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天而降的英雄
如何用人是一門藝術。
皇帝應該算是這門藝術最早的那批老祖宗了。
面對一些人才,謙虛的皇帝即便是禮賢下士、三顧茅廬、倒履相迎,給予足夠的尊敬與優待,也是要好好捧着的。
而面對一些的確有足夠實力,卻恃才傲物,無比驕傲蠻橫的人。那就要狠狠的打擊一番,讓他們去干最基本最枯燥最沒有技術含量的工作,讓他們發自內心產生一種我輩豈是蓬蒿人,我要大展拳腳、我要證明自己的念頭。這時候,再遲遲給予他們一些最初便想讓他們去做的工作,他們就會以百分之兩百的積極性,認認真真把這個工作做好,以期待下次給予他的任務也能夠是這樣高端的事情,而不是當蓄電池或者種田機器。
否則,若是一開始便以禮相待,恭恭敬敬的請他們去做事,他們就會產生一種傲慢的懈怠心理,需得你三請四請,好話說盡,才勉勉強強的去做了。做不做得好先另說,那待遇和態度一定得盡心竭力,不然立馬給你甩臉色撂挑子不幹了。
現在宋思源對“義務勞工”修真者們的態度便是如此,有意讓他們去干低端的工作,打擊他們的傲氣,再讓他們主動提出想要干別的工作,而不是皇帝求着他們去干。
那導致的效果和結果完全不一樣。
宋思源看着滿地的充電靈石,眼含期待的看着韓廣,對他道:“這些都給你,是否可以助你晉陞金丹?”
韓廣卡在築基後期已久,此刻望着成山的靈石,心中情緒澎湃,態度莊重的用力一頷首,表示定不負使命。卻又猶豫了一下,道:“可是陛下,這些靈石……”
這些年,白蘭國處處受到限制,修真資源無比緊缺。為了讓他一步步走到築基末期,宋思源可謂是不計代價的大力栽培他,這才讓他快速抵達了這一步。如今又將這些來之不易的靈石,全部投入到他的身上,一點也沒有保留……
宋思源道:“莫與朕計較這些。只要是你需要的,朕即便竭盡全力,也會為你取來。你又不是那些不知輕重的人,朕心中有數。”
韓廣心中很是觸動,微微合眸,將一些矯情的情緒從眼底遮去,再次抬起頭,目光真誠,鄭重道:“臣一生都會效忠陛下!”
“……不用說這些。”宋思源有些不是很好意思的揉了揉鼻子,側過臉笑了笑,道:“你我相識多年,是從小在一起的交情。雖說是君臣,卻也是最好摯友、同道!”
這些年來,朝廷中,倒也不是沒有人,不滿皇帝對韓廣的信任與付出,擔心這些修真者生性涼薄,是否會如當年那二人一般,說走就走,毫無感恩之心。萬一韓廣背叛了,他們連一點制衡的手段也沒有。
但宋思源與韓廣卻是心裏清楚,他們之間想要使白蘭國崛起的信念,遠不是所謂的榮譽與財權所能左右。
“你若是晉陞金丹,於我、於白蘭國,都是一件幸事!”宋思源緬懷着道:“這麼多年過去了,如今的白蘭國、你與我,都不是當初那般稚嫩孱弱,一切都在越變越好……”
韓廣微笑着道:“這一切多虧了陛下的辛勤努力。”
宋思源莞爾笑道:“不錯,還學會拍馬屁了,什麼時候把你那傻正直的性格也改改就好了!”
