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鬱悶的離職（一）

一線大城市S市那高樓大廈林立的市區里，有一棟不算高的辦公樓，不算高的樓的低層，有一家小型裝修公司，叫“如意裝飾”。

如意裝飾整個空間面積合起不到四十個平方，隔出了前台、洽談室和設計部，由於高度足夠，上面還做出一個閣樓，分別做了小財務室和大經理室，所以也算是一個五臟俱全的小麻雀了。

現在，經理室里坐了三個人，一個穿條紋衫的三十來歲的男子坐在電腦桌前，盯着面前一台32寸的高端專業級繪圖顯示器，上面是效果圖，他生氣地看着方案吼着：“劉思羽，你怎麼回事，我不是跟你說過嗎，一切以顧客為中心，你這套設計是怎麼回事，客戶指定要做的電視牆，有那麼難做嗎……”

“郝總，他們什麼都不懂，照那個女人，好吧，業主，照她的想法，我保證她住不了兩個月就得後悔，到時候還會把屎盆子扣到我們頭上，說我們不幫她考慮。”回答他的是一個二十來歲的小姑娘，穿着衣服款式還可以，也得很體，但質感看起來一般，只不過這個小姑娘皮膚好，身材好，這樣的廉價衣服穿在她身上，居然還能顯得不掉價。

“你不要管這些，首先要把他們口袋裏的錢，弄到我們的口袋裏，你拿提成，公司拿利潤，很簡單的事情，你搞這麼複雜幹什麼，方不方便，那是他們以後的事，我們只負責按他們要求提供報務，你替他們瞎着急什麼。害得剛才那個客戶打電話來，說我不該把他們的方案給一個剛畢業的小孩做，說最好換李豪來做。李豪，你那個方案做好了沒有？”

男設計師看一眼小姑娘，見她正在低頭玩着手裏的鑰匙，看得出來有點緊張，便說：“還沒有呢，估計明天才能弄好，郝董，等劉思羽改了方案，給他們看看再說吧。”

那個男子說：“唉，好了好了，下次還是不滿意的話，你就接手過來，劉思羽，我再跟你說，你不要老是自作主張，動動腦子吧，你有自作主張的本錢嗎，你是大設計師嗎，你要是徐遠翔，我就什麼都不說了，可你不是，你就是一個小菜鳥，別怪我說話坦率，就你這水平，比我剛出來時都要差，別以為懂一點手繪就很厲害了，看你這效果圖，能看嗎，別說客戶了，你自己看看，你覺得能過了你的眼？要謙虛，要努力，要聽話。還是那句話，今天工作不努力，明天努力找工作。”

姑娘低着腦袋，心裏非常委屈。

她明明每天都在努力，可是，還是得經常努力找工作。她在這個城市如此顛沛流離，真的是因為不努力嗎？恰恰相反，是因為她太努力了。

這個小姑娘名叫劉思羽，這是她來到S市的第二年。

這一年裏，歷經失敗的她，再一次又出現了那種前路迷茫，方向何在的感覺。

五年前，她以全省第三名的專業分考入了本省的美術學院，藝考時她的色彩表現甚至被主考老師稱為天才之作。由於專業分排在她前面的分別被中國美院和中央美院所錄取，她實際上是以同級第一名的專業分進入省美院的。

這麼優異的專業成績，她出入意料的報了室內設計專業。

在大學裏，學純美術的人太都瞧不起學實用美術的，他們的自我感覺是專業分不夠的人才會報實用美術，而室內設計這一專業，在學院裏屬於實用美術系的新專業，那就更不用說了。

所以一開始，她在校園裏得到的目光，太多是含着不屑的，長得漂亮有什麼用，一定很笨的人，才會考這個專業。

但是，不到兩年，她就幫本專業打了個翻身仗，不但多次獲獎，甚至還有一家公司直接採用了她商業設計的方案，給了她五位數的設計費，她一下子就成了學校的大明星，室內設計專業也因為她的存在，在後來成了學院的熱門專業。

可是天意弄人，她怎麼也想不到，她命犯小人，導致不能如期畢業。

當然了，對於這點挫折，她並不害怕，她相信參加工作憑的是真本事，缺少一張文並不能掩蓋她在這方面的才華。可事實證明她想得有點簡單了，一年時間裏她跑了五家公司，一家中型公司中，四家小公司。大公司的門坎都對她緊緊關閉，原因只是一個，學歷證書。

