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圭明還沒上學的時候，跟着奶奶四處出門，去了很多地方，每到一處，當地的人都會準備好酒好菜，叫奶奶一聲老先生，叫圭明，就是一聲小先生。
這樣的對話一般都伴隨着“小先生，你這麼小就跟老先生一起出來辦事了，以後肯定大有出息。”這樣的恭維聲，最開始圭明有一種被吹捧得飄飄然的感覺，但是這種感覺在奶奶直接說他沒有任何資質，接不了她的衣缽的時候，就很快清醒了過來。
這聲小先生是沾了奶奶的光，以至於到後頭，他極其不耐煩人家叫他這個稱呼，這就像是一套與他不大相配的衣裳，除了好看，沒什麼作用，甚至還並不屬於他。
但是這個村民，卻又不同於那些看着奶奶的份上，對他進行恭維的那些人，那些人，圭明早就不大記得長什麼樣子，但是這個村民，他卻是熟悉的。
他真名叫什麼，圭明不知道，但是聽旁人是叫他一聲栓子，圭明這個年紀，應該是要叫人一聲叔，但是他的輩分卻又不能按照年紀來排，像他這種，沾着玄門的，是不需要去走這個輩分，甚至，他要是叫了叔，反倒還讓栓子不自在。
在他的眼中，栓子是一個很普通的，幾乎沒什麼好說的，農村漢子。
看到他，栓子會露出一臉憨憨的笑容：“小先生，小鬼前陣子還念叨你，問你怎麼不來，我說快了快了，可不快了嘛！這是……又來看小鬼啊，還提什麼東西真是，家裏什麼都有！”
小鬼是圭明還沒上學的時候，交到的唯一的朋友，他上學晚，事實上他十歲才入的學，奶奶為他上學的事，廢了許多功夫，那段時間幾乎都在外面跑，還沒有帶上他，只讓李大看着他。
小鬼無父無母，勉強算是吃着百家飯長大，前面怎麼生活圭明不知道，但是後來一直是栓子出面養着小鬼，但是小鬼不大愛講話，也不怎麼愛洗澡，身上總是灰不溜秋，還會偷別家的東西，然後就會被罵一聲：“真是小鬼投胎的！啐！——”
圭明自己也無父無母，就對小鬼有一種油然而生的親切感。
——
這會兒，圭明看到眼前的栓子，他的目光其實沒有什麼重量，甚至微微有點陷入回憶當中的獃滯，但是栓子卻被看得有些緊張，他嘴唇略微囁嚅了一下，小聲道：“小先生，你怎麼跟那些人在一起？”
過去回憶中的人和現在面前的人，好像重合了，但又好像分開得更遠。
圭明聲音有些微微飄渺：“我也不知道，我就是……就是打了只雞……”
栓子：“雞？”
圭明：“然後又遇到了一個女人，我不認識她，她問我拿她紙人做什麼……”
栓子又：“紙人？”
圭明：“是啊，那明明是李大做的，我不懂，”他滿臉寫着匪夷所思：“然後她就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還強行扔給了我……”
栓子臉上的表情隨着的他的話語微微抽動起來，嘴巴下意識的微微張開，一個字差點就要說出來。
圭明抬起頭，看向栓子，不錯過他臉上的一絲一毫：“一顆珠子，你知道那是什麼嗎？”
栓子臉上的表情一瞬凝固，他眼睛微微瞪大，不禁震顫，嘴唇發抖，連着手一起抖：“這……這……”
圭明看了看栓子，見他一副什麼都說不出來的樣子，他就又問道：“……你怎麼又會是副本里的NPC？”
栓子更加不知道要怎麼說了，急得頭上的汗都要出來了：“我，我……”
圭明靜靜的等待他的後續。
栓子：“我，我……”他一急：“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什麼恩匹希，雅痞系的，我什麼都不知道！”別問我！！！
圭明：“……”
——
圭明前去跟村民搭訕的時候，王三和劉一就站在原地，等人走到微微遠點的距離，劉一才冷不丁的，說出一句：“你有沒有覺得他很奇怪。”
王三就一副無所謂的表情：“有點吧。”