二人離開儲放重要資源的倉庫,左轉來到了不遠處的兵部。說是兵部,其實只是兵部中一支專門研發新式武器的頂尖軍工開發部門,無論是成員結構還是創立目的,都與其他部門有着迥異的區別。
放在後世講,這裏就是一群科學家聚集、研究新產品的地方。與zf部門有着完全不同的氛圍。
門口的侍衛見到皇帝后,行了一禮,沒有像其他地方那樣,立即跑進去通報,然後一群人或是出門相迎、或是戰戰兢兢的等候接待。皇帝走進去后,恰好看到辦公室中一群人熱火朝天的討論——或者說爭吵着問題的解決思路,那瘋狂的氣氛,與菜市場幾乎沒什麼區別。
不然說兵部的人為什麼不樂意這群瘋子與自己一塊兒辦公,而是讓他們搬到了皇宮裏來幹活呢?就是因為嫌吵!越是對自己領域有着崇高熱愛與絕對自信的人,就越是難以被輕易說服。越是這種專業的論題範疇,幾位頂尖專家之間的爭執就越難以說服對方。宋思源不是第一次見到這種場面了,或者說都已經習以為常了,因此絲毫沒有最初那般當和事佬的想法——那隻會讓他變成擋箭牌亦或者被高智商人群嫌棄,默默看了幾眼,就離開了。
除了爭吵,院子深處裏面的實驗部里,還一直乒乒乓乓持續不斷的傳來一些奇奇怪怪的聲音。有金屬碰撞聲,有物體切割聲,甚至是火.葯爆炸聲。轟隆轟隆,鏗鏘鏗鏘,吵得人耳朵都要裂開了。
四周過路的人,卻好似耳朵聾了一樣,絲毫沒有異樣。專心致志思考着什麼,或者慌裏慌張舉着什麼,走路速度極快,人人都有事情做,就沒看到一個是懶散悠閑的。
這也是皇帝乾脆不讓侍衛通報,自己走進來的原因了。不忍心打擾是其一,另外就是這樣幾次之後,皇帝看出眾人眼中的不耐煩與迫切,乾脆便把這禮儀給捨棄了。
這些人可是國家寶貴的人才,每一分每一秒都無比的珍貴,宋思源寧肯讓他們多睡上一會兒覺,也不要拿時間過來迎接他,那多可惜。
宋思源與韓廣走到了研發部深處,韓廣熟門熟路給他遞過去了一對隔音耳塞,免得宋思源每次離開這裏之後,都會耳鳴上好半晌。宋思源找到了一位蹲在角落裏,蓬頭垢面,一身污垢的白髮老者。
這老人手指粗糙如老樹皮,掌心與指肚的部分可以看到一層很厚很厚的老繭。皮膚乾癟的像是被晒乾了的魚餅,坑坑窪窪的乾裂凹陷處,堆積着一層層可疑的灰黑色污垢。頭髮全白,矇著一層灰塵,反倒看起來像是灰色的。就這樣低着腦袋,掌心裏握着一把東西,不斷打磨着。
“覺叔。”宋思源小聲呼喚着。
老人手中動作微微一頓,潛意識裏還在細細打磨着,只是腦袋抬了起來,一雙猙獰恐怖,彷彿年輕時候被毀容過,如今面容宛若鬼怪傳說中怪物那般詭異扭曲的臉,便這樣看着宋思源。一雙色澤開始變灰、卻依舊清明無比的眼瞳望着宋思源,緩緩道:“……來了。”
他沒有從小椅子上站起來,甚至依舊手腳不停的工作着,只是抽空從一旁搬來了另一張椅子,招呼宋思源坐下。
宋思源坐下了,韓廣盡職盡責的站在宋思源身後,順帶用身體替他擋了擋有些刺眼的陽光。
宋思源道:“最近還好嗎?”
