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尋
“呃!對哈,正事兒還沒幹呢。得把這王川的屍體給收拾了,要不攤在大殿中間兒,太礙眼。”
我仍坐在破廟門口,直直愣愣。任由馬小山抱着王川的屍體瞎鼓動。
廟門義莊,破井殘垣。
晨風嗚咽的呼嘯而過,掠過柳樹梢頭,吹得樹枝挱挱作響,好似女子凄慘的悲啼。
忽的,義莊門口閃過一個黑影。
有人抻着頭,手扶着廟門口石柱的殘壁,朝着義莊裏頭探頭探腦。
“咦!施現,你在嘞!”
一個憨憨的聲音傳入我的耳中。
來的人叫陳小四,是我們上西村村東頭陳伯家的傻兒子。
整個上西村的村民,只有這一個腦瓜不大精明的人,能夠記住我的名字。
陳小四一腳踏入廟門,燦着滿口的參差不齊黃牙,朝着我招手。
“施現,你家裏來客了,你娘叫你回家呢!”
我不大相信。
自從當年爹把我趕出家門之後,家裏的人便從來沒有喚我回去過。
娘有時想我,便趁着爹下地的空檔,一個人偷偷地跑來義莊。娘來的時候都給我帶上幾個白面饃饃,有時也會偷着給我揣兩個煮熟的土雞蛋。
爹不準任何的人,當著他的面提起我。自然,也不肯讓我踏進家門半步。
我失意的朝着陳小四擺擺手。
“傻子別拿我取樂。趕緊別處耍去,義莊不幹凈,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陳小四急了!
“俺才沒騙你。”
他氣的直跺腳,臉上的肉都跟着一顫一顫。
“就是你娘讓俺來叫你。你家裏去了個客,是個俊俏的小媳婦兒。她不說話,就會點頭搖頭。
你娘問她是不是找你的?那小媳婦兒重重的點頭。”
“小媳婦?”
我心下有些狐疑。
我在村裡這麼多年,從未認識什麼小媳婦兒。鄰里們瞧不起我,姑娘和大嫂見到我,也從來都是繞着走。
怎麼會有人找我?
忽的,有一股不祥的預感在我的心尖尖炸開。
我急忙薅住陳小四的胳膊,急急的問他。
“小四,找我的女人長得什麼模樣?”
陳小四憨憨一笑,歪着脖子,用他那蒜頭似的鼻孔吸着氣。
“俊兒!白白凈凈,胖胖乎乎。燒餅大的圓臉,丁點點的小嘴……。”
白嫩,豐滿,圓面,櫻桃唇。這樣的女人我好似哪裏見過?
突然,一個滲人的面孔,像飛箭般掠過我的腦海。這樣的形象,豈不就是那駭人的女鬼——余秀蓮!
我失聲大呼。
“不好!”
都怪我我抬屍心不誠,失手毀壞了余秀蓮的屍體。她若要找我尋仇,便是要了我的命,我認了。
可是,我不能讓這女鬼傷害我娘。
此刻,我的心猶如放在鋼板上煎,我連忙轉過身,用目光鎖定馬小山。馬小山,他是我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我衝著馬小山連連呼救。
“老馬,這可咋辦!余秀蓮跑到我家裏去了。”
馬小山正拽着王川的兩隻胳膊,往大堂角落的棺材旁邊拖。
聽了我的話,他整個人一僵。眉頭打着結,眼睛半閉不睜。
我看得出,馬小山心慌了!
“你趕緊回家去,想辦法拖住那個女鬼。待俺收拾一些工具,隨後便趕去支應你。”
讓我拖住余秀蓮。她是鬼,我是人,實力懸殊,這該咋辦?
管他的呢!還是先救我娘要緊。
我推開擋在我面前的陳小四,甩開大步,飛奔回家。
好在義莊離我家並不遠,也就一千來步的路程。
此刻,我連喘氣兒都嫌費功夫,直接憋着一股勁兒,沿路登着泥土,踏着沙石,直衝進村北家門口。
家裏的院子空空蕩蕩。除了馬糞,和糞干散發出來刺鼻的糊臭味兒,根本都沒有人影。
我闖進屋子。娘不在,爹也不在,余秀蓮更不在。只有糊塗的奶奶,挽着褲腿兒,坐在黃泥土炕上,往簸箕里扒芸豆的豆子。
我問奶奶。
“嫲嫲,俺娘嘞?”
