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神奇的比賽(四)
還不到下午二點,茶棚里又已經是擠滿了人,上午就來看熱鬧的,基本上都會來,上午不知道要來的,經過幾個小時某些添油加醋的渲染,也全都跑了來。這個鎮本來就不大,難得熱鬧上一回,有了這個機會,誰都不想錯過。甚至附近農村的人,還有一些因為周末放假而回家的女學生,也都在聽到消息后趕了過來。茶棚內外簡直是人山人海。
矮胖子一行在二點十分左右到了現場,從他們的神態上看,他們已經去除了劉思羽哭着離開時帶來的影響,每一個人都是一副志在必得的神氣。
在他們看來,這最後的一場比賽,楊凌已經是敗局已定。
三個評委,本來就只是三張嘴巴罷了,既然楊凌一開始對評委沒有異議,那就得接受評委的評定。若說不公平,世界上本來就沒有絕對的公平。
十分鐘過去,楊凌和劉思羽都沒有出現。
終於有人問張醫生,張醫生進去,看到劉思羽正站在楊凌住處的門口。張醫生道:“怎麼了?”
劉思羽攤攤手道:“不知道,楊凌進屋之前,說兩點二十五之前,不要敲他的門,到二點二十五,才準時敲門。”
“哦。”張醫生就出去了,一邊走一邊心裏嘀咕:“搞什麼呢,是在睡覺?平時都沒發現他睡這麼死,現在倒是睡得特別香。又或者是臨時抱佛腳在練習吧,也是,來這裏這麼久,都只是鉛筆畫,畫那個什麼水色畫,怎麼能贏得了人家?唉,好端端的,卻惹出這個事來。”出來將情況說了。
又過了五分鐘,還是沒有人出來。
觀眾們有些不耐煩了,都在說可能是楊凌明知比不過,不好意思出來比了。到底人家是縣城裏的老師,還是個出了名的老師,楊凌只不過是個沒工作的人,說沒本事也有,說有本事嘛,還真比不過人家。矮胖子聽得心花怒放,只恨劉思羽不在,沒聽到這些話。
小平頭清清嗓子:“喂,楊老師還打算出來嗎,就在這裏住的人,沒理由遲到的,遲到的話,那就算自動棄權啰。”
馬尾巴:“當然算是自動棄權了,本來嘛,沒本事就別亂嚷嚷,冒充大師,壞別人的好事。也不稱稱自己幾斤幾兩。”
矮胖子不屑地冷笑一聲,看看時間,說道:“差一分鐘,我們要不要來一個倒計時?”
“沒這力氣,不來拉倒。”
就在這時,有人大叫一聲:“劉思羽來了。”
然後人群閃出一條路來,劉思羽手捧一隻高一米,長80公分的外面裹着白幕的畫框走了進來,她抿着嘴唇,有些黯然,看看矮胖子,說道:“陳老師,楊凌說,他不想出來了,他已經利用剛才的時間,畫了一幅油畫,作為參賽作品。如果你們認可這個作品的話,就用它了。”
她話一說完,小平頭立刻冷笑一聲:“這不可能,說好畫水粉,就得畫水粉,誰說要畫油畫了?既然是同場比賽,那就得在規定時間內當場完成,要不,誰知道你是什麼時候畫的,畫了多長時間?我堅決不同意。同時宣佈,時間到,勝者,陳老師,理由,楊老師棄權。”
人群“嘩”的一聲,誰都不願接受這個現實,畢竟有了早上的精彩,大家對於最後一戰都充滿了期待,沒想到卻是虎頭蛇尾,居然會以這個樣子草草收場。
劉思羽低下頭去,咬着牙,眼淚刷刷的掉下來,她剛才聽到楊凌這麼說時,就估計到會遭到反對,還勸楊凌一定要來,勸來勸去,楊凌卻仍然不想出來,她就估計楊凌是敗局已定了。
矮胖子想了想,說道:“他為什麼不等到比賽時間再畫,為什麼躲起來就畫了,有理由嗎?”
劉思羽道:“他說,靈感不等人,來了就抓住,這幅畫,他只是一時衝動,不是為了參賽而畫,可是畫了之後,激情已經渲泄了,所以他很累,至少今天不會再畫了。”
“那就看看吧。”矮胖子道。
“看什麼看,反正他已經輸了,不看也罷。”馬尾巴道。
“是呀,我同意不看,也沒必要看。也就那水平,看來看去還不是一樣?”
