的弦外之音是“我不想浪費時間和你說話”,金妮倔強地抱着丈夫,撒嬌道:“兩個人操心總比一個人操心強。”
擔心自己再拒絕金妮會讓金妮起疑心,凱文勉為其難地回抱着妻子,道出了自己與萊姆鎮鎮長的關係。又說起了自己與舅舅的衝突。
金妮稍微鬆開了丈夫。
“……你是說,你的舅舅托比亞斯不願意分你一杯羹?”
見妻子沒有因為自己隱瞞自己的舅舅就是那個遠近聞名的守財奴鎮長而生氣,凱文放鬆了許多。
他知道以金妮這種要強的個性,倘若她發現自己是為了村長的位置才接近她、追求她,她一定會發瘋似的與他大鬧一場,甚至可能會想與他離婚。
凱文至今沒有從老摩根那裏拿到象徵著村長權利的鋼印,從國家層面上來說,他還不是正式的亞貝村村長。凱文還不能與金妮翻臉。
“是啊,親愛的。”對待金妮的語氣好了很多,凱文道:“萊姆礦場的建立為萊姆鎮帶來了許多的挖礦工,而這些礦工們每天都得吃喝。我想收購食物拿去萊姆鎮賣,舅舅卻只想獨吞所有的利益!他不允許我去萊姆鎮經商!你知道嗎,金妮,這些礦工可是每個人每周都能拿到十磅的薪水!十磅的薪水啊!”
金妮的嘴唇蠕動了一下。聽到丈夫說想要收購村中食物去萊姆鎮賣的話,她立刻就想到了葉棠這幾天在做的事。
瑪麗用木鞋換走了許多的肉乾與野味,這難道和凱文所說的事有關嗎?
不屑木鞋那種玩意兒的她之前沒想過妨礙瑪麗。畢竟不是每一個人都像她一樣能穿得起皮鞋,用肉來換木鞋確實是個不虧的好買賣。
她要是去妨礙瑪麗,瑪麗不會虧,倒是沒能換到木鞋的人虧了。這種會害她白白流失威望的事她有什麼必要去做?
只是……這個村子裏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事情,凱文怎麼會不知道呢?
凱文可是亞貝村的村長。但凡他稍微關心過村子,就該得知瑪麗近期的動向。倘若他知道瑪麗的動向,他就不會在這種時候還光顧着埋怨他的舅舅,而是會去找瑪麗的茬兒。
無論晴雨,凱文每天都要到村長室里處理村子裏的事務。連瑪麗的動向他都一無所知,那他每天在村長室里處理的究竟都是些什麼事務?
……還有他方才所說的那些話……凱文真的有為亞貝村、為亞貝村的村民們考慮過嗎?
……
“噢!朗!今天也唱歌吧!”
一個礦工舉着葡萄酒朝着朗笑道,末了還吹了幾聲口哨:“你的歌聲可太棒了!我們聽不夠啊!咻咻——!”
一人帶頭,其他礦工們也紛紛起鬨:“唱吧唱吧!我們的男中音!”
“哈哈哈雖然你也是個臭男人!但是確實,這附近沒有比你唱歌更動聽的人了!”
“咻咻!朗!我們的大明星!”
被起鬨的朗為難地去看一邊收便士,一邊把葡萄酒遞給礦工們的葉棠。
葉棠的手推車小攤已經營業半個月了。半便士一杯的蒲公英咖啡只在午餐時間供應,兩便士的葡萄酒只在晚餐時間供應。三明治和漢堡同樣都是五便士,礦工們一頓飯往往會點上兩、三個漢堡或是三明治來吃。
美味的食物加上輕鬆愜意的環境,這讓礦工們已經完全成了葉棠小攤的俘虜。他們每頓飯都在葉棠的小攤上吃,甚至還希望葉棠能到礦場來賣早餐。
對於這種強人所難的要求,葉棠是拒絕的。
泡菜有限,不做就沒有。葉棠只要偷懶一天,不在清晨去森林裏採集野菜,爽口脆嫩的泡菜馬上就要斷貨。
和面,發酵麵包胚,製作混入了豬肉的牛肉餅還有漢堡三明治專用的蛋黃醬也都需要花費時間。
手推車容量有限,葉棠沒法一次性把午餐時間和晚餐時間要賣的東西都帶過去。她只能早上帶午餐時間要賣的食物與飲料過來,午餐時段過後與朗和休一起返回亞貝村,進行晚餐的準備,到下午礦場快下工時再推着裝有晚餐與葡萄酒的手推車去萊姆礦場。
值得一提的是,休在那之後再也沒有鬧過中二病。這隻小狼崽嘴上不說,但他顯然把葉棠的話聽進了耳朵,記在了心裏。
最近他不光老老實實地在葉棠和朗招待客人的時候生火劈柴,做好準備工作,在朗收來餐具之後沉默地清理餐具。他還開始向朗請教人類語言的讀寫了。
弟弟的變化看在朗的眼裏,這讓他愈發感謝能說出那樣一席話的葉棠。
