樸實無華的浴巾
眾人見黃河遠的眼睛又閉上了,慌得一匹,抓手的抓手,抱腿的抱腿,又把他抬起來往前走。
至於抬去哪,其實他們也不知道。七八個裸.男齊齊前進,場面充滿了不可名狀的哲學氣息,熱鬧得像過年村口聚眾殺豬。隨着來洗澡的人越來越多,隱隱有圍堵整個走廊的趨勢。
黃河遠心如擂鼓,眼睛一閉一睜間,突然想到了擺脫尷尬的最佳方法。靈感來源於王者榮耀。在打團戰時,不管是什麼樣的弱智失誤,只要鍋甩得夠快,尷尬就追不上他。同理,這個時候需要甩鍋,讓別人和他一起承擔。
猛地睜眼,黃河遠大聲質問:“是誰的拖鞋把我給絆了?!”
眾人:“……”
顧海宇坦然回答:“白雲間的。”
“放屁,明明是你的!”
“他踢的嘛。”
黃河遠:“……”
白雲間站在一邊,額前的黑髮遮住了半張臉,水珠從發梢往下滴,簌簌落在皮膚上。看得黃河遠渾身難受,想將他的劉海撥開。
“確實是我踢的。”白雲間看似老實巴交地說。
黃河遠:“……”
鍋甩一個是甩,甩兩個也是甩,而且要不是躲白雲間扔過來的洗髮水,他也不會摔得那麼慘。
“那就你們,把我扶回去。”黃河遠抬了抬下巴,“都是你們的錯,懂嗎?”
“喳。大家都散了吧,散了吧。”顧海宇笑了笑,揮手疏散人群,“黃上中氣十足,龍體安康。”
男生們洗澡洗一半,見黃河遠沒什麼大事,調侃幾句,紛紛散了,爭先恐後地往澡堂里沖。
黃河遠思索片刻,才明白過來顧海宇說的“黃上”指的是他,哼了一聲。
黃上這個外號聽起來還行,比他小學的外號“小黃鴨”好多了。
顧海宇和白雲間也進了澡堂,出來的時候一人穿了一件內褲,兩人對視片刻,一左一右地扶起黃河遠。
三個男生勾肩搭背,光着上身並排走在路上。白雲間低着頭,步伐穩健;顧海宇走路一直都痞痞的,只穿褲衩的話,走起來更像流氓了。黃河遠掛在他們中間,步伐總慢半拍,走廊上有風吹過,鑽進褲.襠,風吹蛋蛋涼。
“你們能走慢點嗎?”黃河遠皺起眉頭,“我屁股痛。”
白雲間和顧海宇腳步一滯,路過的男生髮出嘎嘎嘎的猥瑣笑聲。
黃河遠話說出口,才發現在他“左右為男”時說“屁股痛”這樣的話非常糟糕,登時氣得眼前陣陣發黑。
顧海宇伸手攬着黃河遠的腰,“行,走慢點。”
“別碰我腰。”黃河遠轉頭瞪他。
“我看你往下滑。”顧海宇依然摟着沒放手,“都是男的有什麼關係。今天要不是見到你幾把,我還以為你是女扮男裝來讀書的。”
黃河遠:“……死開。花木蘭看多了?”
顧海宇哈哈笑了幾聲,揶揄道:“我沒想到你長得娘們唧唧,吊還挺大。”
黃河遠:“???????”
要不是他現在痛得眼冒金星,想發脾氣都發不出來,絕對要和顧海宇打起來了。
“顧海宇……”黃河遠咬牙切齒,“你現在立馬給我滾。”
白雲間扶着黃河遠胳膊,明顯感覺到他氣得渾身發抖。
顧海宇是個拱火天才,而黃河遠一點就着,他倆湊在一起,簡直永無寧日。
白雲間不想成為被殃及的池魚,淡淡轉移話題,“黃河遠,你午飯吃了嗎?”
黃河遠沒想到白雲間會和他說話,頓了頓才回答,“沒有。”
“十分鐘后我會去食堂。需不需要給你帶一個飯糰?”
“你有那麼好心?”黃河遠不可置信,充滿警惕。
白雲間不想糾結他在黃河遠心裏是個什麼形象,“至少我不會下毒。”
“……”黃河遠撅了撅嘴,乾脆地說,“我不要。”
“你是不是對白大佬有什麼誤解?”顧海宇說,“他雖然神秘了點,但人是很好的。你讓他給你帶個飯糰唄,別指望我給你帶啊。”
黃河遠:“……”
黃河遠想,白雲間這種陰險虛偽的人,肯定收到不少好人卡吧?要是人長得好看點,說不定那些人都叫他“小天使”了。可惜他長得平平無奇,只能當個老好人。現實真是太殘酷了。
三個接近全.裸的男人肩並肩走了三十多米,終於到了504。黃河遠撐在門口,揮了揮指頭,“你們走吧。不準把我摔倒的事情說出去。”
顧海宇賤笑:“不用擔心。就算我們不說,很快全校都會知道了。”
黃河遠:“……”
顧海宇拱完最後一把火,滿意地歪了歪腦袋,往507走去。白雲間卻沒有動,盯着黃河遠腰,臉上再次出現了疑似發獃的表情。
黃河遠:“你怎麼還不走?”
