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而為人

空地上傳來了一聲女眷凄厲的悲鳴聲，然後就是宋思源大聲哭喊父皇母后的聲音。年紀如此之小，卻親眼目睹了如此畫面，這對一顆幼小的心靈該是一個怎樣的衝擊，更何況斷臂者是他最崇拜的父親！

大皇子在高空中再也無法保持鎮定，淚如泉湧的大聲呼喊着父皇，然而宋祖豪卻牙關緊咬，面色蒼白的注視着上方修士，狠狠揮刀，毫不留情的砍斷了自己的兩條大腿，整個人無力搖晃着跌倒在了地面，氣喘如牛，額頭豆大的冷汗滾滾落下。

無數宮女、太監都被這慘烈的一幕嚇傻了，渾身癱軟的倒在地上，不少人更是不可抑制的開始了抽泣。

空地上不斷迴響着宋思源稚嫩聲音不斷大喊不要、父皇不要啊的慘叫，他哭喊着想要撲上前，卻被一旁的太監總管死死攔住，小孩子凄慘哀嚎的哭泣聲響徹了這方大地。

上方修士們見狀發出了肆意的嘲笑聲。仙子們捂着嘴輕聲嬌笑，仙士們傲慢的審視着這傳聞中的天之驕子，痛快的欣賞着這難得一見的風景。

宋祖豪只剩下了最後一條斷臂，他用靈力堵住傷口處源源不斷湧出的鮮血，面色鐵青，看着上方的人群，對他們道：“宋某此番認輸，希望貴宗莫要食言！人在做，天在看！世道輪迴，犯下的罪孽，遲早還是要你們自己承擔！”

眾修真者們仰天大笑，“哈哈哈哈……我輩修士，逆天而行！區區威脅，何懼之有！”

“我等替□□道，剷除你這叛宗賊子，自當問心無愧，何來罪孽可言！”

“反倒是你，多行不義必自斃！如今淪落如此下場，理當宣揚出去，讓天下人明白，得罪我們凌霄宗的後果！”

他們強硬壓迫着讓宋祖豪自行砍斷右臂，令他徹底失去了最後也是最強的反擊能力。要求宋祖豪將這些年收集來的妖獸、法寶通通上繳，又強迫着他立下心魔誓，要求他按時上供大量的妖獸，以及土地、海洋、森林中的靈氣精華，否則便是存有逆反之心，要反抗他們凌霄宗的“庇護與恩賜”。

最後更是給皇后等其他皇族，強制灌下了成癮性的藥物，這種東西長期吸食，會讓他們身體衰弱、精神恍惚、無法做出清醒的判斷。生下來的子嗣也會是不健康的嬰兒，患有各式各樣的先天疾病。

這是要從根上徹底斷絕白蘭皇族再次崛起的可能。

然後又笑眯眯的看着身為修士、天然免疫這等藥物的白蘭國皇太子，在宋祖豪目呲欲裂的哀嚎聲中，毫不猶豫的砍斷了少年人的大好頭顱。噴洒着鮮血的軀體被掙扎撲來的宋祖豪接住，這位父親甚至連最後一次擁抱孩子的能力都沒有了，腦袋滾落到跪在地上的宋思源面前，撞在他的膝蓋上，然後緩緩的停了下來。

這孩子已經徹底陷入了獃滯的狀態，一雙眼睛看不到任何的神采，愣愣的注視着大哥的頭顱，只有眼淚無聲無息的滾滾滑落下來。

“不能讓這白蘭國，再出現第二位宋祖豪了！”那名修士如此說道，絲毫沒有任何出爾反爾後的愧疚，有的只是計謀得逞后的驕傲自得。

宋祖豪徹底明白過來，他做了個錯誤的選擇，失去了力量的人，再也得不到任何的尊重，也沒有任何的話語權。落後，就會挨打！弱小，就是原罪！

屈辱而又血腥的懲戒持續了兩個時辰，等修士們不染塵埃、身姿輕盈的飛離這片土地，身後留下的是滿地的鮮血，與凡人們無法剋制的哭嚎與慘叫。

消息很快就在修真者有意傳播，與領主們的大肆宣揚中，眨眼間傳遍了全國上下。當時還只是少年，因為被檢測出靈根，而得到陛下親自指點的韓廣聞訊立即趕往了皇宮，看到的卻是那曾經幸福美滿的家庭支離破碎的畫面。

強勢英武的陛下陷入了瘋魔般痛苦的境地，高大威武的身軀只剩下了一個空空如也的主幹，連走路都做不到了。

溫婉大方的皇後娘娘精神恍惚彷彿着魔般不斷尋找着什麼，脾氣暴躁的甚至開始動手打罵身側不斷阻攔着她的宮女太監們。

聰慧仁愛的太子殿下現在被收斂入了棺材中，再也無法對人們露出溫柔寬厚的音容笑貌。

只剩下一位身體安然無恙，卻同樣染上成癮疾病、精神狀態無比糟糕的小皇子宋思源。

韓廣與宋思源年紀相差無幾，他判斷自己此刻唯一能夠提供有效幫助的，便是這位皇子。當即自覺護衛在這位殿下左右，每當少年陷入驚恐情緒之中，便立馬趕上前來仔細安慰。在他癲狂索要藥物的時候，韓廣會在其他宮人小心翼翼的阻攔中，一把扣住殿下的四肢，說什麼也不肯讓太醫繼續給他服“葯”了。