劉一說：“挺矛盾，裝得太假了。”
王三就嗯了一聲，還是一副無所謂的表情。
劉一：“新人什麼樣子，你我都見過，我看他第一眼，我就知道他是在裝新人。”
王三就又嗯了一聲，有些無聊的看着遠處。
劉一皺着眉頭：“所以我就想看看他到底在玩什麼花樣……但是我剛剛越想，越覺得不對勁。”
王三的目光就瞥了過來：“什麼不對勁？”
劉一：“就他那個問題，你說什麼樣的情況下，一個闖關者，還不認識你，會在臨死前，把鑰匙給你？”
王三沉思一會兒：“唔……”然後放棄了：“我想不上來，這根本不會是我做的事，還是那句話，我好不容易拿到的鑰匙憑什麼給你，就算是我要死了，又為什麼要讓你占這個便宜？”
劉一：“是吧，我就想我就算是真絕望了，我也不會讓其他的闖關者佔便宜，我不拉着人一起沉淪就不錯了，我還送人上岸？做夢呢……”
王三就哈哈哈笑：“我就說吧！”然後他又奇怪道：“那你跟那小子，說那些話是什麼意思？”
“哪些？”劉一自己想起來，哦了一聲：“你說那個啊，我確實有這個念頭啊，誰沒有呢？”
王三就沒糾結了：“也是……”
“但我剛剛有個奇怪的想法，”劉一說：“我想到的時候，把我嚇了一跳，說出來怕嚇到你。”
王三“哦？”了一聲：“你說說，讓我見識見識。”
劉一：“就剛剛那個奇怪的點，闖關者，我是肯定是不會給的，死都不會給，但是要是換一個呢，比如說……BOSS？”
王三本來還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這下子眼睛都瞪圓了。
劉一：“是吧，嚇到你了吧。”
王三壓着聲音低吼：“不會吧！”他左右看了看，看到圭明還在村民面前站着，兩人也不知道說什麼，說這麼半天，但是他現在沒空顧及這些，他只擔心圭明會不會聽到。
王三又說了一句：“你沒開玩笑？”
劉一：“我給你模擬一下，那個場景，你看合理不合理。”
王三緊張的點頭：“嗯，你快說。”
劉一：“我，假設我，我手上只有一顆‘鑰匙’，不知道是什麼副本的，不到萬不得已，我不會用……”
王三：“這還用說，快別講廢話。”
劉一：“所以我就還抱着自己說不定能反殺BOSS的想法，這你能理解吧？”
王三翻白眼：“你快別廢話！”
劉一：“我以為我能反殺BOSS，但實際上是BOSS把我玩弄在鼓掌間，它看着我一點一點的掙扎，逐漸喪失鬥志，不再能給它帶來樂趣后，它最後決定，來收割掉我最後的性命。”
王三下意識的抖了抖。
劉一低沉的嗓音在他的耳畔微微響起：“我知道，我逃不掉了，就算我手上還有一枚鑰匙，但是我根本堅持不到下一個副本，我已經徹底喪失鬥志，與其繼續下一個不知是什麼的副本，也不過是早死晚死的區別，我倒不如……倒不如把鑰匙給它。”
“不是想要它嗎，我給你，給你還不成嗎？”
“至於BOSS拿到鑰匙會怎樣，會不會進入到鑰匙所在的副本裏頭，禍害其他的闖關者，關我屁事……或者說，那樣，不是更好嗎？讓大家跟我一起陪葬什麼的……”劉一一邊帶着笑，一邊滿足的感嘆道。
王三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一邊抖一邊道：“你這個太極端了，不是誰都跟你一樣想的。”
劉一就看向王三：“你敢肯定你沒這樣想過？真到最後的時候，你是希望救別人，還是拉着別人一起下水？”
王三沉默了瞬，最後不掙扎了：“拉別人下水……”
劉一：“那現在兩個選擇擺在你的面前，你覺得……”他緩緩道：“小明是被人拯救的小可憐，只敢用新人偽裝真實身份的菜比，還是拿走鑰匙偷渡而來的……純新人BOSS？”
王三遠遠的看向圭明，此時圭明正伸手拽住村民，他心裏下意識的寒了一下，竟然有種村民NPC危矣的感覺，然後又覺得自己多想，甚至隱隱有一種期待看到這個副本的BOSS和偷渡而來的BOSS互相對決的感覺。