奶奶覷么着一雙乾癟的眼睛。
“啊……你是誰呀?”
奶奶老糊塗了,她認不得我。
我在她耳畔大聲喊。
“我是現兒,俺娘嘞!”
“線,那不是在梭布機旁邊。又要織布……眼睛看不清楚……。”
奶奶耳朵也不靈,只會打岔。
我在屋子裏轉了三圈兒,越是找不見娘,我的心便越慌。
得,去村兒里尋尋吧!
我前腳剛邁出屋頭門口,又連忙退了回去。該找一件稱手的工具,若是尋到了余秀蓮,跟她血拚,也該有個鋒利的家活事兒。
我跑到灶廚間,找了一把剁骨頭的大鋼刀。這剛刀的刀背有小拇指頭那麼厚,純實木的刀柄,又結實,刃又快。
我緊緊的攥着鋼刀,在上西村兒里來迴轉悠,從村東頭尋到村西頭。
有熟識的村民見了我。
“野種,你幹嘛嘞?”
以往聽見他們叫我野種,我定會怒上三尺,跟他們好好辯白一氣。
可是現在這個時候,我也顧不得那麼多。
“見過我娘沒?還有我爹?”
“你娘去二槐他們家打酒去啦。你爹,在地里呢吧!”
二槐家在村中開了間糧油鋪,賣白酒,醬油,還有軟糯糯的綿白糖。
我抓着鋼刀便往二槐家的方向趕,迎面正好撞見我娘。
娘見了我,喜上眉梢。
“現兒,這麼快就回來啦!”
娘懷中抱着一個裝酒的搪瓷缸子。
“哎呦!家裏來了女子,說認識你呢。一定是你在義莊裏工作的好,有死者家屬答謝你吧!
俺兒就是有出息。你爹若是知道你勤勤懇懇的幹活,他一準高興。”
我哼呲哼呲地喘着粗氣,不知道該怎麼跟娘解釋。我就是個扛屍匠,下九流的行當,哪裏會有人感謝我嘞!
我若說,我招惹上了女鬼。娘知道,一定會擔心的嚇掉半個魂兒。
娘跟我並肩而行,見着我手持鋼刀。
“現兒,你攥着這砍骨刀幹嘛?這笨家什,鋒利着嘞!多危險。”
“沒,沒啥!”
我支支吾吾,不知道該如何回應。
我和娘走回家,房子裏仍然只有奶奶一個人。
娘在院子裏左晃右晃,有些納罕。
“我千說萬勸,要留那女子在家裏吃頓飯。怎麼出門兒打頓酒的功夫,人就沒了?”
我抿着嘴巴,垂着眼皮,有些心虛。
“走就走唄!咱們自己吃。”
娘的臉上有些許遺憾。
“本來還尋思這讓你爹高興高興,現兒有出息了……都有人登門來感謝。”
忽的,院子裏的木柵欄門吱悠悠被人拉開。現在已是晌午,爹扛着鋤頭,從地里回來。
爹今天心情挺美,剛一進門,就朝着屋裏頭喊。
“家裏的,我今兒下地撿着個稀罕物。你過來看看,這是個啥玩意兒?”
我和娘連忙從屋裏探出頭。
爹見了我,方才還笑得燦爛的一張臉,傾刻之間便陰沉了下來。
他的嗓音高了八度,眼神里滿是寒光。
“誰讓這個小雜種回來的?我們施家跟你沒有半點瓜葛,你給我滾出去!”
我就知道爹見了我會是如此反應。我的心揪的生疼,默默垂下頭,便要往門外走。
娘伸出胳膊,一把將我攬住。
她懇求着勸我爹。
“當家的,現兒離開家都大半年了!他還是個孩子,你讓他到哪裏去?”
爹氣得悶青了臉。
“你個蠢婆娘,是不是皮子緊了?信不信老子今天抽死你。”
我黯然的推開娘的手。
“娘,莫攔我,我回義莊去。”
我失落的踏出門坎兒,恍然之間一抬頭。竟然發現,爹的身後,竟然擋了一個黑壓壓的人影。
我歪着腦袋,向爹身後打量。
是余秀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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