諷刺呀，全學院有名的高材生，獲得過三次國家級大獎，有無數崇拜者校園明星，居然是班內唯一沒能如期畢業的落伍者。

而兩家招聘了她的公司，卻又有着先天缺憾。公司老闆都自以為是，但其實連正常的理論基礎都沒有，他們認定天下設計一大抄，根本不欣賞劉思羽的設計理念，而對劉思羽在渲染出圖方面的弱點耿耿於懷，劉思羽把室內設計當成藝術進行創作，而同事們則告訴她，其實，室內設計僅僅是技術甚至只是營銷技巧而已。

劉思羽現在的兩個同事也並非科班出身，一個是高中畢業后參考了相關培訓，一個大學上的是別的專業，因為工作不好找也參加了培訓，但是他們做得都比劉思羽順利。主要是培訓班的針對性強，重技術不重設計。比如在效果圖施工圖方面都做得比劉思羽強，因為這些更講究的是技術，而這些技術需要長時間的積累，劉思羽無論在效果圖方面，無論是投入程度還是累積時間，都相對來說比他們少得多。

這一單的業主是一對年輕夫婦，早就領證了，但還沒有辦婚禮，準備裝修好后再舉行婚禮，用這一套房作為婚房，可是可能是男客戶跟劉思羽多說了一些話，引起了女客戶的反感，對劉思羽整個不信任，一直吵着要換設計師，要不是另兩個同事各有幾個單子要做，可能真的就換掉了。

就算是這樣，劉思羽本着負責的態度，還是認真地全方位地做了一套自認為足夠好的方案，哪知道效果圖一出來就直接被女客戶否決了，硬要劉思羽照着她的思路來做，只考慮美，不考慮生活便利，劉思羽不太甘心，小改了好幾次后，終於惹得客戶到老闆面前吵了一通，就發生了剛才被訓的那一幕。

劉思羽回到設計部，呆坐了一會，心裏非常掙扎，最後還是決定先妥協，保證拿下這一單再說，畢竟這個月還沒開張呢，不，都快兩個月沒簽單了。上次就有一單，跟蹤了半個月，結果一言不合，客戶走了，她辛辛苦苦地扎騰了半個月，全部白費勁了。這種小公司一點都不尊重設計師的勞動，為了吸引客戶進來，採取先量房做設計再收費的方式，連定金都不交。名義上是讓利給客戶，犧牲的其實是設計師。

劉思羽心有不甘地調整了方案。

這天，業主過來了，看到劉思羽新改的方案確實是自己想要的，而且點綴了一些小飾物，讓畫面更有美感，她挑了幾個小毛病之後，劉思羽當場又改了，重新給她出小樣，她終於無話可說，算是認可了，劉思羽便小心翼翼地催她簽單，她一聽到簽單兩個字，又猶豫了，讓劉思羽先打預算，她改天再來。

這樣又過了兩天，她才過來看預算，結果一看到預算，原本非做不可的項目，好像到這時才知道都是要花錢的，一邊權衡一邊嘀咕，劉思羽低三下四的，盡量賠着小心，可惜不知道怎麼回事，可能還是稍微表現了一點不滿，女客戶立刻發起作來，指責她根本不懂設計，公司一開始就不該招她這樣的人，還說小公司就是不行，盡找些沒用的人，一個方案改了幾次，都改不滿意，如果不是她幫忙，到現在都不知搞出個什麼樣來，真後悔找這樣的小公司，越說越無理。

這時候設計室里還有兩個新客戶，正在和李豪談，聽得這話，都是面面相覷，李豪也尷尬之極。

這些天裏，劉思羽已經被這客戶搞得到了心理崩潰的邊緣，這時候當著其他客戶的面不給自己面子，她心裏再也受不了啦，一怒之下，把最先自己的設計圖調出來，讓客戶跟她欽點完成的圖對比一下，指出幾個地方，告訴她她的錯誤在哪裏，會對以後的生活造成什麼影響，最後將她的做法概括為“原始人鼻子上穿鈴鐺，找罪受還毀容。”

女客戶被激怒了，指着她的鼻子罵：“你算什麼東西，敢說我是原始人，你就一個連畢業證都沒有，不知是哪個野雞學校出來的，也虧了是小公司，一張臉蛋還能管用，象樣一點的公司誰要你呀？還有，這身衣服哪個地攤買的呀，確定是正常人穿的嗎？設計師，笑死人了！”

劉思羽有點氣急敗壞卻無言以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