刺激，他有一種緊張，害怕，又興奮的刺激感。
王三最後丟給了劉一一句：“你早就知道我會選BOSS？”然後不服道：“要是一切都是你多想了呢？”
劉一攤了攤手：“那當然是最好不過啰。”接着話鋒一轉：“但是小明要真的是BOSS，還記得當初那唯一的幸運兒是怎麼從裝NPC的BOSS手中逃脫的嗎？”
王三：“因為他沒有瞧不起NPC？”
劉一：“錯！”他一邊伸出食指搖擺，一邊搖着頭：“大錯特錯，因為他讓BOSS玩得很開心，對於BOSS而言，扮演NPC也好，還是扮演玩家也好，都是享受樂趣的一個過程，我們要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不要去揭穿他。”
王三低咒了一句該死，後悔不迭：“怎麼就我們攤上了這事，你怎麼就選上了他？這麼大個禮包偏偏就被你給挑中了？”
劉一唉聲嘆氣：“緣，妙不可言。”他雖然嘴上在嘆氣，但是眼睛裏卻是興奮：“而且……你有沒有想過，這是一個機會？”
王三隻想罵人，不想要機會，他郁猝道：“什麼機會？”
劉一朝着王三笑，這時候了，他還有心思笑：“一個轉到BOSS陣營的機會，說句實話，為什麼被分到闖關者陣營，就不能再轉投到BOSS的陣營了呢？識時務者為俊傑，多陣營的選擇才更有趣不是嗎？”
王三覺得劉一真是一個瘋子，但是他的內心又不得不佩服，因為他剛剛完全都沒有想到！
竟然還可以有這樣的操作！
好像——有得一搞？
——
圭明從栓子那裏回來，剛剛栓子差點被他給問跑，最後求他不要問了，他是什麼都不會說的，總之就一副非常崩潰的模樣。
他看得出來，栓子的內心非常的糾結，也許是有人對比，所以圭明在恍惚了片刻后，反倒很快就鎮定下來，不管為什麼栓子會成為他所在副本里的NPC，他先前待過的村莊成了副本，但總好過前往真正恐怖的副本，面對一群完全不認識的，不知是人是鬼的NPC要好得多。
說實話，他真不知道，這個村莊到底有什麼值得當副本的地方，明明只不過是個普通的村莊而已。
還有，每個副本里都會有一個BOSS，他不知道這個BOSS是誰，但是他希望是他不認識的人，否則他真的不知道要怎麼面對了。
而且他認識的，明明都是一些很普通很普通的人，是一點都看不出哪裏像BOSS的。
圭明的內心一瞬間就複雜起來，自己所熟悉的人和地方，突然就發生了翻天覆地的改變，這種錯亂，讓他都有一些不知道該怎麼面對這些曾經熟悉的人了。
對了，還有小鬼！
圭明想到小鬼，又關心的問了栓子幾句，栓子明顯有些心不在焉，說話顛三倒四的。圭明就說，他先回去跟朋友打聲招呼，打算跟劉一，王三他們分開，然後跟栓子回去。
這情況也不適合跟闖關者待在一起了，更何況，這些闖關者還不大瞧得上他的樣子。
圭明覺得劉一可能會吼他一句不知好歹什麼的，他倒是不大介意，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
可是他剛剛走回去，王三臉上那種高高在上，微微帶點輕視的表情渾然不見蹤影，他雖然努力想表現自然，但仍舊有一種如臨大敵的緊張感。
圭明觀察力很仔細，很快就發現了。
聯合前後，他首先反省自己是不是有哪裏不對，也許是栓子喊他的話被這兩人聽到了，雖然距離有些遠，但是也不保證這些闖關者有異於常人的能力。
圭明沒想到這麼快就暴露自己可能會是個NPC的事實，他微微皺着眉頭：“你們發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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嘶——