這期間，皇帝宋祖豪開始變得日漸極端起來，經常能夠在皇宮中聽到他瘋魔般的吶喊。大聲辱罵著那早已不在了的修士們的名字，聲嘶力竭的呼喊着太子殿下的小名，瘋狂下令讓軍隊們大肆抓捕妖獸、販賣後作為軍資，只希望有朝一日能夠復仇。

那場燃燒了數日、席捲半座妖王之森的大火，便是在這個期間被點燃的。

從那日的慘劇發生之後，韓廣便再也沒有得到過陛下的指點。另外兩名擁有修行天賦的同伴，出於這樣那樣的借口，無聲無息的離開了白蘭國，再也沒有了音訊。到最後，只剩下韓廣一人留在國內，陪伴在陛下與殿下的身邊，默默的承擔著一切。

他雖然才不過十歲出頭的年紀，卻已經是一位鍊氣期的修士。更是進入了軍中，成為了一名手下擁有近百士兵的百夫長。他是一位名正言順的軍人，他應該保護他的君主，和他身邊的子民。

哪怕，他此刻還很弱小。

但這是他認為，他應該做的事情。

……萬幸，這一切終究是值得的。

花了三年多的時間，殿下終於擺脫了葯癮，只是身體還很虛弱，個頭也長不太高，顯得有些病懨懨的。韓廣與他時常去拜見變得瘋瘋癲癲的陛下，和那身體徹底衰竭、如今連床鋪都無力下來了的皇後娘娘。

兩位少年就這樣沉默着面對一切糟糕的環境，一點一點，困難的，艱難的，痛苦的忍受着這個世界所有的不公平。竭盡全力，讓這個國家可以變得更好。

弱小的人得不到任何尊重，這是宋思源自童年時就深深刻入骨髓中的道理。如今白蘭國因為接連不斷的打擊，陷入了舉步維艱的困境。土地變得貧瘠，糧食生產效率極低，百姓們怨聲載道，連飯都吃不起。

宋思源便縮衣節食，砍斷了宮內一切不必要的開銷，有時候皇宮外的人在餓肚子，皇宮內的他也連續好幾天沒吃過一頓飽飯。

他便是頂着這種壓力，嘔心瀝血、任勞任怨的工作着，努力着，想盡一切辦法改變糟糕的現狀。然而，出於各方有心人的幕後推動，百姓們開始把連年的歉收、飢荒、天災、水患，全都責怪到了皇家的頭上。覺得是宋祖豪他們惹怒了神明大人，才會害得百姓們連日子都過不下去了。

雖說這裏頭很明顯有挑撥離間的成分在裏面，但聽風就是雨的人實在是太多太多。那些起頭的往往都是些有些文化、懂得如何“對自己好”的讀書人，一群人經常聚集起眾多百姓，在皇宮面前大聲呼喊，甚至是起義，把事情鬧得是沸沸揚揚、人心惶惶，最後好歹是被韓廣出面動手解決了。

不過這件事多少是留下了一些隱患，先帝宋祖豪愚昧暴虐、現任少年陛下宋思源昏庸無能的傳聞簡直是深入人心，不少江湖俠客“行俠仗義”，也不知是真的蠢到相信傳言，還是背後偷偷收了錢，刺殺的行為接二連三的不停發生。

雖說有韓廣隨身守護，倒也不至於讓那些凡人得償所願，但那些死去的殺手，往往都會被百姓們收斂衣冠或者屍體，建立長生碑，尊敬為“義士”。那些一直守護着國土平安，為百姓們任勞任怨的工作，卻死在“義士”手下的兵卒，則成了“魔鬼的爪牙”、“害死了所有人的走狗”，見到了都會被人們在背後戳脊梁骨，甚至對着他們壯烈犧牲的屍體踩上幾腳、吐上唾沫。

這些情況，一直在宋思源登基四年，十八歲成年的時候，才得到了有效的改善。

情況雖然在一點點的變好，但有時候壓力太大的時候，宋思源難免也會陷入情緒低落，自我否定的時候。他看不到打敗凌霄宗的希望，也很難承受一個人扛起千萬人未來的重擔。他也會忍不住去想，萬一失敗了會怎樣，萬一結果變得更糟會怎樣。他想過了許多，卻從來沒想過要逃跑。

如果要逃的話，當初他父皇分明有機會可以逃。他那般天資無雙，驕傲肆意，即便有數十名修士阻攔，保全自己一人性命離開此地卻並不是難以做到。他甚至可以選擇跪下來，成為凌霄宗手下的一員。按照凌霄宗的規矩辦事，管理着這方土地。雖然代價是所有子民都將淪為任人宰割的魚肉，生命再也不會掌控在他們自己的手裏，可至少皇族能夠因此過上無憂無慮的好日子，凡人們也絕對不至於有膽子、有勇氣去找他們的麻煩。一切從表面上看去，都是那麼的和諧完美。

但，他的父皇並沒有這麼做，而他，也不會這麼做。

即便代價可能是他自己，即便過程會無比的艱辛。

但他知道，這才是最好的，也是人們最應該做的選擇。

做人，就應該挺直腰桿站着走。跪下去的，就不能再被稱作是人了……

那是愚昧的家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