不知不覺之中,朗已經習慣將葉棠擺在自己上面的位置,他開始習慣由葉棠發號施令,也習慣了在被人類起鬨糾纏時向葉棠求助。
此時對上朗求救的視線,把木盤上收來的便士倒進手推車上小鐵罐里的葉棠微微一笑,隨後道:“大家是真的喜歡聽你唱歌,你就唱唱吧。我也想聽上次那首歌的後續呢。”
毛絨絨的耳朵尖尖在葉棠說到她想聽後續時微微動了動。沒想到平時都會站在自己一邊的葉棠今天居然倒戈了,朗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他把手中的木盤木杯往手推車裏一放,跟着找了個樹樁坐下來。
“今天只唱一節就結束。”
話是這麼說,但周圍起鬨的礦工們完全不相信朗只會唱一節。
所有人都發現了,這隻看起來兇猛威武的狼人實際脾氣極好。就算他們蹬鼻子上臉一番,他也只會挑起一邊眉毛,雙手抱胸兇巴巴地齜牙。
說實話,萊姆礦場的礦工們沒有一個會想到自己有朝一日聽到狼人發出“咕嚕嚕——”的低咆時會感到“可愛”而不是“可怕”。但事實就是,因為朗,狼人在礦工們心中的形象從“怪物”變成了才藝和體毛一樣多的“人形的狼”。
葉棠確實挺在意朗在老奧圖家後院唱過的歌曲的後續。平時她太忙了,沒空找人問也確實想不起那首歌來。
今天這麼多人想聽朗唱歌,正好她也想知道野獸-交到了第一個朋友后發生了什麼,於是順水推舟,她站到了礦工們的一邊。
朗的歌聲悠揚地響起,歌中的野獸因為交到了女孩這個唯一的朋友,欣喜若狂。可他馬上就發現女孩之所以願意與他交朋友,是因為女孩看不見。
女孩是天生的盲人。
她看不見野獸毛絨絨的臉,看不見野獸又大又長的嘴巴,看不見野獸嘴裏碩大的利齒,看不見野獸拖在身後的長尾巴。
野獸痛苦想,女孩是將他當作了人類,當作了一個普通的男孩兒,這才與他做了朋友。但為了延續這份友誼,野獸願意去扮演一個人類男孩兒。
女孩想摸摸自己朋友的臉,她想用手指看看自己朋友的模樣。怕被女孩發現自己真面目的野獸拒絕了。
女孩有些失落,野獸心裏也不是滋味。他想了很多辦法,試圖將自己偽裝成-人類,其中就包括他剃掉了自己臉上的毛。然而面對鏡子裏那個即使臉上沒毛也長着血盆大口的自己,野獸終於領悟到:自己永遠只會是野獸,而沒法變成-人。
野獸又一次哭了,看到他哭,好心的牙仙子告訴他:他可以隔着手套去拉女孩的手,那樣女孩子就不會發現他的手是怪物的爪子了。
於是野獸為了一雙手套受盡千辛萬苦,他被人騙着賣掉了自己的獠牙與長長的指甲,最終只得到一隻破爛的手套。
但就是這隻手套,讓被拔了指甲的野獸終於敢於去握女孩的手……
唱完這段朗才睜開眼睛。他面前的礦工們,包括喝得醉醺醺的那一個都已哭得像條被趕出了家門、在寒風中受凍的狗。
“噢天吶!欺騙野獸的究竟是怎樣可惡惡毒的惡魔呀!那樣的人怎麼能叫作人呢?!”
“該死的、朗,你唱得真好!”
“不要去拔牙拔指甲啊!很疼的!”
一身酒氣的醉漢們“嗷嗷嗚嗚”地撲過來就抱住了朗。朗被他們撲得從木樁上摔下來,與醉漢們一起東倒西歪。
失語的休全程旁觀哥哥推着朝他黏糊過來的流淚礦工頭。人類真是每一天、每一天都在用行動告訴他、過去的他對人類的了解有多麼的片面。
人類有歹毒的一面嗎?當然。
那人類就是沒有善性的邪惡了嗎?倒也不是。
人類對狼人有厭惡,有恐懼,有敬畏。但對“朗”這個狼人,他們又充滿了喜愛、欽佩以及……關心。
越是見識過人類不同的面孔,休越是覺得“殺死所有人類,奪回獸人的世界”是一句多麼可怕的口號。響應了那口號的他也差點兒從帶有人性的狼人,淪落為純粹的野獸。
幸好,在他犯下不可挽回的罪過之前,有人阻止了他。
“什麼?”
被休的視線灼了一灼,葉棠回頭朝他看去。
少年狼人“哼”一下把頭扭朝一邊,也不說話。只有尾巴在身後有一搭沒一搭地搖着。
……這是在做什麼?
無法理解青春期的小狼崽那顆複雜的少男心,腦袋上全是跳舞的小問號的葉棠決定放任自流,隨中二少狼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