劉思羽咬着嘴唇,不知道如何應付這個局面,卻聽到人群中有人說道:“你們是不敢看,還是不想看?你們難道就這麼害怕人家,連看人家的畫的勇氣都沒有了?”說話的,卻是一個女青年,她就是鎮中圖音教師何老師。
女中學生們紛紛為何老師的勇氣鼓掌。
幾個評委同時啞然,這話的確觸到了他們的痛處,其實前兩次的評定,人人都知道對楊凌很不公平,雖然小鎮上真正懂美術的人不多,但是對人的良心無疑會形成一次撞擊,數不過三,要是下午楊凌再有出色的發揮,就算還有臉皮這樣做,所要承受的壓力也一定不低,所以他們一見楊凌不出來,立刻如釋重負。讓他們再一次看楊凌的畫,確實是需要勇氣的。
群眾也是大聲鼓掌,都說既然人家這麼說,總要給人家一個機會,就算真是輸了,也不妨看看。畢竟大家都是來看熱鬧的,真的就這麼結束的話,不免有些掃興。
“看看吧。”矮胖子又說了一句,他對這幅畫,不知怎麼的就是感到好奇,很好奇。
“那就看啰。”禿頭說。
“看就看了。”小平頭說。
“大家說看,我也沒什麼好說的。”馬尾巴說。
“劉思羽,打開吧。”矮胖子說。
劉思羽把畫放到靠牆處,輕輕把裹在上面的白布扯開,一股新鮮的油畫香味撲鼻而來。沒有錯,是剛剛畫好的。
畫面一出,滿場剎時鴉雀無聲。
劉思羽呆住了。
不僅是她,所有的人都呆住了。
畫面上的,是劉思羽。
哭泣中的劉思羽。
確切地說,就是中午在聽到馬尾巴宣佈結果時,哭泣起來的劉思羽。
絕望,悲憤,傷心,羞怒,震驚着的劉思羽。
是什麼樣的眼睛,才能捕捉住那一瞬間複雜的表情?
又是什麼樣的畫筆,才能把這一瞬間如此複雜的表情畫得如此精準?
最可怕的是,得有多衝動的情緒,才能把這樣的表情畫得如此飽滿?才能富有如此震撼的感染力?
劉思羽淚水奔騰,坐在畫像前,不斷擦淚。
原來,這個看起來那麼酷的人,他竟是這麼了解自己,只有深深了解自己的人,才能將自己的一切,從外貌到內心,刻畫得如此精妙……
矮胖子整張臉都在扭曲。他不但看到了畫面上的劉思羽,也看到畫面旁邊的兩個字,那應該就是畫的題目。這個題目,也許只有他和三個評委看得懂。
題為“涼心”。
這個題目拷打着三個評委。他們面面相覷,各自無言。
是涼心,也是良心!
美麗的少女的心為什麼涼了,因為絕望,為什麼絕望,因為——良心。
當有的人失去了良心時,少女的心涼了,而後,淚落了。
有人說,悲劇就是把美好的東西撕毀給人看。
撕掉美好的那雙惡手,卻是他們。
他們學的是美術,然而卻撕掉了美,留下了術——撕掉美好,留下心術。
矮胖子長長地吸一口氣,說道:“我輸了。”
劉思羽抬起頭,不信地看着他。
矮胖子又說:“劉思羽,對不起。”
他收拾好畫架,說道:“其實,我原來所打算的,也是畫一個你。可是我知道,我不可能畫得這麼好。一輩子都不可能。他真的是——是叫楊凌嗎?”
劉思羽傻傻地回答:“是。”
矮胖子猶豫了一下,艱難地說道:“我只求你一件事。回到學校,不要對任何人說起今天的事。”
因為他還要教學生。他不想讓學生知道今天的這一幕,不僅僅是因為失敗,更因為象這樣荒唐的行動,根本就不應該發生。當“涼心”出現時,他突然看到自己的良心在哭泣。此事一旦傳出,他何顏見人?
劉思羽道:“巧了,楊凌剛才也告訴我,要我轉告你,不管結果誰輸誰贏,這件事對誰都不要提,大家都不要提。”
矮胖子忙不迭道:“那就好,那就好,我們走了。你以後,就跟他學吧。”
劉思羽點點頭,這是當然的。她當然會跟他學,從此之後,在她的心裏,就只有一個人可以教她。
矮胖子有些失落,拿着畫架,再看看畫布上的劉思羽,低頭走向小汽車。三個評委也不再說什麼,跟着走過去。
汽車離開了。
劉思羽呆了一下,這一切來去突然,仿若一夢,她一下子還是有些茫然,片刻之後,突然清醒過來,大叫一聲:“楊凌。”分開眾人,沖回診所。
她猛敲着楊凌的門,興奮地大叫:“楊凌,楊凌。告訴你,贏了,贏了。”
屋裏傳來平靜的聲音:“哦。”
劉思羽興奮地:“我可以跟你學畫了,我擺脫他了。”
屋裏的人悶着聲音道:“那,我的麻煩卻要來了。”
劉思羽大笑:“那當然,我救過你一命呢。你要湧泉相報,我讓你一輩子都還不清。”
“什麼,不是滴水相報嗎,怎麼又湧泉了?”
“本來就該湧泉相報嘛,哪有滴水相報的,真是老土,連這麼簡單的成語都不會。”劉思羽蠻橫地說,似乎根本就忘了自己才是這句成語的最初篡改者。
楊凌打開了門,看着劉思羽興奮得無法自抑的笑容,他也忍不住笑了一下。
這是劉思羽第一次看到楊凌的笑。
劉思羽當時就覺得,如果她這一輩子,能畫出一幅恰到好處的表現這一笑的畫來,她就此生無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