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欲加之罪
村民們歡呼雀躍,高舉火把。這浩大的聲勢,簡直比五月初五的舞龍會還要熱鬧。
他們沿路邊說,邊笑,邊唾罵。村民們的臉上,被火把照耀的聖潔異常,他們一個個的心裏興奮着嘞!
他們自幼便看不順眼的野種,如今成了殺人犯。是這些‘正義勇猛’的人們,將我這個十惡不赦的殺人惡魔鉗制捉拿。
在趕往祠堂的路上,我的身體和我的心裏,都不再有任何的反抗和掙扎。
少傾,祠堂到了。
上溪村的祠堂是這個山溝溝里最神聖的地方。
據說,這祠堂修建在元朝,到如今歷時已經有五百多年的光景。
祠堂分為三個大殿,正殿供奉着佛祖和羅漢的銅像,左偏殿雕刻着青龍,白虎,朱雀,玄武的猛獸壁畫。而右偏殿則供着我們上西村,歷朝歷代所有壽終正寢,故去鄉民的牌位。
這些牌位,一個毗鄰着一個,整齊羅列。整整一個右偏殿的東牆面,全部被這些死人的靈牌簇擁的滿滿。
這些牌位大約有一千來個吧,死後能進入右偏殿供奉的,全部都是一生順遂,壽終正寢的村民。
像余秀蓮那般橫死鬼沒有資格,像爹,娘,奶奶,以及只餘下最後一口氣兒的我,都沒有資格。
這千百個牌位,就是我們上西村的庇護神。
每任村長選舉,三節祭祀,但凡我們上西村發生了任何大事件,都要在這祠堂的西偏殿裏,在我們上西村列祖列宗的面前,才能夠舉行。
村民們把我拖進祠堂的西偏殿,有人主動跳着腳去請來了村長。
村長大名叫朱福順,今年40出頭。名字取的好,一生福澤順遂。他祖上是私塾里的先生,聽說還會背詩經的。
上西村的村民大都沒什麼文化,能把自己的名字歪七扭八的拓下,已然算是本事。像我爹那一輩的人,大都是白字先生,聽不懂知乎者也。
也是最近十來年的時間,從深山外的縣城裏,好不容易下派來了一個教書的先生,在村莊興辦起了學堂,年輕一輩的娃子們才有了讀書的機會。
朱福順是上西村最有文化的人,寫的一手好毛筆字,據說單單一個‘福’字。他就能寫出十幾種寫法來呢!
因此,上西村的鄉親們推選他為村長,相信他,亦擁護他。
不時,朱福順便踏着一雙藍布鞋,急急的從家裏趕來。
朱福順身材滿壯識,長臉八字眉。一半的頭髮都已然花白。
他常年穿着一身深灰色的中山裝,據說,這是他去縣城開幹部大會時,在城裏的裁縫鋪置辦的。
上西村隱匿在崇山峻岭之中,大多數的村民,一輩子都沒走出過深山。
只有朱福順,他每年都會騎着老毛驢兒,費時一個月的功夫,去山外的縣城裏開會。
今夜,他仍是穿着那身深灰色的中山裝,因為此時正是七月,天氣炎熱。
朱福順敞着衣懷,露出了裏面白嫩嫩赤條條的胸膛。
他的下半身套了一條藍紡布的八分褲,褲腿挽到大腿根兒,布鞋都起了毛邊兒,右腳的大母腳趾在鞋面裏面呼之欲出。
眾人見到村長來了,紛紛七嘴八舌的上前報告。
他們將自己的大腳踩在我的腰眼兒上,扯着脖子,鬥志昂揚。
“村長,這個野種把施老蔫和他家裏的婆娘,還有施家的老太太都給殺了。
百十年的時間,咱們村兒里可都沒出過這麼一個十惡不赦的人!”
“呸,這野種哪裏還能算作人?簡直就是個禽獸,是個活畜生!”
幾個村民把我爹,娘和奶奶的屍體也抬進了祠堂西偏殿。
他們把爹,娘和奶奶的屍體在西偏殿裏排成一排。
連着那把剁骨的鋼刀也被帶到了現場。
村民們指着三具屍體,群情激奮,義憤填膺。
有人指着那把剁骨的鋼刀道。
“村長,這就是兇器嘞!野種就是拿着這把菜刀,把施老蔫一家全都砍死!”