老人知道宋思源問得是他身體狀況,無所謂的細微點了點頭,便碎碎念道:“最近新武器的研發進度還不錯,那些新來的小夥子們很有創意,值得好好栽培。我試圖加大了□□劑量,與子彈的直徑,看看能否提高威力,但是鋼鐵的質量不行,撐不住,槍管容易炸膛,前兩天把一個實驗者的手臂給弄沒了……我尋思着想要解決威力問題,首先得提高材料的質量,鋼礦我們是沒辦法奢求更好了,那麼能改動的就是火焰的溫度。你看看哪天,把韓小子借給我,修真者製造出的火苗我估摸着應該比炭火要厲害許多,只是這樣的話,產量就很受限制了……”
老人絮絮叨叨的說了許多,大概是因為滿腦子裏,只想着這些事了,所以說來說去,能講的也只有這些。
宋思源默默注視着老人蒼老的面容,神情看上去有些心疼,點點頭道:“您放心,我最近‘招募’來了一些修真者,讓他們去製造火焰來鍊鋼,應當是沒問題的。”
老人聽到宋思源說“招募來了一些修真者”,手裏的動作猛地一用力,發出了一聲極為刺耳恐怖的銳利聲,表情猙獰,透着股鐵青,額頭青筋層層暴起,眼眸睜得巨大,樣子極為恐怖。
他彷彿內心壓抑着從地獄噴涌而出的烈火,顫抖着聲音說:“你和那群畜生……”
宋思源連忙解釋:“您誤會了,是這樣的,前陣子有一位少年……”
老人之所以如此憤怒,是事出有因。
他如今樣子看起來蒼老,實則,年紀卻比先皇宋祖豪還要小上兩歲,剛剛六十齣頭。
當初宋祖豪還是位少年時,老人也只是個不懂事的孩童。一日,他出門尋找食物,不慎被馬車撞傷,血灑一地,四肢朝詭異的方向扭曲,連動彈都做不到。馬車夫看孩子昏迷過去的模樣,只以為人已經被車輪壓死了。又看對方渾身髒兮兮的,一看便是個流浪兒,就隨意將“屍體”丟到路邊,直接跑了。
醒來后的男孩命垂一線,倒在馬路上,昏花無助的目光看着一個又一個過路人走過,大家都只是看了男孩一眼,發出或驚恐或嫌惡的叫聲,然後避之不及的跑了,沒有人覺得這種情況下的人類還有可能活下去。
如此時光足足持續了兩個多時辰,身體的冰涼漸漸瀰漫上了內心。男孩他恐慌,他害怕,他一點也不想死,可沒有一個人願意救他。
就在他最絕望無助,心中確定自己死定了的時候,一個人忽然大步跑了過來,衝到了他面前。先是探了探鼻息,然後趕緊將他輕柔抱起,焦急的聲音不斷的說:“你還好嗎?!沒事的!我會救你的!”
只是這麼一句話,便讓那怨恨整個世界,恐懼卻又充滿了憤懣的靈魂,從地獄再次拉回了人間。
那從天而降的英雄,便是男孩未來一輩子的恩人,宋祖豪。
宋祖豪將他帶回了皇宮,請御醫悉心的救治。骨斷的傷可不是那麼輕易就能治好,更何況他的內臟也被壓壞了,時不時就咳血,活着接受治療的時光比死了還要痛苦。
宋祖豪知曉情況后,便隔三差五的過來看望他。給他帶有意思的書籍念給他聽,或者取些好吃易消化的糕點,鼓勵他要堅強的面對生活。態度溫柔和善,比男孩這輩子見過的任何一個人都要友好體貼。男孩當時就覺得對方一定是神仙轉世,所以才會如此的慈悲仁厚。
男孩用了半年多的時間,才治好了身上的傷。這半年療傷的時光,反而成了他這輩子最幸福的日子,皮膚白凈了許多,甚至還胖了十幾斤。索性孤兒出生的他離開這裏后,也沒有地方可去,宋祖豪便請求——的確是用請求般的友好態度——邀請他留下來,成為伴讀。
這真的是個非常於理不合的提議,知曉宋祖豪身份的男孩根本不覺得自己有資格成為。可不知道怎麼做到的,宋祖豪真的說服了周圍人,便這樣將他留了下來。男孩心中充滿了感激,一同讀書學習的時光持續了半年,有一天,宋祖豪忽然對他說,他被仙人檢測出了靈根,不日後便要離開皇城,出發去尋求仙途了。
少年內心極為不舍,卻還是立馬說:“這可是件天大的好事!殿下,恭喜您!您果然是仙人下凡,福報深厚!”
心中卻是知曉,對方這一去,恐怕是再也見不到了。
畢竟,仙凡有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