白雲間指了指他腰上的浴巾,“洗乾淨再還我。”
“什麼?”黃河遠低頭一看,一塊土裏土氣的棕色浴巾正圍在他腰上。
浴巾很軟,圍在腰間沒什麼存在感,又是一陣風從兩人之間穿過。風吹蛋蛋涼,黃河遠的臉卻像被燒開的水壺,通紅滾燙。
“我又不臟。”
不知過了多久,黃河遠才擠出幾個字。
白雲間無語片刻,“那你現在還。”
黃河遠:“……”
黃河遠心一橫,作勢要扯浴巾。
白雲間偏過了臉,還往後退了一步。他不想再看見黃河遠幾把。
黃河遠剛扯開,突然聽見有人“哇哦”一聲,錯眼一看,兩三個室友端着臉盆,凝固在原地。三分震驚,七分看好戲。
“哦哦哦哦哦哦哦?大庭廣眾的,你們要幹什麼?”
“要比大小嗎?”
“喲,打起來打起來!”
此情此景,白雲間宛如被欺負的良家婦女,而他像不知羞的流氓惡霸暴露狂。
“可惡,”黃河遠拉上浴巾,“明天賠你條新的!”
話音剛落,黃河遠砸上了門。
砸門時很冷酷,砸完門,屁股一陣劇痛,弓着背靠在門板上半天緩不過來。
“啪啪。”敲門聲。
“幹什麼?!”他以為是白雲間。
“黃河遠,開一下門。”是室友的聲音。
黃河遠給他們開了鎖,忍着疼痛爬上床,鑽進了被子。
被子蒙住頭,柔軟的布料和隱晦的黑暗給了他無與倫比的安全感。他鼻子一酸,眼淚順着鼻樑往下流。
他想回家。想抱着抱枕躺在又軟又大的床上,不用考慮如何填飽肚子,反正保姆會把吃的端進他房間。
黃振華把他丟到這種地方,是不是不愛他了?
把他打發走,可能準備悄無聲息給他找后媽。等他參加完畢業典禮,說不定馬上就要參加黃振華的二婚婚禮了。
黃河遠越想眼淚越多。最後想起了他媽媽。
媽媽在他七歲的時候就沒了。按理來說,他應該記不清媽媽長什麼樣。但其實並不是這樣。
家裏有整整一條走廊,掛滿了媽媽的照片。媽媽還是小朋友時,坐在小板凳的照片;小學時文藝匯演的演出照;高中和黃振華逃課去拍的大頭貼;踮腳親黃振華的結婚照;後來是全家福,一家三口的旅遊照。一共兩百二十七張。最後一張,是黑白遺照。
小時候,黃振華會牽着他走過長廊,告訴他每一張照片后的故事。講到後來,已經沒有新鮮故事可以講了,父子倆沉默地走過長廊,黃振華側臉緊繃,像一尊中了“永遠”的詛咒,被凝固在時光長河裏的雕像。
他自認已經從失去母親的創傷中掙脫出來了。但是黃振華沒有。他依然沒有從失去愛人的陰影中走出來,甚至無法平靜地走過愛人的照片。
其實,老爹真要給他找后媽,他也不會鬧,只要黃振華永遠最愛他就行了。
黃河遠前天翻.牆出去,第二天一早火速給自己買了一部手機。他把手機從枕頭底下摸出來,給黃振華髮短訊。
“我摔倒了。”
過了幾分鐘,黃振華才回復,“您是?”
黃河遠:“你親兒子。”
沒過幾秒,他老爸打了電話,黃河遠沒接。
“別打電話!我在寢室呢!”
黃振華:“摔哪了???告訴老師了嗎???”
黃河遠一看他老爹這drama的架勢,倍感不妙,“你別給嚴輝和校長老頭打電話!我屁股痛死了,你把我接回去。低調地來!”
這次又隔了幾分鐘才收到黃振華的回信,“爸爸現在還在印度那邊。我已經和孫叔叔說過了,他馬上來。痛痛飛,爸爸給你吹一吹啊。”
孫叔叔,也就是黃振華的生活秘書。
“走開。噁心!”黃河遠撅了撅嘴,眼淚倒是不流了。
“怎麼摔倒了?”黃振華問。
黃河遠這輩子都不想回憶在男澡堂摔倒的囧事,只問他,“你把我送到學校,是不是打算給我偷偷找后媽?”
“……黃河遠,你在胡說什麼?”聽口氣,黃振華好像是生氣了,但又很快平復了心情,“我的妻子,愛人,永遠只會是你媽媽。別瞎想。孫叔叔很快就到了。爸爸去開會,有問題馬上和我說。”
“哦。”
關於媽媽的事,是父子倆的禁忌。每次他一提起,黃振華要麼跳腳,要麼轉移話題。習慣了。
哭了一場,心情緩和了許多。黃河遠擦了擦眼淚,慢吞吞地爬下床。
穿好衣服,正準備穿褲子,忽然看見桌上有一坨白色的紙。
伸手一模,溫熱柔軟,好像是飯糰。
“這誰送的?”黃河遠喉結動了動。
“顧海宇剛剛進來放的。”一室友回答。
顧海宇不是說,絕對不會去的嗎?
居然不是白雲間?
黃河遠心裏一松,忽然之間,有些失望。三秒后,腦子又發出嗡嗡的轟鳴。
為什麼要失望?!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住腦!!!快住腦!
飯糰什麼的,最難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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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是……白大佬買的飯糰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