朱福順見狀,抬手揉了揉眼皮,舔着嘴唇,嘴巴里‘漬漬’作響。
他看了看被五花大綁,渾身滿是鮮血,已經抽幹了力氣的我。
半蹲在我的身邊,用手掌拍拍我的臉頰。
“施……。呃!施……!”
朱福順想了半天,也沒有想起我叫什麼。
“那個,小子,是你把施老蔫一家都殺了?”
我拚命的搖頭,眼淚和鼻涕糊了一臉,我衝著地上噴了兩下,吐出嘴裏塞着的馬糞渣。
我聲嘶力竭的否認。
“沒有!我沒有!我沒有殺人!”
“這小子撒謊嘞!”
說話的人叫王勝,是我家的鄰居。
他從人堆裏面擠上前,湊到朱福順的身邊。
“村長,俺今兒親眼看見,這野種拿着菜刀滿村的追他娘。”
他一邊說著,一邊臉上好不得意。作為兇案的‘見證者’,王勝威風極了。
可是,他明明在說謊。
王勝與我爹同齡,他明明是自幼看着我長大的,如今他卻當著眾鄉親的面兒,赤裸裸的冤枉我,這究竟是為了什麼?
“王勝,你冤枉我!為什麼?”
我撕心裂肺的嚎叫,喉嚨里都滲出了血。
王勝蹲下身子,狠狠地揪住我的頭髮,把我的腦袋向上提着。伸出他的常年下地,滿是老繭的粗手。照着我的左臉,便甩了一個耳光。
“你個小雜種!真隨了你娘的根兒,不乾不淨的東西,竟然還敢抵賴?”
又有人從人群之中闖了出來。
這回站出來的是二槐娘。
二槐娘信誓旦旦的指着我的鼻尖。
“對,就是這個野種殺的人!
今兒那個窯姐上我們家裏打酒,還跟我嘟囔着呢。說這個野種要殺了她!”
這個女人也在說謊。
更多的人舉着鐮刀和火把站了出來。
他們你一言我一語的。
“哎呦!我還聽着聲音了呢……真真切切。施老蔫在自家裏喊着,俺兒子殺人啦,救命呀!”
說這話的是馬三伯,他家裏在村東頭,我家住在村中部。兩家離着七八百米的距離。
這群人,為了置我於死地,連撒謊都不用打草稿的,簡直是無所不用其極。
所有的村民都竊竊私語小聲嘀咕着。
“看沒看到這個野種的面相,眉毛濃黑,煞神像,天煞星轉世嘞!”
“施老蔫真是倒霉喲!討了那種女人當婆娘,養個十幾年的野種,結果連命都搭上嘍!”
朱福順被這些人說的一怔一怔。站起身來,圍着我爹娘的屍體旁邊繞了幾圈兒。
只見他低着頭,手指頭捻着那中山裝的一角。
“唉!你們當真肯定,這小子就是那殺人犯?”
“肯定着嘞!”
村民們一個一個的點着頭,就如同我爹娘出事的時候,他們都站在案發現場一般。
他們把當時的場景描述的繪聲繪色,他們口中的我,就是一個猙獰醜陋的屠夫。手持剁骨鋼刀,面露凶光,神情陰狠。
他們越說越凶,越說越離奇。
還有人指着我大肆宣揚,說親眼見着,看到我趴在我爹的屍體上,張着血盆大口。
在他們的嘴裏,我成了吃肉喝血的畜生嘞!
呵呵!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這群村民你編一點,我湊一句。就變成了我殺父弒母的鐵證。
朱福順看着地上不成人樣的我,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他伸出手緊了緊自己身上的中山裝。
鄙夷的撇着嘴巴。
“既然現在人證物證俱在,殺人償命。這小子,就按照咱們的村規處置吧。”
“村規!”
村民們紛紛疑惑的皺着眉頭,上西村兒百十年來都沒有發生過人命案子。大家一個個的,早都忘了村規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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